天色将暮。
驿道上一人一马在奋力前行,像是追赶时间的使者。
炎夏的夜晚,空气中没有一丝微风,马的喘息声越发沉重,马背上的人也早已被汗水湿透了衣襟。
终于,那人扯了扯缰绳,马儿便如释重负般停下来。
姜穆云和他的驰云已经在烈日下连续奔跑了上百里路,途中只停下来喝了两次水,再跑下去,人或许还能撑着,马却熬不住了。
姜穆云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向前方微微灯火处走去,那里是一间客栈。
按照墨生的指点,姜穆云这一路是追寻念棠而来,虽然明知回到临安后总会相见的,却还是控制不住内心暗涌的冲动,狂奔百里,只盼着在路上便能相逢。毕竟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走进客栈的院子,掌柜一脸歉意的迎上来道:“这位军爷,实在抱歉,小店今夜客房已满,您还是再向前走一段,前面几十里还有一家……”
“我还能走,它不行……”姜穆云指了指身后的白马,“请在柴房帮我准备一席被褥,房钱我照付,如何?”
“这……您若执意要住下来,那就按您说的,小的这就去准备!”掌柜略有迟疑,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姜穆云瞥见那掌柜纠结的表情,不禁想笑。对于常年在军中行走的人来说,露天而眠都是常有的事,能睡柴房已经很不错了。
床铺很快备好。那柴房就在马厩边上,姜穆云向掌柜的讨了些草料,先将马喂饱,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躺下来。
透过柴门的空隙,可以望见漫天星辰和昏黄的月亮。一时间,躺在柴房里的某人,竟然觉得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他暗笑自己大概是疯了。难道说,当一个男人的心里住进一个姑娘之后,他眼中的世界都会变得温柔?
或许是吧。姜穆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迅速坠入了梦乡。
就这样沉沉地睡了大约两个时辰,姜穆云突然从梦中惊醒。多年习武从军的敏感,让他察觉到这院子里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异动。
他默默起身,向柴门外望去,只见夜色中,两道黑影跃上客栈二楼的连廊。
不论来者何人,做出这等见不得光的事,定非善类。他既是大虞的臣子,更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来不及多想,姜穆云悄无声息地闪出柴房,跟在那两道黑影后面,保持着不被察觉的距离。
这两人身手不凡,进入院子至今,没有惊动除了姜穆云之外的任何人或动物——驰云跟随他征战多年,听觉比普通军士敏锐得多,此刻也依然沉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黑衣人在一间客房门前停下来,不知用什么工具熟练地撬开了房门,随即进了屋子。姜穆云手里握着袖箭,紧张地观察两人的举动,若欲行凶,随时射杀。
那黑衣人似乎无意伤人,只是点了房间里两位住客的穴道,并将其中一人扛了出来,看身量应该是个女子。
姜穆云飞身上了屋顶,正打算趁其不备出手将人拦下,不料月光照下来,正好映在被劫持之人的脸上,那原本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面容,现在格外清晰——竟是念棠!
姜穆云大惊,脚下一滑,从屋顶栽下来,虽然努力稳住身形,还是发出了一声闷响。
“什么人!?”两个黑衣人也被吓得不轻,回过头来持刀相向。
姜穆云此时心神大乱,无意多言,甩手两道袖箭正中二人胸口,在人倒下的瞬间,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念棠抢下抱在怀里。
念棠在被扛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无奈被点了穴,不能挣扎也发不出声音。正绝望时,竟瞧见一个酷似姜穆云的大侠从屋顶跳下来,把贼人打倒,又把自己紧紧抱住。
这一切……难道是在做梦吗?
“哐”的一声,隔壁房间的门被踹开,几个兵士惊慌失措地冲出来,就看见他们负责护送的陆姑娘被人横抱着,地上还躺着两个黑衣人。
“将军!哦不……世子大人!”一个眼尖的护卫认出了姜穆云,其他几位一听,也赶紧跟着俯身拜下去。
姜穆云正沉浸在和念棠如此“亲密”的幸福眩晕中,被这几人一吓,感觉大窘,不由得涨红了脸,幸好在黑暗中看不出。他替念棠解了穴道,放她下来。
念棠此刻还很懵,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她听到护卫称呼那个“大侠”为“世子”,有些不解的回头看向姜穆云,“你……你是姜……”
“对,是我,陆姑娘,在下正是姜穆云,方才事出紧急冒犯了,还请姑娘勿怪!”
