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写于2018年3月。首发于公众号【青年西铭】。
她站在高高的山头,顺着铺展到远方的铁轨眺望,期冀着在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天际,再次响起那声悠长而苍老的火车鸣笛。——《一个人的午夜》
“嘀嘀嘀嘀!”暴躁不安的一串车铃刺入双耳,让他从短暂恍如一个世纪的失神中惊醒过来。
他忙往后一缩,长相清奇的外卖小哥踏着满载食物的电瓶车从他的鼻尖十六厘米簌簌而过。
也许是送的单子快要迟到了。他苦笑一声,朝迅疾远去的那个背影轻声祝福,又突然发现身边原本站着的两个女生不见踪影。
他扭头看正前方,开始六秒钟倒计时的红绿灯正哂笑地望着他。他的脚步几乎下意识间找准倒计时的节奏,健壮的跑动毫不留情将地面踹往身后。
六秒钟后,他站定在马路对面,感受到心脏一下一下急促地跳动,仿佛刚被复苏机的电流贯透全身。
他停了下来,略作平复。熟练地摸出手机,滑开看——时间还早,还有二十五分钟才进场,也许可以再随便逛逛。
空洞疲倦的眼神缓缓扫过街边人影逐渐稀疏的一排商铺。他看见熟悉的门店、招牌和霓虹灯下树微弱的影子。
而除了巷角那间老旧而精致的二楼南书房,他不想再去别处。
踏上木质的楼梯,掀开古朴的门帘,略显幽暗的柜台里,他看到戴金丝眼镜的老板微微抬起头。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两天不见的真诚问候。
老板收藏的几千册装帧讲究的古书安静地在柔和的灯光下发出清香。一如既往。从未淡去。
已经十点整了。他九点三十七分出门时没看到月亮,今夜外面很黑。他想象着两个半小时后他漫步在阒无一人又黑暗可怖的街道上。
而这时候还在二楼南书房的三位读者,他都面熟。有一个好久都不曾不见的,有两个正是他前天一整夜在书房的陪伴人儿。
二楼南书房彻夜灯火不熄。
她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畅开心扉,诚挚接纳五湖四海的有缘人,向来如此。若是某日心情很差,在这儿挑张不错的沙发,再选本不错的书,请人不错的老板泡壶不错的铁观音,就可以静悄悄地坐一整夜。
他在书屋内步随心移的时候,离电影开场还有十分钟了。
他并不想在此久留。只是顺路过来想看看老板的脸色是否比前日好了点儿,再瞧瞧上一次在这儿时打开的那本书是否还安静地躺在第二层靠右手边的旮旯。
时间还充裕,也许还可以拐去阳台的小庭院那儿检查一下满盆满盆的紫罗兰有没有开花了;按理说是时候开了啊,经过那样一场清透的雨。可它没有开。
有些事情总是姗姗来迟,但你急不得。
看完紫罗兰,在阳台上吹风的那一阵儿,他想,如果我忽然生出今夜就此安定在这儿、不再去往别处的想法,我就会马上留下来的,我会走进去央求老板即刻烧沏茶的水,再把那本未读完的书舒舒服服地铺开在沙发上。与此同时,也许还会跟老板轻声聊上几句,问问他最近又搜罗了什么好书。
戴金丝眼镜的老板总能搜罗到合他口味的好书。这也是他尊敬他的不二理由。
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生出这样的想法。
那张电影票可还花了我一些钱,再说那电影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他这样想到。
所以他决定立刻走出去。在这样的时刻,他佩服自己的决断力。毕竟人们通常做决定时,前后相差很短的时间,就有可能出现了不得的变故。
但离电影开场,只有短短五分钟了。
没关系的,五分钟——他习惯说是300秒钟——走过书房客厅,跟脸色好了一点儿的老板轻轻招呼一声,再走下楼梯,拐过这个巷角,从小门里进去,坐电梯到五楼,取票,检票,去前台漂亮姐姐那儿买上一杯热和的奶茶,再走过金碧辉煌的铺着毯子的影院长廊。能赶上的。足够赶上了。
而且往往能不早不晚到达。总是这样的,在有些场合,他不想早到一秒钟,也不想晚到一秒钟。在这类事儿上,他挑剔得很。
干嘛要早早地赶到哪儿,再干巴巴坐在皮垫椅上等待电影的开演呢?虽然他承认,电影院的皮垫椅确实还惬意舒服——当然,可跟南书房的沙发没法儿比。
他在电影院金碧辉煌的铺着毯子的长廊中不紧不慢走着的时候,想着千万千万别碰到哪个我认识或认识我的人。
明天太阳再次升起之前,他不想再跟谁碍于交际与寒暄而开口说一句话。一句话。
全是又累又不讨好的玩意儿。他想。全是又累又不讨好的玩意儿。
3号放映厅里坐着已经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一对情侣。两个闺蜜。没了其他。
太过空旷的放映厅隐隐散发出一种压抑的恐怖。
也是,谁无端地要半夜跑这儿看场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电影呢。而且散场后还得忍着月黑风高翻墙回宿舍。
他挑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他喜欢背后无人的感觉。
但很快,他发现这是个错误。前面不远的俊男靓女显然不是单单来看电影这么简单。他不得不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们肆无忌惮的浓情蜜意。
但他懒得再换座位。他向来不肯为了诸如此类的事物而轻易改变自己。
终于,影片开始在屏幕上慢慢流转。
一部电影好不好,他只需瞧上开头十分钟就知道了个全。
但他这会儿看着。
故事很简单,在一个特殊的年代,男孩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女孩,去完成一件被赋予的使命。而他并不知道,这件使命是否真切的有着重要的意义。重要的是,男孩被迫与唯一能确认对自己有着重要意义的女孩断了联系。
每个时代总有那么些荒唐与强迫,千百年来纠葛成了无数首爱恨离愁。
而女孩呢,便只好留在他们最初相识的地方,苦苦等待男生的归来。
她站在高高的山头,顺着铺展到远方的铁轨眺望,期冀着在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天际,再次响起那声悠长而苍老的火车鸣笛。
而我呢,我在等待着些什么?
某种剧烈的东西开始在屏幕前的观影人心中横冲直撞,他看到电影中巧笑倩兮也掩饰不了哀伤的女孩在他的眼前愈来愈模糊,模糊……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呼唤?
..............
长长的睫毛慢慢浮起,他浅红的眼珠中,映入一张面容。
他连忙坐起。
“我这是?”
“小伙子,电影早就散场啦,你怎么还在这儿呢?”打扫卫生的阿姨和蔼地微笑。
“我不知道,我本来是在……”
“回家去睡吧小伙子,看遇到什么事儿哭成这样哟!什么事儿不能过去呢。”
他这才发现,洁白的衣领早已被干了的泪水染成另一番怪异模样;原本冷峻的面庞也因忆起滚烫泪珠的流过而不再紧紧收缩着肌肉。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他急切地抓住阿姨的手:“阿姨!您知道刚刚的结局吗?结局啊!我想知道结局啊!您知道吗?”
…………
月亮竟不知何时出来了,安静恬淡地挂在头顶的天空;午夜的风还是有些冷,尽管春的气息已在天地间热情洋溢。
他摸了摸鼻尖,戴上耳机,手插着裤兜慢悠悠向学校的方向踱去。
完。
作者西铭,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个温和的理性乐观派,坐标南京,说着自己的话,写着自己的文,走着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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