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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名字听起来,实在有点土气,当地人叫它溜竹洞。
洞,作为地名,在中国很多地区,并不一定指此地有洞窟,而是人们也习惯于把比较狭窄幽闭的山川峡谷叫做洞。
比如宜丰的洞山,中国佛教曹洞宗祖庭。这个地方还小有名气,据说公元840年,日本瓦室能光、朝鲜利严等和尚在此长住,后曹洞弟子在日本发展到千万之众。
我去过三次曹洞,乡村小路进去,大山之中,辗转走到洞山,入山道路很窄,高山深涧,古木参天,谷底瀑布飞鸣,数不胜数的珍稀植物,满目苍翠,巨大的树冠,遮蔽了阳光,古老的石板路,透着阴冷潮湿,真有入洞的感觉。在山中兜兜转转绕过几道弯,再绕过几块巨岩,也就三里路的样子,豁然冲开来一块盆地,奇岩环抱,流水潺潺,一地阳光,也落在芭蕉竹林上,洁净的绿,闪人眼目。古寺梵音,如诗如画,真是自得人间清净。
再比如我们同镇的一个自然村,一川沃土良田,树影处处,掩映着农家小院,阡陌交错,鸡犬相闻,因入山时山势狭窄险峻,谷中野生杨梅品质优良,故称为梅洞。
古代一才子,为本地争取立县,赋了一首民谣,就有一句:九曹十八洞,也就是说,在当地以洞为地名的有十八个,除了梅洞、溜竹洞,还有上源洞、下源洞、冷公洞、罗神洞等等。
由此,不得不使人怀疑,处于下游两百多公里外的九江,晋代的陶渊明先生,在《桃花源记》中描述,“缘溪行……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便舍船,从口入……”千百年来,被无数文人学者把山口,理解为实实在在的一个山洞,而不是山谷,势必太过盲目?哪怕陶公直接说是“洞”,实地也未必就是真正的洞窟的。文人们对民间文化,缺乏具体了解,也对事实地理环境,缺乏探索,对桃花源,生了各种不合逻辑的猜想,实在不该。
“武陵人,缘溪行”,谁说不可以是武宁县武陵岩的打渔人,往了修河源头走呢?多走几步,也就到我的家乡了。秦末首批南迁的中原部落不叫客家人,第二批才是,但语言是一样的,躲避战乱落户这里,并不奇怪。《桃花源记》,最起码也不该是鬼故事的。
赣西北尽头的溜竹洞,也与众多地名一样,有形有势,两岸山峰愈加高耸,山口处,剩一线天光,忽明忽暗。不同之处在于,十多里峡谷内,是没有人家烟火的,或者除了近代记录的一些战火痕迹,也没有很突出的历史可寻。
但任何时候去,都不缺那风,或随了阳光,自在地落在河岸边、树影里,或独听冬雪,夏闻蝉,只亿万年不变。
2,
砍山的人,一头扎进洞内十万亩竹海里,将砍下的竹子溜下陡崖,到河涧,再直接装车运输,简单快捷,名字也由此而来,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只因我们村某界领导与林场干部,一场饭局,几杯黄酒落肚,就无偿将其中万亩山林拱手相送,当林场解散后,峡谷也就更寂寞了。山水依旧,人面不同,就算林场将水泥路年年维护,修得宽敞整洁,也少有人往。
也就因为它的安静,无扰,当我从城市的繁华中退回来,溜竹洞,成为了我与儿女闲暇时唯一想去的地方。
从山村走上去只三公里,穿过林场小镇,就进入溜竹洞峡谷。不管夏天多热,冬天多寒冷,峡谷的风与阳光,总能宜人。
若心情焦虑,只要踏上这条路,总能很快洗去一身烦忧。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追求太低,只看看路边疯长的茅草也好,看它们伸展长长的叶子,哪怕它锋利的边缘,随时能划破人的皮肤,与它们一起,沐浴温柔的阳光,静静地簇拥在路边,无邪亦无忧,我的情绪也就似得到最好的安放,心境也得到最温柔的安抚。
更何况,还有潺潺溪水一路相伴,它以最柔软的模样,像丝滑的绸缎,抚过一路坚硬的河石,就算再冰冷的心,看了也怕拒绝不了,要活泛起来,忍不住要去亲近它。
我与丫头安静地在路上走着,走着,并不想讨论任何问题,随流水,闻花香,听鸟鸣,放下一切人世戒备,将心灵敞开,放飞自然,惟愿路长点,再长点,幸好,这里总不使人失望。阳光落在谷中每一片叶子上,射穿每一道山梁上的树丛,辉映交错间,如梦如幻。女儿拿着相机,对每一个光影仔细琢磨,就像和那一道道光在对话,拿捏着背景里山林的神韵,采集最美的一刹那。
孩子爸每次送我们到这里,他的步伐和我们总是不一样的,他甚至不理解,这里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玩的呢?就一路捧了手机,在后面越落越远。由此,我也理解到,这个世界,人的追求都是不同的,感观的触觉也不一样,看到的世界也就不一样。我们享受这份自然的馈赠,让心灵清明饱满,就像吸收了最好的养分,但在他的眼里,这是有多无聊。
不是每个人都会被理解,哪怕你告诉他,你的世界有多么的精彩,多么的丰富,人们却只会根据你身上的一件衣裳,来判断你生活的水准,感知不在一个维度空间,快乐无法分享,也就变得孤独,想着,那回忆中的山谷,也就变得孤独起来。
溜竹洞,我们在这里得了很多宁静时光。可惜,峡谷里要修水库了,一切都将不复存在,都说沧海桑田,我们将做一个真实的见证。所有的美丽景象,都将成为记忆,被埋进水下。我们驱车特意来回走了最后一趟,女儿看着被挖开的山体,很是不舍和遗憾。
溜竹洞,这个名字未来将不会再存在了,葛藤坳水库,将替代这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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