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认识是在10年前。
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但他总让我们叫他遥。
曾在一起狂欢派对时的他吐露真言。遥,遥远。他想去看看远方的星。我们不理解,让他解释,他也只是笑笑。
不敢想象他的执念究竟有多强,连名字都要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听说他真的去了远方。
听说他见到了他的那颗远方的星。
后来母亲生病,他回来了,约了我吃饭。和我谈天说地般的节奏,从我见到他寒暄后一直说到我们彼此分开。我这才了解到,原来他一直在旅游,全世界的旅游。“厄瓜多尔的赤道纪念碑壮观,被别人说是地球的中心。科隆群岛简直仙境,我喜欢那里的生态系统。毛里求斯是天堂啊!可以算是高仿版的马尔代夫了哈哈……”
他说的吐沫横飞,对我来说可算煎熬。那好比一个推销员在你耳边叽叽喳喳的说了不下一百个产品,又絮絮叨叨的给你说这些产品的好处。
语毕,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尴尬的望着我。我摊了摊手,问他一个特别直白的问题:你的经济来源呢?这么长时间的环游世界,费用觉得不可忽视。
他哈哈大笑:“我们家又不是没钱,而且我爸的公司还在运营,每天都有一大笔钱打入我的卡里,我慌什么啊?”
我自嘲的笑了。不说什么,没什么可说。
他又开始了他的旅程。
看他的朋友圈每天三四条,每条都在说自己去了哪里,高档五星酒店,山珍海味还有美女作伴。炫。
可连着一个月没看他发朋友圈了,我本着好奇的心态,点进了他的头像。却发现他把我屏蔽了。于是,又本着好奇的心态去和他聊天,问他原因。
他隔了一天才回我:我现在在上海,你有空吗,我们见一面。
第二天我就赴约。星期六。正好闲着。
等我到了他给的地址,却发现是一家路边的小面馆。我一霎那毫无头绪,反复校对地址是否错误。
他从面馆里出来了,朝我笑了笑,邀我进去。
我们坐下来。开始对话。
“怎么把我屏蔽了?”
“……”
“发生什么事情了?”
“……”
“你怎么了?”
“……”
得不到回应,我如坐针毡的坐在我的廉价橙色塑料椅上。
许久。他叹了口气。
“我爸公司破产了,还欠了别人一屁股的债,前几年我花费太厉害,家里也没能存下来很多的钱,现在根本连温饱都成问题。”
一个世纪的沉默。
“那…你准备……”
“你能借我一点钱么?等我自己创业赚钱了立刻还给你!”
自己创业?连基本公司的运营规则都没搞清楚的人现在要自己创业赚钱?说是成功了立刻就还钱,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甚至还会亏本。
“多少钱?”我问。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以前在学校也是混…但我真的很需要钱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憋气,强迫自己静下来,忍住骂他的冲动。
毕竟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肮脏破旧的面馆里骂人,显得自己和泼妇没什么区别。
“我手头也不宽裕,自己都没多少存款,对不起,无能为力。”
一个蹩脚的理由。
又是一个世纪的沉默。
长久以来的有钱人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他再向我提出第二次的请求。
我在内心已经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面上来了。
油花花的汤汁上飘着几小片可怜的牛肉片,老板人很好的给了一大把葱花和香菜。
可惜我不喜欢吃葱和香菜。
我们各怀鬼胎的吃着面。
吃完,一阵尴尬。
心领神会。
我走去付钱。
走出面馆,他说:“抱歉,把你屏蔽了。”
再见。另外……
加油。
说完这两句我回头就走,大概不忍看他的表情。
白天鹅因为贪玩被泥潭折磨的惨不忍睹,你却无能为力,你也只能无能为力。
回到家,看到了他的朋友圈。
半年多的沉寂。
一天晚上,接到了他的电话。“喂。你在哪里。我们见一面。”
又是见一面,不知道会因为什么,不知道会在哪里见面。
跟着地址寻到,是一间小巷里的酒吧。
嘈杂的音乐,躁动的人群,与世隔绝的好地方。
他看到了我,朝我走来。
我们两挤在一个已经人满为患的大圆桌。
他大吼着:“你知道吗!我妈妈!在昨天!生病去世了!她走了!我爸爸!一夜之间白头!你懂吗!本来保养的只有几丝白发的他!一夜白头了!他后来在路上走着的时候!晕了过去!现在人躺在医院里!我却没有能力为他付治疗费!”
我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
良久,长久以来的厌恶破蛹而出,我随手抓起一杯酒,泼了过去。
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瞪大眼睛望着我,保持着说话的状态。
嘴长得很大。眼睛也是。
周围似乎安静得很。
我“你也知道你妈妈病重去世,你也知道你爸爸一夜白头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也知道你没能力支付医药费。那你现在还在这里干嘛?狂欢?买醉?用酒精麻痹自己?你可拉倒吧!”
说完,我掏出好几张毛爷爷,放在刚刚的酒杯旁边,不知道冲哪里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浪费了您的酒。
离开了这间酒吧,这个容易让人产生纸醉金迷的幻想的地方。
回到家,无力地靠着懒人沙发,望着远处城市的霓虹闪烁。心情。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日子依然一天天的过。
一年半。
他又找到了我。约我见面。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地址。
四星酒店。
见他时,他一身黑色正装。
冲我微笑着打声招呼。
我们在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把头扭向窗外,下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我的思绪却飘远了。
“这次是来谢谢你的。”
他率先开口。
“那杯酒拯救了我。”
“其实那是我点给你的”
“之后我想了很久,我开始付出行动,我先去了一家小餐馆做服务员,每天毫不夸张地说是勤勤恳恳,天天晚上回家脚和手已经酸的不能动弹,却不敢用热水泡脚,怕水费贵,工资虽低却解决了温饱,后来我去了一家饭店,慢慢做到了大堂经理。最后,我现在是这间饭店的副总经理。工资已经维持了我和我爸的生活,虽然拮据,但好歹挺过来了。这么长时间我吃过的馊饭,残羹剩菜不占少数。这期间我理解了:上天有时太不公平。我觉得很失望。但也无能为力。现在好了很多。
我看着他,笑了,我问他,你的远方的星呢?
“相比前几年迫不及待的要去看远方的心,我更想花十分之九的时间在温柔灯光下和妈妈安稳的吃完一顿家常菜。”他喃喃道。
远方的星。
远方的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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