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去
漆黑寂静的宇宙中，太阳系的边缘，一艘艘飞船穿行而过。
星海历221年7月，人类终于走向了自我的终结。脉冲武器所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唤醒了被远古先民们封印的诸神，战争爆发了。
“神的特性是不死……能杀死神的只有神本身。”瘟疫之神与祸乱之神于人世间起舞，烛九阴双眼开合之间颠倒着日夜的更替，天使军团带着火与剑横行在大地之上——在神力面前，人类精心构建的自然科学体系如同玩具一般被抛弃开来，引力重力抵不过念力；超能粒子射线在挥手之间消湮无踪；连核武器产生的巨大爆炸都可被操纵时空的神灵所回溯得无影无踪。
那本是人类可以自由航行太空的时代。
却再没有一艘飞船可以飞出地球。
“该死，地球表面那些金光是什么？”地球的外层空间，聚集了因收到消息而赶来的人们。此刻，亲眼看着地球大气层中流动的金色巨网，飞船上的能量检测仪不断地提示着高能反应，所有人都沉默了。
远远望去就好像有人用大网包住了地球，使他们这些飞船，既不能进，也不能出。
那是奥林匹斯山上的主神宙斯，用雷霆封锁了天空。
地球除了最早发出的那段《告地球公民书》通告他们这一灾难之后便不再发出信息。是离去还是返航地球，那金色雷霆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也许只是一场欺骗过肉眼和扫描仪的闹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苍龙号”的舰长杨铭，选择前往未知的远方。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种人类灭亡的方式，生化危机、硅基生命崛起、外星文明入侵、世界大战……就是没想过会被古代的神灵干掉……忽然自己就从探索宇宙的成员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亡者，这，太不科学了吧。”苍龙号的舰长室内，总工程师殷成同杨铭抱怨着。
“在地球，你还有认识的人吗？”杨铭叹了口气，问道。
殷成摇了摇头：“你我还不是一样，在宇宙空间中飘荡了数十年，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冰冻和休眠中度过的。早就没有牵挂了。地球发来的数据报告和影像资料都是真的，地中海出现了奥林匹斯山和上帝之城、印度有极乐世界、中国还出现了昆仑……”
苍龙号是艘小型飞船，只有六名船员，本就是为了自由探索宇宙空间而设的。在宇宙空间内的航行是不需要太多能量的，只在调整角度与速度时需要供能，船上配置了小型的反应堆和完备的生态循环系统，食物和水都不是问题，足够这艘飞船开到地老天荒——这无非是告诉他们，如果找不到除了地球之外的落脚点的话，他们会一直流浪，直到死去。
“决定这个世界的可不一定是科学，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个老师曾教过我们：遇到问题不要说‘这不科学’，而要说‘这不哲学’。她是个哲学老师。”杨铭叹了口气，“就我们目前遇到的处境，人类自甘堕落、众神复苏归来，这很神学。”
“舰长，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用科学去解释神呢？比如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其实是分子重组或者更简单的全息模拟什么的。”殷成问道。
“那我们现在的技术能给全球铺上一层高能反应的大网吗？就算神是一种科学，那也可能更高级。”杨铭道，“同是科学，高级对低级可是无差别碾压，《外星文明处理办法》的知识忘了吗？”
殷成忽然沉默了：“舰长，你还记得我的那盏灯吗？”
“那盏家传的古董？”杨铭奇道，“怎么了？你不是说过那是商周时期流传下来的宝贝吗？祖上有训不能卖，带上飞船你家可能绝了后，传家宝到你手里也是最后一代了。”
“是的。但那灯其实还有个故事，是我父亲从古籍里发现的……本来我一直不信，但现在的情形，让我想起了那个故事。那个故事里，诸神奴役人族，商纣奋死抗争……”
“在这世上，每样东西、每个人都有故事。”杨铭问道，“你的灯叫什么？”
“不灭长明灯。”
（二）卜者
密室，幽静昏暗，狭隘逼仄。
“吱呀”一声，密室的门被打开了。
“南师，西伯侯今日祭祖，要百官前去观礼。您是卜官，小的来接您过去。”来人望向密室的角落，借着身后的光线依稀看清了角落里坐着的老者，惊呼道“啊，南师，您这是怎么了？”
