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我爱你】
(本文人物地名纯属架空,内容系杜撰,并无有可靠历史依据。仅供赏玩)
阳春三月,暖风吹来一片盎然绿色。处处红红绿绿,时时莺莺燕燕。山阴城西的一处长街正人声鼎沸,街上人头攒动,街道两侧叫卖声络绎不绝,好不热闹。一叶蝴蝶儿在人们头顶醉游嬉戏,往前飞去。它飞出长街,绕着小池边上穿柳探花,最后落到半垂在水中的一只白萝卜上,微扇双翅,翩翩而立。
河柳微摆,水波荡漾。那晶莹如玉般的萝卜突然动了一动,系在上面的红绳铃铛也清脆地响了一声。惊的蝴蝶儿踉踉跄跄飞走了。白玉萝卜浮出水面来,在池上划出几道弧影,把晶莹的水珠纷纷洒落池中,随即被套入一只罗袜里。
那女孩儿穿好鞋袜,望着蹒跚远去的蝴蝶儿,轻蹙蛾眉。原来蝴蝶儿以为女孩儿的脚是一只白白的萝卜,是以停留歇息片刻。女孩儿正在等人,一时贪玩,试把脚探进水里。可毕竟未及春深,水温尚低,正待她要拔脚出水时,一叶蝴蝶儿落在上面。她瞧着色彩斑澜的蝶儿,眼珠子也挪不开了,凝神静气地看着它一张一合,实在有趣。后来因一个冷颤,惊走蝴蝶儿,她懊悔之余,也着好了鞋袜。
女孩儿跳起身来,不住拍打鹅黄长裙上的灰土。她云鬓峨然,朱钗松斜了出来,散落下来的几绺青丝轻轻摆动。乌黑的眸子骨碌碌转了几转,她往四周张望一番,似是不见来人,拾起地上一把石子,在水中撒下串串涟漪,随后沿着池岸踱步而行。
“婉妹,婉妹。”正行间,少女听到呼声。斜眼偷瞧过去,心里又惊又喜。她一窥之余,便急忙转过头来,瞥到水中的涟漪,微风一吹,扩散的更大了。只见那人身形单薄,步履匆匆,正向这边趋来。
来人瞧清楚了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身后。临近时,他放慢脚步,和她并肩站着,一言不发。偶尔偷瞧她一眼,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
“哼哼,你说该怎么着?”少女忽然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他问,一脸狡诘。男子闻言一笑,故作惊讶之态,抱拳答道:“此处无荆,我这就去攀折柳条负背,还请姑娘饶了小子迟到之罪吧!”表情虽显夸张,但也别有一番委屈意味。“可有什么值钱物件来讨本姑娘欢心?”少女挤眉弄眼,脸上晕开两个小小的梨涡,向他勾勾手指,作索要物什之状。不待男子答话,她就闪身到他腰间拔出一支纸袋来,抽出一大一小两个糖人,一只孙悟空,一只剪尾燕。少女把孙悟空束在腰间,轻舔一口剪尾燕,眉眼舒展,赞道:“果然沈园的麦芽糖人才是第一流美味!”
唐婉和陆务观是表亲兄妹,二人都喜玩闹嬉戏,经常相约外出游玩。碍于礼俗,他们约定会面的地点大多偏僻少人。
此时正值农历三月十八沈园集会。以往安谧静幽之地,今日也锣鼓喧天了。池岸杨柳垂绦,在日光下斜影斑驳,和风一过,柳钱纷飞。陆务观与唐婉并肩缓行,讨论着未见面的几日里的一些轶事,两人又说又笑。待陆务观说到家里肥猫和柴犬打架时,瞧唐婉注视着自己,擎着糖人,咧开双唇,毫不顾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陆务观熟知她烂漫跳脱,也跟捧腹大笑。见她叽叽喳喳,手舞足蹈,自己也敞开了胸怀,心里实在有说不出的欢喜。
两人穿过沈园东门,一路乘着满街春意向城隍庙飘去。他们早拟好了这日的行程,先去城隍庙帮陆母祈福求签;之后沿路南下,雇了快马,不到一个时辰便可赶到镇上去瞧水灯会;去食为天用完晚饭后,再转去栖星楼观十八残月。
行到西口拱桥时,唐婉眼尖,早早望到那里围着一群人。不待陆务观反应过来,她已经挤到人群里面去了,陆务观摆摆头,快步追了上去。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唐婉正蹲在地上搀着一位老妪,满脸忧色。一问之下,陆务观义愤填膺。原来这老妪夫家姓赵,老伴卧病在床,不能行动。赶着这次集会,她带了儿子出来卖一些小首饰购置药材。哪成想一言不合,儿子就把她推翻,带着全部的首饰扬长而去。过去许久,眼看太阳转西,也不见得儿子踪影。老妪说,只要儿子赶紧回来,她就立马带着他回家去,这小小的集市也教坏了人,她儿子以往可不是这样的。
