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魈》中“孙太白尝言其曾祖肄业于南山柳沟寺”,首先,这个肄业不是没拿到毕业证书的意思,而是学习。
柳沟寺,据考即今淄博清凉寺。《淄川县志》载“清凉寺,县南三十五里瑚山下,夹谷台之东北,柳沟泉出其中”。
除了这一次奇遇外,关于清凉寺或者柳沟寺,没有其他与孙姓人氏相关的文字史料了。但切莫着急,孙太白曾祖与柳沟寺旁边附近一天然高台——夹谷台则可能有较多的史料旁证。
这是本文的一个突破口。
夹谷台传说孔子主导齐鲁夹谷会盟即于此。蒲松龄有《夹谷行 抚院观风》,今有立碑铭之。据顾炎武考证,夹谷会盟地一种可能就在这附近,但肯定不是此天然石台,时孔子51,齐景公50,他俩都幻想恢复往日的荣光;鲁定公年龄估计也不小了,而且还要提防“齐欲袭鲁君”,如此,这仨即使爬得上去,也不会爬的了,背负的心事太重了。
蒲松龄的《夹谷行 抚院观风》是这样写道:“夹谷之台,其高不可端;苍苍冥冥,近接北斗栏千。扪萝登去,有鸟道一线,下临万丈,使人毛骨森以寒。猱走始能得上,到天门,胫欲酸。视台上数十余亩,其平如掌,万骑能安。。。。”蒲松龄是康熙二十二年爬上去的,时四十四岁,上去颇不易,腿酸胆寒路难行,蒲大叔好兴致。
既然体力如此充沛,想必顺道去一趟柳沟寺不难,两地相距不远。
同理,孙太白曾祖,按书中描述,是个青年书生,既然爬过夹谷台,那么推断他住在柳沟寺的概率也就比较大了。
我们来看看哪些姓孙的曾经到过夹谷台。
“聊斋时代”的人物,头一个,顺治的秘书长孙廷铨。
孙廷铨(1613-1674),字枚先,益都人(淄博博山),崇祯十三年进士,贰臣,比蒲松龄大27岁,如此算来,孙太白一定和蒲松龄的孙子同辈。蒲松龄曾经和自己的孙子一起去考试,认识孙子的朋友也有可能。
孙廷铨于顺治八年五月初到夹谷台,其《南征纪略》云:“山中有夹谷台,相传齐鲁为会者也。按此谷皆幽岩绝壑,颇远邑居。而两君为会,当发币陈钟,千乘万骑,旌旗羽葆掩映川岩。宜以云台高敞,足为佳眺耳。又或曰:夹谷在赣榆县祝其城。按赣榆古邑界。二君何乃舍其近郊,远及邑地,固难详也”。
上面那段话的意思是:只有家乡的夹谷台才是真正的夹谷台。
蒲松龄是淄博淄川区人,聊斋里的人物也大都是淄博人或在淄博生活过的。
在淄博,有两个孙姓世家。上面孙廷铨是颜神镇的,下面介绍一下淄川的,他们和夹谷特有缘。
孙光辉(1501~1565),字国华,号夹谷,淄川人。嘉靖八年进士,授京户部主事。《淄川县志》载:家居无愠色,因买山凿石为洞,祀先师孔子及古佐命之臣以寓己志。今夹谷台上多石洞,最长的有八十米,何必自己挖洞呢?看来孙光辉并不是肄业”柳沟寺“之人,如果住寺,也无需挖洞。
孙光辉的孙子孙之獬,天启进士,汉人留辫子有他一份”功劳“,顺治四年死于谢迁之变,《聊斋志异 鬼哭》记述了那一场淄川屠杀惨剧。孙之獬有《登夹谷历诸险》:“趾前十步九逡巡,空翠仓茫眼费瞋。叶染霜威黄带赤,泉流松窟淡而醇。草深每惮石蹲虎,路窗多逢枫化人。远嶂层层猿鸟绝,可知百二亚西秦。”诗还是写得不错的。单从年龄上讲,这个老汉奸最有可能是孙太白的曾祖。
孙之獬的两个儿子也被写进了聊斋。老二孙琰龄,字禹年,《山市》“孙公子禹年”即此人,由称呼可见和蒲松龄不亲近,因为年龄和地位都相差较远,别看名字里都有个“龄”字。
孙琰龄还在《鸽异》中打过酱油,不仔细读就会忽略。
孙廷铨和孙琰龄关系不错,孙廷铨退休后常到孙琰龄的度假山庄去玩。
老大孙秠,后改名珀龄,字五粒,《郭安》里讲了淄川发生的一起命案,起因是孙珀龄的仆人与同事结怨,导致无辜者被杀。这个故事奇妙处在于满清南下干部判案极为任性,杀人者。。。不剧透。
关于孙珀龄的故事我们放到《郭安》那一篇去讲。
孙太白的曾祖父还有可能是康熙三年进士孙若群。要说山东进士,姓孙的还真不少。蒲松龄淄川同乡里,孙珀龄、孙蕙(蒲松龄的老板),加起来就有三个。孙若群,字公焕,其长子予什,次子予佺皆生员;三子予伸,武生。康熙十七年,蒲松龄当家教时,替东家答应了孙若群其中一个儿子为自己儿子的提亲,书信《为沈燕及复孙公焕启》。
这么多姓孙的,貌似案情极为复杂。
让我们回到案发现场,重新梳理一遍案情。
首先,孙太白肯定是淄博人,因为他姓孙,聊斋里淄博姓孙的比较多。我任性地下个结论。
其次,这个人顶多和蒲松龄同辈,因为太白一看就是字,而非名,这个结论不算任性,充其量是撒娇,就聊斋行文来看,对于长辈蒲松龄肯定要有个尊称之类的。
那么,孙太白是如何与小蒲认识的呢?为何又会讲起其曾祖的故事呢?为何只讲了一遍呢?(尝言即曾经说之意,常言是好几次说起)
我们用大侦探波罗在尼罗河上经常使用的假若法。
假若孙太白也是个秀才,假若孙太白也参加了抚院观风,假若孙太白在那次观风上认识了蒲松龄,假若他们一起去了夹谷台,那么,孙太白极有可能指着向山谷里柳树掩映的寺庙对蒲松龄说:我有故事,你有啤酒吗?
