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夏天,余月草草结束了外语学院的学习,进入社会找工作了。这个她一点儿底都没有,明知道是瞎掰,但是不得不做做样子。父母的意思,或者更确切地说,父亲的意思,只要她找个活儿干,是什么,挣多少都无所谓。即使是这样,也比登天还难。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档案仍然留在教委,无法进入职业介绍所,也不能以个人身份购买社保。她忧心忡忡地跟父亲说过,余德寅不以为然,只让她按照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去找工作。余月心想,她的要求并不高,有些岗位还是适合自己的,但是为什么过去看了好多家,却没有一家公司愿意录用她呢?是因为她没有相关经验?但是哪个新员工有经验,不都是边干边学吗?还有更让她困惑的,好多岗位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在做,他们的素质和本地人还是有差距的,为什么本地人就不能得到?
按照报纸和电视里的说法,九十年代正是劳动力过剩,农村剩余劳动力流入城市,挤掉了一部分城里年轻人的工作机会。城里的国企改制,导致大量人员下岗。这部分人不是没有自己创业的意愿,然而由于困难重重,有些就赋闲在家。还有就是没有升学的,或者其他原因失业年轻人,没有一技之长和过硬的关系,又缺少资金和场地,也很难就业或者创业。余月就是其中一员,她想,逢多必少,将来总有劳动力短缺的时候。而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怕是什么也干不了了。
九十年代初期,物价还算平稳,到了中期,却空前高涨。银行在储蓄利率之外,还提供保值补贴,一度曾经高达13%,也就是说,如果有十万存款,光利息就可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市面上的物价更是了不得,无论是国营商场,还是私营店铺,一件普通的衣服或者饰品,一双毫不起眼的鞋子,就可以卖到进价的两倍甚至几倍。购买一套像样的衣服,往往需要普通职工半个月的收入。
工作确实很难找,余月家附近就是广电宿舍,门口有两个很漂亮的女孩开小卖店。余月挺羡慕她们的,至少她们有谋生的办法。有时候几个女孩子也聊上两句,大致是争取把小生意做成大买卖,将来结婚生子什么的。经常有邻居问余月,你的工作没了,你办个营业执照不好吗?这个,对于余月来说不太现实,她不知怎么回答。
正在一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好消息。父亲一个同事岳伯伯,他的小儿子岳茂林,在一家四星酒店当营业总监。岳伯伯算是看着余月长大的,他说年纪轻轻的,呆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找个工作,愿不愿意去他儿子的酒店?余德寅自然是十分高兴,但是余月却不是很情愿,因为离家太远,如果去那里上班,就要自己租房,划算不?但是不管怎样,这也是个机会,错过太可惜,干脆试试看吧。
岳伯伯的小儿子岳茂林,是个货真价实的青年才俊。小伙子三十多岁,十年前还是汽车修理厂的工人。他懂技术,肯钻研,能吃苦。有一次,一个日本老板的丰田车出了故障,好多老师傅都修不了,他给修好了。这位老板十分高兴,就说,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专职司机?岳茂林一看机会来了,毫不犹豫地辞职出来。鞍前马后地伺候了几年,老板看他是个可靠的人选,就把他送去日本留学,回来就当了一家大酒店的营业总监。
七月的一个晚上,余月去了岳伯伯家,在宣武门附近一个胡同里的大杂院。岳伯伯十几年没见余月了,眉开眼笑地招呼她坐下,让岳大妈开了瓶汽水。余月有点不好意思,接过瓶子,洒了一身,岳大妈连忙拿块毛巾擦了。余月生怕岳伯伯问起自己当老师的那段经历,还好,岳伯伯并没多问,而是很亲切地说:“小月,我听你爸爸说,你还没找到工作?”余月说:“是啊。”岳伯伯说:“那就先到我儿子的酒店里当个服务员好不好?”余月说:“真的可以吗?那太谢谢您了。”岳伯伯给拨通了儿子的号码,把电话递给余月,岳茂林在那头说:“你要是愿意,现在就过来,没有车费跟我爸要。啊,不要打面的,那个不舒服,打一块六的。”可是岳大妈却摆摆手,这又是为何?余月没有多想,接过岳伯伯给的五十元钱,跟老两口说了再见,走出胡同,到了地铁站旁边招手打车。
“格雷斯大酒店。”余月上了车跟司机说。司机说:“哎哟,那个酒店可高档,在朝阳,靠近使馆区,挺远的呢。”余月得意地说:“是啊。”汽车飞快地驶出了宣武门东大街,继续往东开去。这是余月第一次乘坐出租车,她细细地欣赏着车窗外的夜景。北京这几年已经成为国际大都市,许许多多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白天高大气派,夜晚灯火辉煌。汽车在灯光的海洋中穿行,如梦似幻。余月微微有一点不安,她的衣着太寒酸,怕是配不上那样的环境。父亲真是太吝啬了,要她找工作,却不给买像样的衣服。不是他们那个时代了,可以工作以后再添置。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