唐婉瞧着陆务观,眼波盈盈,眼泪也快要急出来了。陆务观急人所急,周围人声鼎沸,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他听来都不真切了。他俯身搀起两人,拉着唐婉向老妪躬身道:“婆婆休惊,在下区区,愿为慈母寻子。只不知他如何称呼?有什么嗜好?长相上有什么易辨之处?”老妪声泪俱下:“我儿子,啊,我儿子名唤赵世诚,他右边耳朵根长了一大一小两个肉桩。在家里喜欢和人赌石子儿赌猪仔。”陆务观神情激昂,应承下来。围观有唏嘘者,嘲:“年轻人就喜欢在姑娘家跟前出风头儿,当心风头出不着,把善缘也搞跑了。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出了大笑。质疑声,玩闹声,此起彼伏;阴鸷脸,乐祸脸,目不暇接。“哈哈哈哈哈哈哈!”百灵鸟一般的笑声,顿时压倒了所有的声音,人们都向唐婉看去。她目光一横,迎着众人的眼光,昂然说道:“各位看官儿大爷莫急,我们兄妹俩是微不足道,帮人解难自当亦是贻笑大方。”她顿了一顿,拔高了声音:“可若我们连这点心也没有,似诸位一般。那我巍巍华夏,哼!怕是连这偏安一隅都要拱手给北边的蛮子们了。”她说这话时泪珠犹在,但声色俱厉,自有一番不可抗拒的气势。说完转头深深看着陆务观的眼睛,片刻又红了脸转过头去。
围观者唯唯诺诺,议论纷纷。陆务观站到唐婉身旁,不及张口,唐婉又道:“再请诸位记住了,这位公子爷是当今山阴知州大人膝下,学贯古今,出口成章的陆公子是也。你们说,在山阴城,他想找个人,是难还是不难?”说着冲陆务观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陆务观听了这话,慌慌张张整理好衣衫,颔了颔首,算是默认了。人们再看他时,直觉得这位陆公子纤瘦修长,风姿绰约。虽眉清目秀,但没有丝毫阴柔之气。满面温和下,反似藏着一层坚实的刚毅雄姿。
“啊,表哥,你肯定怪我又多事了。”唐婉满脸委屈,却看不出一点道歉的样子。陆务观心里好笑,有心逗她一逗,板起来脸,偷瞧她一眼,也不搭理。他们并没有寻求陆家的帮助,陆务观提议策马去城里各处当铺和赌坊探上一探,唐婉深以为然。为了节省时间,两人决定分头搜索。山阴城型似卵,是以,唐婉由西沿北向东搜索,再由东门附近径直搜索回起点,陆务观反之。短暂的分别亦是难分难舍,唐婉把孙悟空在两人眼前晃了晃,插回腰间,两人相视一笑。两马分头绝尘而去。
陆务观路上快马加鞭,细细探了沿路的每家店铺,但空手而归。太阳被滴溜溜地悬着,摇摇欲坠,他有些惶急,策马急转而回,但愿婉妹有所收获。陆母最近感了风寒,但逾治愈严重。左右无方,便请了尊大仙,在家里驱魔。陆务观自来不信这些牛鬼蛇神,但碍于母亲面子,也不好驱赶。这次婉妹提议去祈福,正好帮母亲走个过场。可这时辰快赶不及了……
心里念头百转,耳边只刮了一阵风便已回到起点。唐婉已俏生生站在那儿望着来路,见陆务观到来,喜不自胜。分手后,她很快便在一家赌坊瞄到了赵世诚耳朵上的肉桩,上前不容分说拉了他就折路而回,顺道赎回了赵母的全部首饰。赵母喜极而泣,作势要拜,两人慌忙阻住,相视而笑,均表示不足挂齿。赵母则一定要感谢,推来阻去,他俩受了一支小小的珠钗。陆务观为唐婉簪上,瞧着她含羞低头的模样,当真心甜如蜜。
匆匆作别赵氏,两人并辔驰去。斜阳下,越来越小的两点黑影在赵士诚眼中渐渐消失不见了。
穿过橘山,有一大片原野,名唤连枝岗。两乘马跑得疲累,便在这平原上休息一番。太阳已经跌到山头上了,他两个坐在一片草上,身后的影子被拉的好长好长。
“婉妹,我好想一直这样坐着,一动也不要动了。”陆务观偷瞧一眼唐婉,随意说着,心里却砰砰直响。唐婉嫣然一笑,侧头看着陆务观,道:“我也好欢喜这样坐着,吹吹小风儿,惬意的很。”说完,连耳朵也红了。见唐婉瞧着自己,陆务观鼓起勇气注视着她的眼睛。只是黄昏,日光橘红,陆务观不曾看到她的面红。“我去出个恭,请侯我片刻。”不等唐婉回应,陆务观就溜了。他哪里是去出恭?只是见唐婉在黄昏下清丽动人,与她对视时总按耐不住想要吻她。为了避免对婉妹不敬,他选择落荒而逃。