却只见不着寸缕的老人身上涂满了各式各样奇异的花纹，正盘腿坐在那里，从花纹上不断地泛出殷红的血来，被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一动不动，仿佛自盘古以来便坐在那里了，也仿佛自盘古以来便是一个血人。
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是老人那满是震恐与惶惑的双眼，在黑暗中亮的吓人：“告诉君侯……去告诉君侯……我看到了未来。”
西岐负责卜筮的官员都到了。作为天下四路大诸侯之一，西伯侯姬昌的朝堂却显得十分俭朴。姬昌望着面前这个刚被人从血泊之中拉出来的老者，面色苍白却已由人帮助穿戴整齐，“说，你看到的未来是什么？”
“君侯，老臣要说的，关于人……和神！”被人称作“南师”的卜官，话语中有着不容他人置疑的坚持。
“具体些。”姬昌淡淡地说道，若不是占卜时浑身流血的异象，他还真没兴致听这些卜官的言语。卜官，大多时候只是愚民的把戏，未来，终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神族……在不就的将来……将会归来……那时帝辛还在位……他的宝剑上沾满了鲜血……在一座高耸入云的阁楼上……火焰将会焚烧一切……”
“开什么玩笑，他说神会卷土重来？”姬昌尚未开口，其余的卜官已然纷纷出言，“自从当年禹帝以九鼎定九州之后，神族早已消失在这世上了，他们靠什么归来？”
千年以前，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逢蒙射日，大禹治水，应龙逆反众神，群妖铸造九鼎，最终绝地通天，将神族驱逐出了九州大地。
“远古神族……不，那是远古神族的影子……他们操纵一切，却又从不现身……是新的诸神……新的神灵……在大地之上……施展他们的术……人力无可抵挡……”南师兀自说着。
“你应当还记得史书上的记载，禹帝当年是如何联合妖族之力将神族逐出九州的吧。人妖齐心，九鼎尚在，他们怎么会突然归来。南师，莫不是你岁数大了，算出的未来出了偏差？”“你看他现在疯疯癫癫的。”“他用的占卜之道是邪术，看见的景象就是混乱的……”
“够了。”姬昌抬了抬手，众人一时都不再出声。“新的神？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大王治下，万民乐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哪里容得神灵放肆？尔等回去歇着吧，以血占卜的邪术便不要再行了。”
“我只看到了远在朝歌的商王帝辛，却没有看见西岐的景象……”南师小声嗫喏着，随着众人一起退出了大殿。
“很有意思不是吗？”姬昌身后的阴影里，原先做仆从打扮的男子并未一同离去，反而开口笑道，“神族已经答应过你，只要推翻商朝，这天下将交由你来治理。到时候整个天下都会传唱你的名字，而所谓的天命玄鸟将在烈火中消亡。那名卜官半梦半醒之间的幻相，说不定真是那帝辛的死状。”
“神意……吗？”姬昌叹了口气，“神可以靠占卜预测未来吗？”
“不要怀疑神灵。我们所能做到的，是人类永远做不到的事。至于那名卜者的预言……”那人微微一笑，“只是凑巧罢了。”
（三）神影
苍龙号上，六名宇航员汇聚一堂，这是自地球发出通告之后的第二次会议。第一次，他们做出了回返地球的决定，于是穿过半个太阳系，来到了地球外层空间。
看到那大气层中无处不在的高能反应。
不免让人绝望。
“接下来我们要为未来寻找一条道路，目前的行动方案是驶离地球，直到地球发出讯号……”舰长杨铭坐在会议桌的首位，目光扫过其余五人。总工程师殷成和工程师姜雯雯坐在一块，殷成望着手中那盏古朴的灯愣愣出神，姜雯雯作为飞船上唯一的女性倒是释然得很，等着杨铭继续发言。两位宇航员李岑和闻然都是一样的愁眉不展。记录员关禾在个人笔记本上不断敲击，试图与地球构建起信号连接。
“目前人类的飞船所探索的距离最远已经达到数十光年，尚未发现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我们的苍龙号也已经在星辰大海中寻找了许久，也没有发现可以长期登陆的行星所在。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在不接受外界补给的情况下，苍龙号的生命维持系统还可以延续的具体时间是三百二十一年零七个月，那也是我们预定返回地球的日子。这也就是说，如果一直发现不了宜居星球，我们将在宇宙中流浪三百多年然后因为生命维持系统关闭而死去。”
“真是无聊的死法。”姜雯雯补充道，“就不能对未来有点信心吗？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发现宜居星球？也许地球会发来信息让我们回去？也许什么众神都是虚假的？”