抚院观风有酒喝的,还有音乐,下面的例子可以证明。
抚院指巡抚,观风是临时考试。一般学政主持,巡抚观风少见,蒲松龄经历了两次,除夹谷外,康熙四十八年蒋陈锡也搞了一次,蒲松龄有《珍珠泉抚院观风》二首,其一:一曲寒流印斗杓,凭栏载酒尽金貂。萍开珠串凌波上,池涌瑶光弄影消。偶倚斜栏清睡梦,暂听哀玉静尘嚣。扁舟月夜弹清瑟,爱近泉声舣画桡。
这样的观风我也想要呢。
夹谷抚院观风发生在康熙二十二年,时山东巡抚为钱塘人徐旭龄,顺治十二年进士,官至漕运总督。
夹谷之盟发生于当地,又是孔子为数不多的政绩,拿来做观风考题恰好。
观风么,必然不如正式考试那么较真,徐省长兴致一来,就把学生们从教室拉到了夹谷台,徐当时53岁,喜欢越权的他肯定也喜欢逞能,爬这么高的台地而落下病根,康熙二十六年就病死了。
徐旭龄死时留下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徐德音,异装癖且喜欢大叔的诗人,“好男装,喜与长者周旋。”嫁给了康熙三十九年进士许迎年,早寡,房子还被烧了,重新装修后,写了她最好的一首《秋怀》:“小葺茅堂似瀼东,小秦淮水望连空。伴人愁坐三更月,和我微吟一叶风。”其他作品“裁诗近少惊人语,费劲思量总不工。”
扯远了,说回孙太白,假若他参加了康熙二十二年的抚院观风,假设他是天才儿童早早中了秀才,这一年也有十五岁了吧(孙廷铨的孙女婿赵执信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牛吧)。
蒲松龄这一年43岁(赵执信21岁)。
由此上溯三四辈,孙太白曾祖此时年龄下限大约在69-72之间,比蒲松龄大26-29岁。
孙廷铨、孙珀龄、孙琰龄的年龄都合适。
不过,且慢,既然《聊斋志异》中写到孙琰龄都直呼其名,何必在此绕来绕去为孙太白曾祖某呢?而且已经写了三篇(算上孙之獬)淄川孙家的故事,也应该换换颜山孙家了吧,毕竟这个孙家也是山东数得着的豪门世家,去夏令营特训还要带上仆人打扫卫生啥的。
而且夹谷台距离颜神不到10公里,距离淄川则近20公里,犯不着让孙家舍近求远。
那么,孙廷铨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没有。
蒲松龄至死对于没考上研究生都耿耿于怀,所以在写聊斋时,对于人物的学历分外看重,认真,虽然他输了。
孙廷铨既然是年龄底线,那么他的弟弟孙廷钟、孙廷锡、孙廷镒这些都不可能了,堂弟孙廷铎以降也一概排除。
从孙廷铨上溯孙家,是这么一个家族树。
孙延寿有二子一一孙霁和孙震。孙霁有二子景昌、宗昌。景昌是崇祯举人,排除。宗昌因为身患疾病而废举业,常年随父一起生活,没必要也没行为能力单独去柳沟寺读书,排除。
孙震生子元昌、佐昌、翊昌、鼎昌。
元昌生子廷铨,这一只上面论述过,排除。鼎昌是当地文化名人,也可以排除。如此,孙太白的曾祖大概就只有佐昌、翊昌二人了。据《博山县志》记载,元昌兄弟于功名富贵并不热衷,只爱在山野田园之间优游,喜好饮酒读书,这四个人都没考上秀才,看了是不太喜欢读书了,从《山魈》里也可以看出端倪。
古人书箱多木、竹所制,孙太白曾祖既然有仆人打扫卫生,如果书箱沉重必然下山由仆人背负。遇到山魈(鬼才信)后仓然而归,自己负笈,可见书不多也。大老远跑柳沟寺读书,没带几本书,进学之心弱矣。所以《山魈》未提及孙太白曾祖的名字,看来学习成绩不好,易遇鬼;没遇到鬼,就讲个鬼故事,反正不想学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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