原野上生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儿,他坐了下来。一边挽着花环,一边偷眼看唐婉。只见她沉静如水,手撑着脸,坐那一动不动。等他偷偷潜回她身边时,唐婉仍在呆呆地出神。陆务观双手背后,在边上轻唤婉妹。唐婉“啊”的一声,如梦方醒,微嗔轻斥。看到表哥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红了脸低下头。陆务观把花环轻轻戴到唐婉的发髻上,与那柄朱砂色的小钗子相映成辉。唐婉蓦地抬起头来,盯着陆务观,眼神炽热,喜上眉梢。“婉妹呵,我看到你笑,比被携暖夹香的春风吹着还舒坦。”陆务观明明很开心,鼻子却酸酸的,手心都攥满了汗。突然,唐婉清丽的面孔在他眼里放大,嘴上被蜻蜓点了水似的,随即脑袋里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唐婉已经翻身上马,正等着他。
一路无语,再拴马时落日已只剩余晖,月亮露出了头。
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了。他两个走进大门,才有小道士引着他们去太清宫。太清宫檐上书着“你来了么”四个大字,遒劲端庄,在月影下更显的圣洁庄严。他二人洗罢了手,点上龙涎香,各自跪伏在蒲团上,默祷祝辞。一切甫毕,小道士拿来朱笔丹纸,请二人各写下一句祝语,悬挂到菩提树上。唐婉想了半晌,迟迟不动笔。伸脖子过去偷瞧陆务观所书,乃:祈望我与婉妹早日复我大好江山。那“我与婉妹”四字写的极小,显是挤进去的。陆务观发现被窥,笑着表示抗议,无果。唐婉幽幽叹口气,极隐秘地快速写下几字,跟着陆务观挂上菩提。趁着月明,策马去了。
眼见入夜,陆务观建议改日再聚,唐婉坚决反对。到镇上已是戌时,这日正是山阴百姓为纪念郦道元先生而过的“水灯节”。当年郦道元先生游遍九州,所著《水经注》,乃天下水利之机要。后,先生又领兵击贼,颇建功绩,却被自己朝廷所害,身首异处。百姓立此水灯节,作此水灯会,便是希望郦道元先生英魂沿着水上的花灯,找到回家的路。
这时水灯大会正热闹,千奇百怪的花灯随着波儿宛转漂荡,有桃子形状的,龙形的,孔雀形的,馒头形的…唐婉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灯会,点点荧光照在她脸上,都是惊奇的神情。她拉着陆务观“走马观花”,惊叹状当真堪比她初读《西洲曲》。看陆务观时,眼神仿佛在问:“幸亏跟我来了吧?”水灯会占地极大,处处流光溢彩,真称得上“花市灯如昼”了。他二人渐渐走到中心位置,那里竖立着一座比人还高的水灯,呈圆筒形,似是琉璃所铸。从中间向外溢着涓流,里面却闪着各色各样的光,红的,绿的,白的…里面的水往外喷时,竟然不会打湿彩灯,构造技艺当属巧夺天工。唐婉激动不已,蹦蹦跳跳围着大水灯细细地研究起来。以至于连钗儿掉了也没发觉,陆务观悄悄拣起,贴胸收藏。他性情内敛沉稳,温和有度。饶是如此,见识到这盏灯,也是震惊不已。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灯后广场上正舞着几条浑身发光的大龙,颜色不一而足,有纯色,还有几条斑斓的。各个张牙舞爪,神威凛凛,活似真龙降世,气势非凡。想来是在舞龙上安置了无数的小灯,但小灯何以如此牢固,何以长明不息,就只能愈发惊叹匠人的手艺了。
再往前逛过一阵,及到边缘处了。一个老婆子孤零零坐在拐角的角落里。面朝他们来的方向,好似就是在候着他们一般。唐婉吓了一跳。定睛看去,见她衣衫单薄,形单影只,也不顾她满脸恐怖的褶皱,站的远远问她冷暖。那人不答,只是淡淡瞧了瞧两人,“算命问缘,一文不少,百两不多。”唐婉烂漫的笑了起来。“好啊,婆婆,您帮我看看命数吧!不过百两没有,只有几两。”也不见那老婆子做法,就横叠四张火纸,点火烧了起来,三指捏着纸尾,像把脉一样。火纸很快烧到她手上,唐婉急忙提醒她,她才丢下火纸,深深看了唐婉一眼。淡淡的说:“姑娘,你觉得这水灯会美吗?”“美呀!可好玩了!”唐婉神采飞扬。“但是你一会儿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么好玩的地方,总有离开的时候。”老婆子假寐着眼,语气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感情。“哈哈,只要我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到哪里都好玩啊。”唐婉瞧着陆务观,欢欢喜喜,悄悄攀上了他的手。