“宇宙如此伟大，才令我等失去了信心。”殷成接口道，“一直在探索未知文明，如今发现对于地球本身都还知之甚少。你知道我手中这盏灯吗？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它还有一个故事……”
“舰长。”关禾忽然打断道，“有不明物体正在向我舰高速移动中，正在用摄影系统进行捕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关禾的笔记本上正播放着一段视频。画面的背景是墨色的太空，一道银色身影正在虚空之间以绝对不可能的速度穿梭移动。
“这么快？陨石绝对达不到这种速度。看这身形……宇宙中移动的人……还是神？”杨铭吞了口唾沫。
“我们现在在哪儿？”殷成转头问向姜雯雯。
“在……火星轨道和木星轨道之间……即将穿过小行星带……”
殷成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不管哪个国家的神话上都阐述了一个基本事实：天上的星辰实际是神灵的居所。这会不会意味着他们具有进行星际传送的能力？也许那些被称作‘神’的不止会封锁地球作为一个战场，甚至会来追杀我们？”
没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笔记本发出滴的一声轻响，那道身影的样子被捕捉到了，全息的样貌被投影到了屏幕上。
“这是……”所有人一时间沉默，会议室内静的落针可闻。
那是个他们都认识的神灵。如雷贯耳、大名鼎鼎。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二郎神杨戬，登场。
（四）大婚
“千年之前，人族与妖族联手，造九鼎、定九州，绝天地通，将高高在上操控天意的神族驱逐出了人族的土地。人妖二族千年修好。”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轩辕有坟，万妖俯首。今日，当着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之面，商王帝辛与妖王苏妲己喜结良缘，再修人妖之好。”
“此一大婚，此一盛举，乃太古以来未有之盛世，帝辛有命，于朝歌设宴三日，人妖两族、举世庆之。”
“人王帝辛娶了妖王苏妲己。”这个消息从朝歌扩散开来，迅速点燃了天下人的热情。无数的人、妖涌向朝歌，不止为吃上几顿婚庆之宴，也为一睹传说中轩辕坟苏妲己的旷世容颜。
传说那苏妲己是一只九尾妖狐，妖力无边，早早能化作人形，平素常戴面纱示人。但有些美是隔着面纱亦可以窥见的。“啧啧啧，话说那妖王苏妲己，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腰柳，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只一眼便早已将咱大王的魂儿勾了去。”朝歌的大街上，有那好事者添油加醋地说道。
“咱大王哪有你想的那么不堪？美人配英雄。绝世的美人还是要配这绝世的英雄。要我看，是这苏妲己看上我们大王了。大王简直是我们男人们的榜样，连妖王都降服了，岂不暗示着我们哪天也可以去找几只小狐妖喜结良缘了？”
“得了吧，就你，告诉你吧，人家只会看的上大王，不关咱们什么事……”
“你们好。”一声问询打断了好事者们的言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轻人身着白袍，手持长杖，开口问道，“请问商王宫在何处？”
“拐过前面那个路口，道路的尽头便是。”
年轻人闻言，笑了笑：“谢谢施主了。”便转身向商王宫的方向行去。
“他刚刚叫我啥？施主？那是什么东西？诶？刚才有人和我说话吗？”答话的那人指着自己，觉得有些迷糊。
施主是施主，不是东西。
年轻人向前一路走，望见了商王宫。
肉眼可见的，伴随着他一步踏出。
白袍之上沾染的风尘尽皆散去。
手中的长杖泛起金色的光。
有莲花自他脚底生出。
仿佛不被守卫所见，直接踏入了王宫之内。
“果然天下大势的差错出现在此地，也正是九州大陆的薄弱之点。”年轻人踏入王宫后便不再向前，因为他已经被人发现。
他一步踏进了商王的寝宫之中。
帝辛和妲己就在他的面前。
“如是我闻，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年轻人作出奇怪的手势，低头行礼，“商王，王后，有礼了。”
回应他的是苏妲己的长剑，裹挟着无尽妖威，呼啸而来。长剑透体而过，年轻人面色不变，看似根本未被伤到。
