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婚姻仍然是左右一个女人命运的重要因素。
更何况几十年前的民国。
朱安,如果没有鲁迅,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
也正是鲁迅,朱安本可以小门小户过日子的念想断了。
相夫教子,一个女人最平淡的幸福,变成了奢望。
也正是因为鲁迅,朱安的一生,被鲁迅亲手,变成了一出悲剧。
1
从17岁,周家提亲开始,朱安就开始做梦了。
虽然到鲁迅这一辈时,周家已经没落,但毕竟是书香人家。
商家出身,大字不识一个的朱安,配个文化人,内心自是欢喜不已。
哪怕等了七年,被耽搁七年,变成老姑娘,自己也愿意等。
只要周家不退婚,她就愿意等。
大先生去外省读书了,大先生出国学医了。
虽然远在千里,看不到他,但未来男人的出息,让她从心底骄傲。
大先生来信了,信中提了两个要求,要她读书识字,要她放足。
家里长辈说,女人读什么书,一个女人的温顺贤良,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放足,女人的脚,男人的脸,已经裹成三寸金莲,就继续裹吧。
朱安一直忐忑,不知道未来的他,会不会嫌弃自己?
不平等的爱恋,一个仰望,一个俯视,不在一个层次,注定是一场痛苦的碰撞。
2
周家人风闻,大先生在日本娶了日本太太,并且生了孩子。
老夫人诈病,骗大先生周树人回来,准备为其完婚,断了流言。
大先生很听话,不吵不闹,领命结婚。大先生的顺从,让周家人都狐疑起来。
大先生决定娶朱安时,朱安已经熬到29岁。
婚礼如期举行。娶朱安的那日,临下轿,朱安伪装成大脚的小脚,露出破绽。
朱安家人出主意,在鞋里塞棉花,朱安穿上鞋子,伪装成大脚。哪知,下轿时,脚一抬起,棉花就露出来。
大伙看见了,大先生也看见了。
但一场小尴尬,还是被热热闹闹地掩饰了过去。
洞房花烛夜,大先生撇下新人,睡在了老夫人里间的一张床上。
那一夜大先生,也是哭了吧?据下人说,看见大少爷的脸,被靛青的杯子,染成蓝色。
朱安,待在新房,不知所以然,也不知所措。
一个女人,面对冷落,除了哭,不知道还能怎样。
是不是弄巧成拙,伪装大脚,让他如此讨厌自己?鞋子掉了,是不是这就是不幸的象征?
是嫌弃自己不漂亮?还是嫌弃自己不识字?
朱安,一直哭,在新婚的时候,就开始哭,一直哭到临死前,欲哭无泪。
可是她又能怎样?嫁夫从夫,这一生,什么悲苦,注定跟这个男人绑在一起。
也许温情,可以化解掉一个人的冰,朱安,想用一个女人的贤良淑德,温柔细心,化解一个不爱的人冰冷的心。
妄想用感动,换来爱,受伤的只能是卑微爱着的人。
大先生,不愿意给她机会。婚后第四天,大先生再次东渡日本。
3
大先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叫朱安的女人。
朱安,小心翼翼伺候老夫人,勤恳本分,温和厚道,却始终入不了大先生的眼。
鲁迅对友人说:朱安,不过是母亲送给我的礼物。至于爱情,我是不知道的。
朱安,在鲁迅眼里不过是一个礼物,比玩偶还高级一点的礼物。
鲁迅是博爱的,他提携青年作家,关心黄包车夫,他痛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
可是对别人博爱,对朱安,只有冰冷。
朱安给鲁迅浆洗衣服,洗好的衣服,放在鲁迅房里,一个大箱子里,脏衣服另外放一个箱子里。
之所以分成两个箱子,不过就是为了避免见面,浪费口舌。
一次,朱安给鲁迅做了条新棉裤,放在鲁迅床上。谁料,鲁迅二话不说,隔着窗子,就把衣服扔到院子当中。
冷漠,是另一种形式的暴力,有时比打在身上的拳,更血腥。
心成暗伤,暗自滴血,也没有人知道。
鲁迅自始至终,没有休掉朱安,他认为,那个时代,休掉一个女人,无疑是毁了她。
可是他不休她,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毁灭吗?