老婆子沉吟半晌,唐婉忙问:“您也帮他看看呗?”她依样画葫芦,不消片刻,说:“幸之大幸,悲之大悲,得看自己思量了。”说完伸出身边的破罐子,听着“当啷”两声,再不言语了。
两人全把老神婆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陆务观被唐婉牵着手,心里乐开了花,表面却不动声色。他们从今晚的花灯谈到了郦道元父子的英雄事迹,从韩侂胄聊到魏征,从孟姜女哭长城聊到嫦娥奔月……两人好似有说不完的话要说,好像有数不清的想法要表达。谈了那么多,哪怕一路上盛满了俩人的私语,也还觉得远远不够。总觉得自己的真实想法还没有被准确表达出来,就一直说,一直说,怎么也不嫌多。
两人再也无心流连饭店,到食为天买了两屉酒菜,驮在马上,牵着马走去栖星楼。数里长的路程,两人都觉得未免也太短了,转瞬即到。这时月色正好,星汉闪银。两人携手登上栖星楼,对案而坐。“这栖星楼据说是当时范陶朱公等候西子所筑,名楼,实则是座高亭。据说高三丈三尺三,分上下两层,上层方圆一丈二,是为栖星眠风之所;下层方圆二丈二,是为丰神养姿之用。”坐在上层,陆务观娓娓道来,“你看这里的棋盘和瑶琴,据说当年范陶朱公夫妇二人在此对弈奏乐数日,才携手北去山东府。”唐婉抚摸着那斑驳的石刻棋盘,十九纵横触手冰凉。陆务观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对视良久,依依不舍。取出酒菜,他两对饮数杯,情意更长。
陆务观酒至半醺,便放浪形骸。“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前人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他全都感受到了。他坐到瑶琴边,伸指轻抚,余音袅袅,看来常有人修缮。看月色下的婉儿,陆务观又怜又爱,恨不得天天、时时、刻刻都和她腻在一起。他灵机一动,“婉儿妹,我来抚琴,你来唱曲,岂不美哉?”唐婉嫣然一笑,夺尽月色光华,“那再好不过啦!”
陆务观一撩琴弦,铮铮声响,便是《秦风•无衣》,高亢激昂,惊得栖鸟四飞。唐婉一怔,看到他眼神炽热,踌躇满志的样子,浅浅一笑,随他吟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与子偕行。”唐婉分明看到,他眼里泪花闪动,那是他埋藏最深、最想实现的抱负。不待音落,陆务观瞧瞧唐婉,满脸温柔。手指动处,涓涓心事流淌而出,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唐婉相和,“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无感我思使余悲。”寂静的夜里,琴音停而不绝,唱曲儿娉娉袅袅,如烟如露。一曲和罢,两人相视而笑。偶见明月,已至中天了,夜亦转凉。婉儿披上表哥的长衫,再饮一些酒,便不冷了。陆务观琴音一转,已是一曲《蒹葭》,这首婉儿不甚通熟,但也毫不在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宛在水中沚。”陆务观听来,声音像在月色中流淌,月色也像是从歌声中化出来的。
他两个且奏且饮,不知不觉都酩酊大醉。也不知道是人奏着曲儿,还是曲儿生的人,尽开其怀。再醒时已是翌日三竿时分,他两个收拾了残羹冷盏,兴尽而归。
七夕这天,陆务观正伏案劳神,忽然听到内屋里阵阵乐音。他一想便了然了,定是婉妹趁母亲不在家又在练习《蒹葭》了。婚前那次合奏,自己虽然觉得天衣无缝,但婉妹总觉得那首《蒹葭》未免瑕疵,是以在家时时熟习。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母亲对婉妹好像不是很好,连瑶琴也不让她抚了。不过既然母亲不在家,那么…陆务观弃了案牍,飞进了内屋。婉妹果然在认真校对着音准,唱的比上次听起来已经很有进步了。
陆务观嘱咐赵世诚去门口放风,一见到母亲回来便赶快回来通知他。上次他们回来,就把还没归乡的赵世诚招到家里,虽然薪水不高,但也好过大部分老百姓了。赵世诚欣然受命,到大门口好好守着去了。