“大王，且慢动手，此人有异，似兵器难伤。”纱帐卷过，帝辛已同妲己并肩站立，“看那脚底莲花应是某种术法，却无半点妖气。”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直到这时，年轻人才开始打量起商王的面容：风姿俊雅，眉清目秀，纵是满脸怒容却不失气度万千，真不愧是人主之相。年轻人笑了笑，答道：“人族的王啊，我为佛，代表众神而来。”
神？帝辛妲己对望一眼，俱都看出对面眼中的惊骇。被大禹于千年前驱逐出九州的神族，又要重新回来了吗？是来向人族和妖族报复吗？
却只见年轻人继续开口道：“驱逐了神灵的罪人之土，你们的过错犯下很久了。爱琴海有奥林匹斯山众神统摄，金字塔的顶端有太阳之神守护众生，我的故土上有毗湿奴和湿婆的名号，往后还有如来作为救世的佛陀降生……天地有因果，天地有真意，一邦之神不得无故降临他土，祸乱纲纪。因为你们的缘故，你们的神灵四处游荡，扰乱了固有的纲常。”
“为免此乱，我与其他数位神灵，破碎虚空而来，与你九州诸神达成交易，助其重返人间。作为交换，九州神灵有数位日后要度入我佛门之中，以待我日后降世涅槃。在你们此时的时间点，异域的我尚未降生，故我可见可闻，却不可触碰，更不可伤。但我成佛之日涅槃之时，得大自在之能。天上地下，如我之来；我所到处，即是灵山。成佛于一时一地，更是成佛于万时万地。故我能来，能出现在你们面前，扭改此方天地的局势。”
“所以你来，”妲己的声音清冷，“是来向人族和妖族做宣告吗？”
“不。我来此，却不止我一位，尚有九神，可毁九鼎。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而我来此的目的是为——镇你这人王妖王！”佛陀有金刚怒目，年轻人手中的长杖金光大方，狠狠朝帝辛和妲己的方向挥舞而去。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震动了整座朝歌城。却只见商王宫中一道金光闪过，帝辛骑上了龙，手持轩辕长剑追击；巨大的九尾身影伴随在侧，发出狂怒的呼吼。
多少年了，没有见过商王骑龙持剑的身影；多少年了，没有见过苏妲己露出妖族真身。人族和妖族，分别如是想着。
巨响不断，年轻人施展出佛陀真身，化作金色巨像，与帝辛和妲己战在一处。
……
硝烟散去。
佛陀真身消散，年轻人也消失不见，若不是那商王宫的一片废墟，会令人误以为方才那场战斗，根本未曾发生过。
“九鼎没了。祂们……要回来了。”帝辛经过妲己身边的时候，声音里泛着些苦涩。妲己心中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原来，人王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啊。眼前的这个男人，像只落败的鸡。
也好。妲己心想，她是狐狸，狐狸最喜欢鸡了。
“祖先的功绩毁在寡人手上了。想想看做些什么，去和祖先战斗过的神族干上一场。”帝辛转过身来，比谁都高的身子，像能扛起天地。
是个帝王的样子。
（五）二郎
自从有历史以来，人类对宇宙的探索便一直未曾停止过。从指星为神的时代，到被烧死的学者在地狱中嘶吼，再到一纸公式算出第二宇宙速度闯入星空。也从航空探测器的一步一履到载人飞船的自由航行，再到探索全宇宙的野心不再只是虚妄。
在不借助任何防护装备的情况下，直接在真空中行走，是人类根本不敢去想的问题。
苍龙号内一片死寂。“那……那是二郎神？”姜雯雯的语气有些结巴，“我……我们是不是要……要凉？”
“关禾，对方速度多少？我们速度多少？以最大功率航行，能摆脱对方吗？”舰长杨铭问道。
关禾还来不及回答，却只见会议室的门外不知何时多出一人来。
“他……已经来了。”殷成苦笑道。
杨戬就那样静静站着，手中的三尖两刃枪闪着寒光。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进来的。不过既然他是能在真空中奔跑的神灵，击碎甲板或是施展穿墙术都不是问题。
“我就要死了吗？”杨铭暗暗想着，这宇宙的风景，他还没看够啊。
只见杨戬向他们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强大的威压令人喘不过气。在面对强大的神灵之威和真正的生死时，再多的勇气都只是摆设。“你们。”杨戬开口了，中正平和，不疾不徐，“灯在哪里。”
神和人是可以交流对话的，这是大家心中所想到的第一点。第二点，杨戬在找一盏灯。杨铭表情怪异，扭头向殷成望去。
殷成也在看着自己手中，那盏据说很有故事的古灯。
古灯泛着幽幽的光，不因众人注目而悲喜。
“把灯给我，你们人族所在的家园正在遭受着苦难，唯有这盏灯可以救他们。”杨戬向着殷成伸出了手，“我要把它带回去。”