朱安只能默默忍受,眼泪在黑夜里陪自己,笑脸在白天陪老夫人。
简在罗切斯特面前,掷地有声地问:你以为我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你以为我贫穷,
低微,渺小,不美丽,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了吗?穿过坟墓,站在上帝的面前,我们是平等的。
面对鲁迅,朱安问不出这样的话。
鲁迅从来没有把朱安,当做一个有灵魂的生命,哪怕是路边的一株草。
朱安,她也没办法成为第二个江东秀,即使不识字,也能和学者胡适白头到老。
朱安,她也没办法,像张幼仪,被休,被抛弃,丧子,然后绝地重生,学习财务,开办工厂,华丽转身。
朱安,只是朱安,她跳不出命运的局。
鲁迅在一次搬家时,问朱安,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朱安,丝毫没有犹豫,还是要跟大先生一起走。
以朱安的商人之家来论,纵使被休,朱安回去,未必就过得凄惨。
只是朱安,一直坚持她的从一而终,即使在婚姻里受苦,也要坚持。
有时,人生受限的,只是我们的认知。
什么样的认知,什么样的命运。
4
鲁迅,总是一脸的严肃,总是让人有一种距离感。
严肃的先生,亦有他可爱的一面。
鲁迅42岁时,爱上了学生许广平, 不顾一切非议,坚持走到一起。
不苟言笑的先生,在爱里,竟也会如枯木逢春,变得跳脱,活泼起来。
他写情书,不落俗套,诙谐有趣,让人忍俊不禁。
我的失恋--拟古的新打油诗(鲁迅)我的所爱在山腰;想去寻她山太高,低头无法泪沾袍。爱人赠我百蝶巾;回她什么:猫头鹰。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我的所爱在闹市;想去寻她人拥挤,仰头无法泪沾耳。爱人赠我双燕图;回她什么:冰糖壶卢。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胡涂。
活泼调皮的文字里,有一个男人复活的爱情。
面对大众对鲁迅出轨的非议,鲁迅维护许广平:我与朱安没有办结婚手续,与许广平的结
合才是合法的。
明媒正娶,抬进门的朱安,不是妻子,是一个不合法的存在。
这一针,扎在任何一个原配的心上,都是要飙血的。
朱安,也不例外吧?
鲁迅与许广平结合,不久周海婴出世。
朱安的心开始绝望了。
老夫人说她不争气,她也只能暗自委屈。大先生从来不走近自己,哪来的孩子?
她对旁人说:过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顺着他,将来总会好——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儿一点儿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
1936年,鲁迅病逝。
这一生所有与鲁迅有关的爱,与委屈就此戛然而止。
这一生所有远远地凝望,关心,在乎,到此为止。
鲁迅逝世后,许广平,二先生周作人,寄钱给鲁老夫人和朱安养家。
1943年,老夫人在北京辞世。
此时的朱安,已是65岁。
这一辈子无爱无性无后,这一生活着只为了陪伴老夫人。
5
鲁迅和二弟周作人不和,人尽皆知。
鲁母辞世,朱安就谢绝了二先生的接济。
虽有许广平接济,但毕竟拿人家的心有不安,朱安还是能省则省,日子清苦到每日咸菜清汤度日。
这期间,总有人打鲁迅遗物遗作的注意,哪怕出高价,朱安统统挡了回去。
这辈子守不了他人,就守着一堆遗作。
日子越来越差,连温饱都成问题。
周作人怂恿朱安卖掉鲁迅的藏书,日子实在撑不下去,朱安决定按二弟建议,卖掉二弟开列的书目。
此消息见诸报端,上海文化界进步人士,找到朱安,加以劝阻。
“你们总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一辈子压抑隐忍的朱安,在别人的谴责声里,万千委屈,一吐为快。
6
朱安死时,清贫如洗,身旁陪着的是相伴多年的老女佣。
临死前,朱安一直念念不忘的是,与鲁迅合葬。生不能同寝,死要同穴。
在她心里,耗尽一生,到最后,给自己一个名义上的归属也行。
是不是傻傻爱着,就是她活着的意义?
即使得不到回应,即使被冷落,也觉得这一生值得爱?
如果人生有可以回头的机会,朱安,你还会这么傻傻地爱吗?
爱,从来就是一个难解的谜,它能困住一个女人的一生。
想要死同穴,朱安何尝不知道这恐怕只是一个幻想,但说出来,总比憋着好。
一辈子眼泪太涩,流出来总是好的。
在许广平的安排下,朱安葬在了西直门外,依旧陪着她守了37年的老夫人。
一生凄苦,一世欠安,一个女人在无望的爱里,画地为牢一辈子,直到死亡来临。
苦守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又何止是朱安的悲剧?
爱而不得,永远是最苦的酒。
家境不错,但三观不合,灵魂不在一个高度的婚姻,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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