唐婉见到郎君到来,喜的合不拢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陆务观安慰她道:“等这次中了进士,我便天天、时时、刻刻都伴着你。”唐婉欣然点头。于是郎君操琴,妻子练曲,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婚前的甜蜜。陆务观会帮唐婉指出曲儿里面的“萋萋”要用变商音,三个“白露”逐次变音。房内乐音绕梁,夫唱妇随,好不自在。忽然,陆务观看到了母亲严厉的脸,她就在门口站着,沉沉地注视着二人,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夫妻俩都吓得跳了起来,战战兢兢不敢吸气。
陆父早故,陆母望子成龙,是以对陆务观严厉异常,只为了能再度光耀门楣。她总对陆务观说道:“孩子啊,你不是为你一个人而活,你的使命,便是全府上下四十七口姓陆的。”上次科举因为被秦桧坑害,遗憾落榜。陆母便责备到:“打铁还需自身硬,总要他找不到一点儿瑕疵。”便对陆务观严厉加倍。除了成亲当晚,以及偶有的“吉日”,夫妻两个见面都很难。
陆务观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他窝着一肚子火,很想告诉母亲:“我不想考什么功名,只想和婉妹终日厮守。”但他一想到母亲的悲痛表情和北国沦陷,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唐婉与郎君同住一府,却咫尺天涯,心中万般苦楚亦只有自己知道。这时看到郎君欲言又止,便猜到了他的苦衷,可为了搏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打算再忍气吞声了。婆媳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陆务观夹在中间,一面是含辛茹苦养育自己多年的母亲大人,一面是自己青梅竹马朝思暮想的娘子大人,他不知道该说谁的不是。上一刻还快活如仙,现在却这般心痛如绞,他觉得自己好无能。
于是他选择了缄默不言。可母亲嘴里吐出来“生不出孩子的贱女人”时,陆务观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大吼一声,拉起妻子夺门便走。走到大门口时,见到家丁们把门堵的严严实实。他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解决了,哪怕有所舍弃。陆母在后面走了过来,不顾满脸梨花的唐婉,道:“务观,放开那个女人。她不仅影响你的进取之心,还连个孩子都生不出。要这种女人做什么!休了她!”
诺大的庭院里鸦雀无声。唐婉瞪大了眼睛看看陆母,又看看陆务观。
陆务观挺直脊背,声泪俱下:“母亲,请恕孩儿不能遵命,我与婉儿伉俪情深。”说着,看着唐婉,两人相视一笑。他继续道:“我早已认定与她天天、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我要好好疼她、爱她、惜她。此誓绝无变更余地。若不成,那孩儿便成了无情无义、无脸无耻的混蛋。试问,那时还要功名何用?”他心神激荡,见母亲无动于衷,接着道:“若今日您再相逼,孩儿只有以死证道了!”陆母听完,气冲脑上,突然晕倒在地。陆务观夫妇俩尽心尽力伺候着她,此事告一段落,无人再提。
临近科举,陆务观辞别家人,望京城迤逦而去。临行前夜,夫妻俩剪灯夜语,难分难舍。陆务观这一去,一举中进士,登高堂。
待一切安置妥当,他把家人全都安置到了京城里。而他在朝里,如鱼得水,正可以大展拳脚。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内有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外有强敌压境,危如累卵。而朝里又分主战主和之派别,且各执一词,水火不容。陆务观竭力结交主战官员,一起谋取复兴大业。他认为男子汉该当气吞山河,为国尽忠,为民请命。若唯唯诺诺,连自己的国土百姓、父母儿女都保护不好,那还算哪门子朝廷?算哪门子官?算哪门子男子汉?