“是……吗？”殷成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方才还是无法可挡的必死之局，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如此平和文雅的救世大戏？他愣愣地将手中的古灯递过去。
便在古灯与杨戬的手触碰的一刹那，忽然光芒大放。杨戬仿佛吃痛一般缩回手去，面色中满是怒容。“几千年过去了，此灯竟依然还有此等威力。”
但古灯毫不理会杨戬的言语，只是发着光，发着殷成从未见过的光。
是灯体在发光，而不是灯芯添了油。原来这盏灯，真像故事中所说的那样，非凡而又辉煌。说时迟那时快，杨戬的三尖两刃枪已经直指古灯，确切的说，是那盏“不灭长明灯”。
“不灭长明灯，遇神则明。”殷成喃喃自语。杨铭从桌上一把拿过武器，是高能激光枪，本是作为行星探测时遇到外星文明威胁使用，但说实话，从未遇到过外星文明，一次能派上用场的机会都没有。
“不灭长明灯照耀之下，神力被消损到最低，哪怕是最常规的武器都能杀死神灵。”杨铭还记得之前在舰长室殷成同他说过的这盏灯的故事。现在想来，既然这灯真有通天彻地之能，那殷成说过的话，应当不差！
杨铭扣下扳机。
杨戬中枪而已。
“哗啦”一声响动，杨戬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一个草人掉落在地上。
“八九玄功、七十二变，这是……分身术？”传说中杨戬会的是那八九玄功、七十二变，看这地上的草人，倒是符合分身术的要求。
古灯也失去了光芒，缓缓地飘落回殷成的手中。
众人余悸未消，纷纷支着椅子坐下，一时竟不敢过去看看那地上的草人，生怕它何时又显化出一个人形来。
“舰长。”殷成向杨铭竖了一个大拇指，“好样的！”
杨铭苦涩一笑：“彼此彼此。”
（六）神意
“大王，前线战事吃紧，神力终非人力所能敌。李将军说，恳请朝廷发兵。”帝辛坐在王座上，看着面前这位刚从前线日夜奔袭而来的使者。
“神力？哪里来的神力？我所见到的，只是一群拜从未见过的神灵为师的、空有一身神力而无神性、自诩为仙人的小娃娃。什么仙人？还是神力！虚假的神力！他李靖是饭桶吗？百万大军给他，都打不过几个小娃娃？”
妲己坐在帝辛的身侧，微微倚靠在他身上。这样的姿势最令她感到舒适，却是被一些大商的臣子指责为溺于情欲。当然，她是大妖，除了那王叔比干之外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只是，溺于情欲又会怎样呢，人生忽忽数十载，妖族要活的久些也不过几百年，好不容易寻到个值得倚靠的人物，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想到这里，妲己开口道，声音说不出的软：“大王。别动怒了，动怒伤身。越临大事越需冷静，大商与西岐的战争是个持久之战。摘星楼已经在建了。九鼎虽失，我们仍有办法封绝天地之间的通道，到时且看那些神将如何?”
“哼。听说敌将之中还有一个是他李靖之子，名叫李哪吒。遭神族蛊惑，不知天高地厚、仗着一身白白得来的神力杀死龙王三太子，抽龙筋、扒龙皮，毁坏定水大阵，造成陈塘关水患泛滥、株连天下水系。想当年大禹划定九州便是以水系为凭，水系一乱，便给了那帮毁坏九鼎之神以可趁之机。”帝辛叹了口气，道，“那时朝廷应该预料到的，转世灵童、怀胎三年，早已非我人族人种，没想到神族早就在预谋了。”
“大王莫愁，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
帝辛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道：“杨戬、哪吒、土行孙、雷震子……这些人势如破竹、屠我将领如鸡犬。娘娘，你说，这人族，真要败亡在我手上吗？就让西岐这个被神族选定的姬姓来取代我等天命玄鸟的名号？寡人上承天意、下应民意，却到底还是抵不过神意吗？”
“在很久很久以前，神意即天意。”妲己轻轻拍着帝辛的肩膀，“后来是人族依靠自己的努力，将神意驱逐出去。既然能有第一次，便也会有第二次。大王，天意在人、不在妖，只有人拥有纲常秩序，妖族才能秩序地生活，不然只是一盘散沙。”
“如果有一天……”帝辛还想说什么，却被妲己按住了嘴唇。“大王，如果真有那一天，妾身陪您一起面对。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您，是这万万臣民的王。谁都可以倒下，只有您不可以。”
（七）人意
“我有一个想法，开回去……回去地球……这盏灯似乎有着庇佑我们的力量。”苍龙号上，还是那间会议室里，杨铭望着众人，开口说道。
“舰长你疯了？我们只是侥幸干掉了一个杨戬的分身，天知道后面还会出现什么。此时此刻我们应该逃得越远越好，而不是回去自投罗网。”姜雯雯表示反对。
