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小时候都期待过年,虽然可能没有礼物,总归大人们也闲下来,小孩子就有足够的理由沾光不必做家务。
这种期盼从进入腊月好像就开始了。盼望放假,早早抄完寒假作业,剩下的就是等,漫长的等待。
有时我常常想,有一种忙碌是肉眼看不见的,甚至言语也不能表达,那就是焦急的等待。急切地盼它来,可又不知道究竟翘首以待的是什么。这种时刻大概十分矛盾,既充满希望也充满担忧。
祭完灶,年关在迩。家家户户的烟囱一天到晚地飘散着炊烟,走在大路上处处闻得炸油条、鸡鸭鱼肉的味道。邻里妇女们相见,常问的话也是:“你蒸(馒头)几锅了?”她们相互比较,谁花样多,谁数量多,她们开口所谈皆和年关相关,说话的时候,手指上还粘附着白色面粉。
家家忙着把烛台、香炉、果盘、茶杯、餐具等从蛛网尘封的角落拿出来,准备做一年一度的大清洗。它们只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来彰显价值,辞旧迎新是他们唯一的使命。
干货,水果都要早早备制。主妇最重要的出了准备一应吃喝,还得要裁新衣,做新鞋,穿新袜。那时不过是一件新单褂,一双手工的老布鞋,终归是上下一新,只待初一的早上上身就齐备了。
很多地方祭祖先是过年的高潮之一,在我家里却没有这样的印象。只是在供桌前恭恭敬敬地上供,点烛,拈香,磕头……他们说,膝下有黄金。我很少见大人下跪,就躲在门后偷看。平时严肃凶戾的大人们,跪着的时候,念念有词,只剩下和财神一样的慈眉善目,言笑晏晏了。我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面。难道有求于人,竟是如此卑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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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最重要的节目当然是吃。除夕夜年夜饭照旧丰盛,年菜似乎并没有什么标准,鱼———“年年有余”,但是一律有饺子———“团团圆圆”,在中国的饮食里的地位不容小觑,尤其是在传统喜庆的节日里必不可少。除夕夜的饺子就更为考究,其中一只里面会包上一枚硬币,谁吃到那一只主新年交好运。
不过后面这个游戏不好玩了,为了让谁吃到,会有人做手脚,然后再跟着假装欢呼,“哇,你好幸运!”使我完全丧失了惊喜。人一旦没有这种期待,原来有趣的事情顿时寡淡无味。
平日里我们必须要循规蹈矩,要早早睡觉,不能吵不能疯闹。过年的时候也想承恩得赦了般,完全地释放出来。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院子里吵闹,来回追赶奔跑,热闹非凡。
尽管除夕夜要守岁,冬天很冷,炮仗隔着十里八乡也能从沉默的深深黑暗里噼噼叭叭地入耳,然却丝毫不能扰我们的兴致。熬夜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是一种煎熬,对那时的我来说,是难得的放肆之机,因此觉得刺激。
最期待的当然是围坐在火炉旁,看春晚,不,眼睛在看春晚,心早就跟着大人们进进出出房门多少次。我在等,等他们的红包———压岁钱。
压岁钱,别名“压祟钱”。祟,即是不吉利之物。人们借此习俗以表来年不要有任何不吉利的事情发生。不过谁会在意那些呢?反正有属于自己可以支配的钱,睡觉都放心不下,但还是觉得很开心。那时的快乐,纯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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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就是一元复始,不准说丧气话,见面要到一声“过年好”,不能垂头丧气,孩子不兴哭,所有的愿望好像都在红色对联中肉眼可见地展露无遗了样。总是要有点期待的,自己想要的,什么“招财进宝”了,“五谷丰登”“满院春光”“六畜兴旺”“出入平安”“身体健康”一大堆,写出来画出来贴在墙上,一年的如意算盘仿佛它们的实现就在眼前。
长大后,我一点也不期望过年。要过年了,有点恐慌。要应付七姑八姨的热切关心,“都是为你好!”他们告诉我,如果这样做,如果那样做,会更省力出彩。不是的,好心人。
我看了,所有的祝福里,吃喝拉撒什么都照顾到了,唯独没有“你要开心呀!”明明所有人期冀的都是平平淡淡的生活,到最后却越来越不满足。
最近我一直在想,再小一些时候,我寄居异乡的那近十年,我是怎样度过的呢?人对痛苦的记忆更为醒目。我知道那段日子必定没有烦恼,没有那么多恐惧。
我对早年间过年的事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呢?这真是一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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