很快他得到了当朝宰相韩侂胄的赏识,一干雄心壮志之士豪气干云。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兴兵光复河山的计划很快就得到了圣上的支持。韩侂胄任复兴天师兵马大元帅,统帅三军;陆务观和一干官员,分拜将军。军职已定,军容已正,二十五万大军蓄势待发。
这天陆务观回到家里一改往日愤懑之相,神采飞扬。唐婉见他这样,也跟着开心,便问他为何事开颜。陆务观问她:“婉妹,你讨厌北边的蛮子嘛?”唐婉答道:“他们与我们一般都是人,可他们总滥杀无辜,害得天下多少人没了父兄儿孙。要说讨厌,总还是讨厌的。”陆务观大喜,哈哈大笑:“婉妹,得到你的支持,我就什么也不怕啦,我们三日后挥军北上,打杀蛮子,复我江山!”“啊!”唐婉跳了起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傻丫头,害你没来由的担心不就是我的罪过了吗。”陆务观一脸宠溺。“观郎,你别去行吗?”唐婉六神无主,软软说来。“大丈夫死则死矣,为国为民仁至义尽,便什么都值了!”他正像久经磨砺,方才出鞘的利剑。“而且有你念着我,我也念着你,我怎么会死呢?”
唐婉痴痴看着眼前的男人,恍惚策马春游、携手定情都发生在昨天一样,那时候他还只属于她一个人。现在他更高大了,更有魅力了,似乎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可是现在他却属于更多的人了,叫人又是欢喜又是忧愁。真是不该有的私心,多希望他还像昨天那样,做个痴痴的少年,彼此只有彼此。但终究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她长叹一声,脸上挂起笑容,“到那时啊,我倒盼你瞧着我的份儿上,常念着自个儿。”
三日好短,两人都这样认为。在萧瑟的校场上,年轻将士们分阵列定,喊声震天,气势磅礴。祭完了旗,将军拔剑北指,军队如龙出渊般奔涌而出。道路两旁站满了老幼妇孺,瞪大眼睛在队伍里找寻,盼能再说上一句话,但大都不得愿。唐婉也在其中,她左右张望,也不见郎君身影。只呆呆望着长龙,眼看着越来越小,终于不见了。
陆务观等一干将士积愤已久,沙场上舍生忘死,势如破竹。由吉安到上饶,再到赣州,连战连捷,三军士气更振。这日陆部在赣州城外遭遇了蛮子兵的猛烈反扑,好在陆务观机智变通,在城外山林里早伏了一支兵。喊杀震天,敌军首尾难顾,阵脚大乱。一阵砍杀,歼灭敌军甚众。余下溃军望西北落荒而逃,陆务观引兵追了上去。
蛮子兵嗜杀成性,每逢路上行人,便即刀枪加身,不留活口。陆务观看着沿路横尸,目眦欲裂,命人各自入土安葬。自己引兵加速行军。直追到翌日清晨,已遥遥望见朝京官道。蛮子兵早已人倦马翻,受死的死,受缚的缚。至此全歼敌军,将士们气冲霄汉,纷纷高赞陆将军威武,择路凯旋而归。
路上接着葬人的兵士,引来几个装死保命的人。中间那人蓬头垢面,满脸血污。见到陆务观,甩着头发迎了上去。原来这人便是赵世诚,传来了唐婉的书信。陆务观满腔豪情,见到那厚厚一沓书信时,心底猛地一酸,豆大的热泪滚滚而出。北伐半年有余,算算日子,再有半月便是新春佳节了。陆务观每日忙于军务,虽思念不已,却没有办法传出只言片语。因为他知道,整军二十余万人都在压着心里最脆弱的那块儿肉。
这时忽然接到家书,陆务观喜不自胜,拉着赵世诚促膝长谈。他好想立马得知问问婉儿的状况,开口来却是问安母亲,然后才是唐婉。赵世诚言无不尽。得知母亲身体安康,家里上下安稳后,陆务观心下踏实很多。一到唐婉,赵世诚话音一转,说道陆母怎生苦逼唐婉离开陆家,唐婉怎生茹苦等着陆务观。赵世诚言语激动,神情悲痛,显是唐婉受了很大的苦楚。陆务观心如刀割,好盼能飞到婉妹身边去维护她,疼惜她。这夜清月朗朗,人人尽望。陆务观愁思萦怀,取出唐婉书信一遍遍地瞧。他又翻出自己存起来的书信,越看越苦。
次日赵世诚辞别陆务观归家去了。临行时问陆务观可有回信转回,陆务观面北而望,挥了挥手,“婉妹自是明白我的。”
新年伊始,北伐又步入了新的阶段。江西大部业已收复,大军矛头直指西北瑞昌,湖北唾手可得。陆务观寒甲铁衣,乘马考据着瑞昌城外的地理环境。从军已近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这位年轻将军却完成了一次蜕变。只见他神态严肃,满脸刚毅,早不见了当初的青涩。他弃了马,徒步往山上爬去。他想俯瞰附近的所有地势,因地制宜才能占据先机。