几个侍卫也看呆了:“陆小姐,您和世子大人认识?”
“呃……家父和陆伯父是故友,曾与陆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姜穆云有些局促地解释道。
看这两位的反应,怎么也不像只有一面之缘呢……侍卫们心里暗暗嘀咕着……
“咳咳……你们,还是先解释一下为何护送陆小姐,却没有在门口把守,险些酿成大错!”姜穆云努力把话题引向别处。
“姜公子……这不怪他们,是我和阿娘不想太引人注目,才要他们只在隔壁房间里守着,没有站在门外……”念棠忙替护卫们辩解。
“是啊……我们本来一直守在窗边,却不知为何像是中了迷药一般,都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好了好了,今日之事,本世子不怪你们,把这两人带下去,处理一下伤口,好生看着。今夜我亲自保护陆小姐!”
姜穆云示意护卫们将刺客带走,转眼间,连廊里只剩下他和念棠。四目相对时,彼此心里明明都激动到无以复加,表面上却还要努力保持着平静。
因不了解对方的心意,谁也不敢贸然唐突。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念棠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以这句俗气的“套话”来打破僵局,“不知,该如何报答是好?”
“陆小姐不必放在心上,那日在下误伤了你,心中一直愧悔,今日能有机会相助,实乃万分荣幸!”
姜穆云的脸烫的厉害,因为他撒谎了。他真实的想法是——陆姑娘,能否以身相许作为报答?当然,这么“不要脸”的念头,他也只敢偷偷想一想罢了。
听到姜穆云的回答,念棠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懊恼,虽然她自己也不知在恼什么。
她想,如果此时此刻,她和姜穆云不是在现实世界,而是在戏文的故事里,那么当她问出那个羞怯的问题后,男主角或许会用一丝戏谑的语气说:“不如,姑娘以身相许可好?”
如此这般,才是正中下怀!可惜,在现实世界里,他只能谦谦君子,她亦只能贤良淑德,做个大家闺秀。
竟不如江湖儿女恣意情仇来得痛快!
想到这里,念棠神色黯然,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丝倦意,“姜公子,阿娘还在里面,我得先去睡下了……今夜,便有劳公子守护了。”
语罢,念棠向姜穆云微微欠身施礼,便转身回房,轻轻关上了门。
姜穆云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苦苦思索,却依然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什么,便只当她是受了惊吓,须要静养。于是重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心满意足地守在门口。
隔着一道门,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不曾合眼。
应该知足了吧,他不仅还活着,还是那样英气逼人,就在刚刚,他还从贼人手中救回了自己。此时难道不该欣喜若狂吗?为何心里却是如此别扭?
说到底,面对突如其来的重逢,念棠在瞬间的喜悦之后,心里生出了一种淡淡的自卑。如今的陆家不比从前,与姜家的差距一日千里,她既无法确定姜穆云是否对她有意,更觉两人已非门当户对,想要结为连理,怕是难上加难了吧。
从前未见面时,只盼着能再见他一面,知道他一切安好便好。如今既已相逢,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贪念。面对他如皓月星辰般的面容,感受他健硕有力的怀抱,她不禁想要得到更多。
门外的姜穆云倒是没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心思,他只是一直忍不住没来由的傻笑。那种单纯的、从心底源源不断流淌出的欢喜之情,让他整个人都像是沐浴在爱神温柔的注视中——
虽然……虽然此时此刻,他和她还没有任何形式的确定关系。
呵,直男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
子时已过。
客栈大院外的一处密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念棠的房间良久,目光从最初的焦灼狠戾化成了一缕绵绵的忧愁。最终,那个人紧锁眉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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