“何况这盏灯？你指望这盏灯可以做什么？你连他怎么用都不知道，遇神则明，又不是因果律武器，二郎神刚刚靠着分身差点就毁了它。”关禾也表示反对道。
“我们已经穷途末路，还能够去往何方？在这星辰大海上的某个角落里，是否存在着适宜我们生存的土地？那超越自然无视科学的神灵之力，是否会再次追赶而至，为了抢夺这盏灯或是为了杀光我们？神们的权柄，是地球、太阳系、还是整个宇宙都能生效？我们是尘埃，”杨铭望着殷成手中的那盏灯，“但我们也有光明。
“我至今接受的教育，令我无法相信一盏灯的神力。地球已是龙潭虎穴，又哪里是我们可以窥视的？”关禾摇了摇头，“虽然你是舰长，也无法让全船随你的妄想去送死。”
“我们也想好好活着。”两位一直不开口的宇航员也表示了反对。
“正因我是舰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全权代替苍龙号做出决定。”杨铭的语气坚定地不容置疑。
“这是独裁。现在可不是必要的时候，你无权这样做。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取消你的舰长职务。何况地球都没有了。”姜雯雯毫不退让。
“正因地球都已经没有了，讨论民主还是独裁都将变得没有意义。现在调整航向，准备回归地球……若是地球还没有完呢？我们在宇宙中穿行，为的还不是地球上的人类吗？若是我们真的可以……去拯救……我们的家园……”杨铭望向殷成，“殷总工程师，你觉得呢。”
“我赞成。”手里捧着那盏古灯的殷成，自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着，似乎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回归地球。”
“两票赞成，四票反对。还是选择独裁吧。”杨铭不再理会人们，向着舰长室的方向走去。刚才用来“消灭”杨戬分身的高能激光武器还别在他的腰间，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殷成，你怎么？”高雯雯急的咬牙切齿，杨铭是那样的一个人，只要有人支持他、哪怕只是一个人，都可以为了信念去赴汤蹈火。
“他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泛滥，我是听见了地球的召唤。”殷成答道。
高雯雯一愣：“什么召唤？”
“地球的召唤，她说，”殷成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沉重，手中不灭长明灯泛着幽光，“来吧，来用这盏灯，镇天、压地、封神、诛仙、灭佛……再造人族。”
（八）武庚
我叫武庚，是商王之子。自我出生起，整个九州，便都是我父王的天下。
父王与妲己娘娘大婚的时候，整个九州都惊动了。那一年我才十岁，在朝歌见到了八百路诸侯和万妖来贺的盛况。有人说，人王与妖王的爱情故事，要被改写成诗，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传唱。
但祸乱之源也在那一天埋下了。大婚当日，有不速之客出现在朝歌，自称佛陀显化金身，与父王娘娘一战毁去商王王宫后消失无踪。还破坏了大禹留在人间的九鼎，从此之后，天地隔绝的格局逐渐开始被打破。又三年，便有西伯侯姬昌不遵王命，说父王酒池肉林、溺于女色。后来姬昌不知为何说死就死了，他的儿子姬发继了位。继位之后便起兵反商。
我从不知道姬昌那个老头儿原来是那么坏的人，颠倒黑白捏造是非是有违先祖的教诲的。对了，他连父王都不尊重，祖先的教诲就更算不了什么了。一开始，大将军黄飞虎伐西岐，屡战屡胜，所向披靡；但一切自从一群自称为仙的人出现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哼，说什么仙人，后来我们知道，不过是神族的回归罢了。九鼎虽破，天命却依然在人，依然在商，依然在父王这里，神族不能以其躯直接降世，只能在人族之中寻找信徒，灌输神力。他们自命为仙，助周伐商。用着神的力量，来对同族施以屠戮，这就是那些人不人神不神的仙人们干下的事。听说他们面容都极丑，早已不似人形，有的背生肉翅、有的额开三眼，陈塘关总兵李靖家的三公子也在其中成了三头六臂的丑陋模样。
这样的仙，不成也罢。
但他们的仙术，脱胎于神力，既胜过我商军的武艺，又胜过妖族的妖法。愈是如此就愈让人觉得千年前的大禹和逢蒙、千年后的父王和娘娘是多么的伟大啊，敢于直面这样的神族。就这样步步紧逼，他们势如破足。我大商折了无数精兵强将，西岐的兵最终还是来到朝歌城下。
西岐若胜，则神族降世。