阳光打在新叶上,远远看过去,黄莹莹的一片绿。陆务观撇了部下,一个人往荒山里走去。他最近十分焦躁,赵世诚又来传了几次信,婉妹受了很大的委屈。他好想插上翅膀飞回去,再次坚定地站在她身前。可是光复大业正如火如荼,君子先天下之忧而忧,怎能舍大家顾小家?陆务观先后托赵世诚传了七八封信回家,每次都是母亲一封,婉妹一封。盼能缓和二人的冲突,但显然效果不大。
陆务观考据完毕,坐下少歇。野桃早开了花儿,风送暗香,他取出唐婉的小珠钗,捧在手里细细地瞧。久久才归。
攻打瑞昌的行动早已按照计划部署完毕,只待一声令下,大军齐发,便可踏城诛贼。不料这攻城指令却迟迟不曾下达,将士们士气浅馁。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大元帅被刺的噩耗。朝中主和派见北伐成果颇丰,害怕光复中原之日,便是自己人头落地之时。于是秘密勾结北方蛮子,对皇帝威逼利诱,去了皇帝复兴之心。又联合蛮子武士,秘密刺杀了当朝权相韩侂胄。呈其函首到北边摇尾乞怜,得了岁贡上国之和。
军士痛哭遍野,哭晕哭死者不计其数。二十余万热血儿郎轰轰烈烈的一番事业,眼看就要塌了。陆务观等高级将领无不又痛又恨,纷纷主张自立大旗,继续北伐。但士气既馁,家眷妻小又在朝廷手里,投鼠忌器,是彻底功亏一篑了。于是大军自溃,众首脑将领纷纷远走天涯。
陆务观乔装打扮,潜回山阴。从军一年后,逃亡数年杳无音讯,也不知道婉妹怎么样了。一想到婉妹的笑,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所有的委屈就都烟消云散了。他整理好情绪,三两下就翻入了院墙。墙内小榭曲径,花幽木明,如自己离去那日一样。陆务观悄悄探查了一番,才确认这里换了主人。他心急如焚,翻身出院,在家乡四处游荡,竟不知该去何处。
他悄悄在山阴游荡了十来日,期间又潜回陆宅探了几次,那儿确实换了主人。这天下起了小雨,陆务观蓬头垢面,索性光明正大走在街上。看到酒旗垂头,就觉得是店家在嘲弄自己;看到双燕依偎,就倍感这雨水冰冷。到中午时分,雨势转大,他冒着雨走遍了山阴,直到天黑雨歇,仍没得到母亲和婉妹消息。
这样寻了许久,陆务观没得到一点儿家人的消息。或者说他得到了,只是自认为没得到。他曾听到人家说,陆家主母怎样把奸夫淫妇撵出了家门,陆家怎样被朝廷满门抄斩,陆家祖碑如何被推倒…每听到一次消息,他就嘲笑一遍这些人的市侩嘴脸。
之后,陆务观见世人愚昧,遂改名换姓,著文作诗,其中多是一针见血的锋利句子,他希望哪怕只能惊醒一个人。但愚昧者多了,愚昧即是智慧。就算有的人尚有一分清醒,也还是要摆出“智慧者”的姿态,来嘲上他一嘲。还有一些相思句子,人们连嘲也是不会嘲的。
多年来,陆务观之名早也没了,倒是自号的“空客先生”为人们熟知。只因当朝政客歪曲他的诗意来教化民众。知州大人要把女儿嫁给他,巡抚大人许诺升官请他修改奏章。从这以后,他再也不曾写过一句诗。
到了三月十八沈园集会,空客先生又是一大早便不见了人。他沿着大街小巷一遍遍地走,转到卖糖人的小贩旁边,他会再买上两支糖人。集会依然人满为患,嘈杂的人声让他头晕目眩。日暖风清,街道上空总来回飞着燕子,你追我赶,嬉闹玩耍。他一身青袍摆动起来,循着西去的燕子,踱步去了。
越走人越少,道路两边没了高大的房屋,他觉得放松不少。靠近小池,花柳都浓密了起来。他远远瞧见了水面的涟漪,站在原地不敢往前了。有好几年,他远远看到池边有动静时,就会三步并作两步过去,结果都是些私会的男女。失望之余,还要落荒而逃。他折了枝柳条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往前挪去。每走一步,他都要把柳条折断好几节。他看到那里确实有一个背影,他呼吸更急促了,但他还是尽力屏住呼吸。
他轻轻拨开垂下的柳枝,池边静坐一个女子。云鬓峨然,夹杂着许多华发;木钗半偏,轻挽着一头青丝。她赤裸双脚,半垂在池水里,正轻轻摆着。空客先生鼻子酸了,折枝柳条拿在手里,注视着她的背影,走上前去。那女子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正碰上他的眼光。四目相对,都深深陷入到对方的眼睛里。两人对视良久,都咧嘴笑了,四串豆大的泪珠在阳光下晶莹闪亮。