父王与娘娘在朝歌造了一座摘星楼，用来干什么，他们没说。但宫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时常陪我玩耍的叔公比干不知去了哪儿，有宫人在传着周军入城的谣言。
被围了半个月后，这一天，朝歌终于被攻破了。我和剩下的宫人们，随着父王和娘娘来到了摘星楼上。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离人间远、离天上近。大风呼呼地刮过，父王的背影仍是那么的伟岸。
无数飞禽在空中飞舞，那是娘娘唤来的妖属，见证着天命玄鸟后裔的最后一刻。“要完了吗？”我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
“帝辛，这就是你费尽心力造的摘星楼吗？你的时代结束了！”俯身望去，敌阵之中，一个银盔白甲的将领走了出来，大声喊道。
父王没有回话，我看到娘娘抱紧了父王的手。
“武庚。”父王的声音传来，我走上前去，“看这底下围着的人们，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平庸与恐惧。还有几个丑陋的怪人。”我想也不想，回答道。
“哈哈哈。”父王笑的很畅快，“听到没有，连寡人的孩子都看得出来，你们这些人族的背叛者，还在恐惧着寡人。”父王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剑身上刻着古朴的金色纹理，剑名轩辕，是人王的象征。娘娘的妖力也随着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在半空中凝聚起九尾妖狐的巨大虚影，震慑苍生。
“武庚，孩子。你要好好活下去。”父王说完这句话，一把将我推下了摘星楼。我落在地上，是娘娘的妖法拖起了我。我茫然望去，不知何时，整座摘星楼已沦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在暗中注视着这里的神灵们，寡人是输了，彻彻底底。寡人败在了自己的自大之中。但……人族还没有输。大商，也还有最后的希望。你们的意图，更不会得逞。”
摘星楼上，父王与娘娘的身影，有一种别样的美。
烈火在燃烧，整座摘星楼摇摇欲坠，无数人引颈眺望，等待着这伟大王朝的最后一刻。
“神意从来就不是天意。这个世上，不应有高高在上的生命。人族与妖族是平等的。人族与神族也是。妄想奴役他人的，最终会被他人所奴役。天下的诸神们，你们给寡人听好了，九州永远是九州，是大禹千年前订下的规矩，绝天地通，何等手笔，不是你们可以染指奴役的疆土。他西岐傻，贪恋权力，要出卖同胞的性命逢迎你们来做你们的走狗，寡人的大商可不傻。”
摘星楼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塌。风与火的声音、还有那些围着摘星楼的周人们的聒噪夹杂在一起，父王后面说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但我看见在摘星楼倾塌的那一刹那，有一盏明灯自烈焰中出。
光芒潋滟，照耀四方。
“……寡人现在想的就是仿效大禹之功……以王叔比干一颗七窍玲珑心……国母妲己自断九尾之妖力……寡人于烈火中焚身之血肉所归……于摘星楼上……造此一灯……不灭长明……以镇天、压地、封神、诛仙、灭佛……再造人族！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寡人一生，无负先祖！”
“妾妲己，生生世世，愿死相随。”
（九）封神
摘星楼倒塌了，父王与娘娘的声音消失了。
那盏灯飞到了我的手上，依旧光耀四方。
“扑通”。从离我最近的周人开始，一个个都跪了下去。那些仙人也都退却了，跪在地上，失去神力，奄奄一息。
这盏灯，是我人族的帝王之器。见灯如见王。光重千钧，同为人族，管你仙也好人也好，给我……跪下！
跪跪跪跪跪！
一灯不灭长明。
跪倒万万百姓。
人如潮水般跪倒下去。
我拿着灯，与那名名叫姬发的青年遥遥相对。
不灭长明灯下，能不跪的，只有王。
人族的王。
那一刻，我读懂了他口型中所表达的意思。
“封神。诛仙。我来。”他对我说。
他眼中有着浓浓的悲伤。他的父亲，一定也是因为神族而死的吧。
我忽然理解了他。
“我把这个机会交给你。希望别让我失望。”我对他说，然后把灯给了他。拿到灯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只见他扯出一张榜来，那叫封神榜；取出一条鞭来，那叫打神鞭。后来我知道，都是他手下一个名叫姜尚的人造的，非人王不可用。
封神榜、打神鞭，还有不灭长明灯。
果然是有准备的人。我想道。装备都齐了，可以干活了。
那一日，姬发大杀四方，封尽帐下仙神。换句话说，反了神。