陆务观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眼前的人儿说,却只张了张嘴,泪如泉涌,说不成话。唐婉也是泣不成声。忽然,两人紧紧拥到一起,耳鬓厮磨,双手大力搂住对方,仿佛一松手就会消失了一样。陆务观扭头在唐婉耳边轻声道:“我今天折了枝柳条来啦。”唐婉哭道:“我总是明白你的。我总是明白你的。”陆务观道:“你罚我吧,我对不起你。”唐婉颤声:“我不怪你,谁也不怪。”陆务观捧起她脸,注视着她双眼,流泪道:“苦了你了,我好想你,天天,时时,刻刻都想你,婉妹,婉妹。”唐婉大哭道:“我也好挂念你,你都成了这副样子啦。”她伸手替陆务观理理头发,撩一撩他胡须,破涕为笑。陆务观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仿佛此时还是当年,捧起她脸轻吻上去。唐婉避开,轻轻挣开怀抱,不再去看陆务观。陆务观怔怔看着唐婉,换了好几种脸色,希冀,疑惑,失望。唐婉咬着嘴唇,不去看他,幽幽的道:“观哥,今时不同往日了。”
小风轻轻吹来,柳条和波纹骤动,像是水面受了柳条的撩拨。陆务观面如土色,双唇颤抖,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两人都侧过了身,束手站定。唐婉看着水面,颤声道:“除却后边三四封,那些信都不是你写的。字迹可仿,但你的神气总是仿不来的。”陆务观如遭雷击,失声道:“赵世诚?”唐婉浅浅一笑,说道:“你看那坠入池里的柳叶儿,分明舍不得离开柳枝,可那也总是无可奈何的了。”陆务观突然想到了什么,咆哮道:“还有母亲,是不是!”唐婉不答,两人静坐池边,风吹时发丝缠绵,再无肢体接触。
分别时,陆务观取出珠钗,磨了柳叶,写下一首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唐婉读来,意乱神迷。两人洒泪而别,约定来年再会。
沈园别后不久,空客先生收到了一封小笺。他喜气洋洋地当着弟子们的面拆开读来:“陆君吾兄,咱俩个总是幸运,我能时时读着你的小曲儿,现下你也能时时瞧着我恨不得刻上去的小字儿,总强过空望月亮。十载相思,一朝相见,我真不舍得天黑。万语千言,不敌心中万一,纸上更难书。只是心既许君,此生是不能再改变的了。正在和你写来的曲子,想来下次再联络时便已成了。保重万千,念你,念我。”空客先生看着弟子们瞠目结舌的样子,哈哈大笑,显是心情好极了。
过不数日,一名弟子又拿来一封书信给空客先生。他满怀期待,索性把弟子们叫到一起,研究一番作词的窍门。他轻手轻脚解开了火漆封口,信封一点儿也没有扯破。学生们看着他把信封倒过来,一点一点把信往外面磕,再用两根指头捏住信角,轻轻一拉,便取出了洁白的一封小笺,夹带着一支竹签。
空客先生神采飞扬,朗声读道:“务观吾爱,珍重万千。拙技和了一首: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这是很好的结局,只是我再也不要吃沈园那样苦涩的糖人了。婉妹绝笔。”读到后来,他哽咽不已。抓起书信就往赵世诚家跑去,可天地之大,他家在何处?空客压满了悲伤,他不驻足地大哭着狂奔。被山石绊倒了,就踉踉跄跄爬起来继续奔。他的青衫被划的道道口子,被鲜血浸上了红色。他涕泗交横,满眼被泪水塞满,睁眼看来,春色灰暗,万物空洞。
又是一年沈园会,并没有因为空客的遭遇而冷清丝毫。空客看上去老了很多,两颊深陷,颧骨高凸,但双眼炯炯有神,精神饱满。他避过热闹的街,缓步走到池子边上,静静坐了好久。他缓缓取出一支珠钗,插在他的发髻上。然后带上了满面春风,昂首阔步走在最热闹的地方,完完整整把沈园游了个遍。最后回到小池,沉吟良久,在断壁上留下两首诗后,扬长而去。
分别为: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许多年以后,陆务观垂垂老矣。临终时气势若鸿,怒发冲冠,唤来孩儿喝出《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随后释然一笑,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露出来一张丹红小笺,轻道:“我这便来寻你了。”就此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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