“人族……敢忤逆神意……你们会后悔的……”苍穹之上有如雷之音传来，不灭长明灯光芒大作，射出一道金光，穿云而去。
空中就开始飘洒起洋洋血雨。神的血，和人的一样，也是红色的。
“武庚，我会把你封在殷地。连同你的子民。周朝在，殷便不亡。”战事结束后，姬发与我并肩站在朝歌的城墙上，俯瞰着这一城众生。
“神族这一次被我们击退了，还会再回来吗？”我开口问道。
“是个悲剧，但，人族赢了。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周朝尚在、姬姓不亡，只要不灭长明灯在，他们便无法染指九州。”
“你的王朝，你的天命，由我来继承。该受的诅咒，后人的唾骂，尽情落在我头上，一样都不少。”
“我相信你。”我咬牙道，“另外，你是人族的王，以后要称孤道寡，不能再用我了。”
（十）英雄
上帝之子耶稣降世，以色列人趋歩相随。耶路撒冷的义士们宁受万世咒诅，列兵朗基努斯以枪将耶稣钉死于十字架上。
乔达摩悉达多于菩提树下悟道成佛，河岸的人们为了守护古老的信仰联合起来，请我佛及其信众于火中涅槃。
商周时期，神族欲重返九州，于人世间选择传承者灌输神力，封命为仙，助周伐商，最终纣王妲己同化不灭长明灯，在周王助下，封神诛仙。
……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神意无数次地想要取代天意，却最终为民意所败。
“超级AI……小爱同学为您服务……正在为您探测周围的神族……发现神族……自动剿灭……未成功……更改方案……再次剿灭……成功剿灭……任务完成。”
耳机中传来人工智能合成的柔美语音，杨铭满足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还是绍兴出产的花雕好喝啊，馥郁芳香，百喝不厌，和几十年离开地球时一样的味道。
“是的，拿去，这是我九州的封神之器，不灭长明灯，去解析它吧。”不远处，殷成将家传的古灯交给了前来交接的军官。
对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殷成上校，我代表地球人民感谢你。”
“这就把你的传家宝交出去了？”杨铭走过来，将手中的酒递给殷成，“当时凭着一腔血勇就回来了，真没想到，面对深不可测的神灵，我们能做到这一步啊。”
殷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是啊，没想到啊，原来这才是这些东西的正确用法，数据攻击，哈哈，也只有超级AI才能做到。将这些可以用来压制神灵的物品都数据化，然后有针对性地进行诛杀。这已经不是科幻了，这是神话——属于人类的神话。”
“如果遇到天使军团，就模拟朗基努斯之枪的数据；搜索到日本神明，什么天丛云剑、八尺琼勾玉来上一套；奥林匹斯、西方极乐，各有各的应对法；遇上我们中国的神，封神榜、打神鞭都早早被上交给了国家哈哈哈。还有你的不灭长明灯，如果真像你的故事里所描绘的那样，众生皆跪、万神辟易，那可又是一件利器。”杨铭拍着殷成的肩膀，扬眉吐气至此，何等快意。还是地球的空气最令人感到舒适。
“目前……已经诛灭了大部分神族，有少量神族仍在逃窜……请各位市民注意安全……尽量呆在小爱看得见的地方呢……滴滴……播报新闻……宙斯已被击败……地球联合部队今日起正式恢复同宇宙空间的通信……”
“这就是人类的力量。”殷成听着耳机中传来的声音，感慨道，“其实这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姜尚没有为姬发造出封神榜，姬发也没有一灯一鞭退尽诸神。九州的人族输了，覆巢之下，商和周皆非完卵，从此成为神的信徒，供奉出自己的信仰。直到时间漫长，漫长到把历史遗忘。徒留下……一个传说。”
“英雄的传说。”
（全文完）
关河竹帛
2018/7/28
于临安
后记：
主要完成了四个目标——
一、应某位姑娘之命题，曰“穿行”。于是便有了第一句，“一艘艘飞船穿行而过”。人类在宇宙中穿行，神话在历史中穿行。交织相遇，明灯指路，便是我对此一命题的答卷。
二、是之前写的《禹贡》一文的续章，也是终章。这样的神话世界观一部分是故作惊人语的尝试。喜欢或是不喜，都随意。有所未能道尽的，自去演绎。
三、一直想尝试互不干涉的双主线和现代风格一些的写作，这次都试了下，主要是给自己交代，写的不好请见谅。
四、断续构思了半个月，在七月的尾巴用两天的时间完成了它。我还是个写小说的，不至于落入编程的圈子里。自我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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