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阴间之路,冷风凉飕飕的吹过,薄雾消散,路的尽头出现一座斑驳暗沉的桥,悬在半空中驻立不倒。
桥边立上一块青石,刻着龙飞凤舞的“早登彼岸”四字,字体是血红色的,在夜色中熠熠生光,诡异又妖冶。
望乡台旁支起大锅,有个小姑娘正在烧火,粉雕玉琢的模样很是好看。
身穿碧色襦裙,头上梳双髻,红绸缠绕花苞一垂而下,坠着银铃叮咚作响。
手握大勺,探入锅中均匀的来回搅拌,汤汁便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断桥赤水,无数个冤魂面无表情,领了碗,一饮而尽,走上轮回路,再不回头。
“姑娘,要尝尝这汤么,只需一口,什么烦恼都会忘的……”
女子犹豫间接下碗,汤汁饮入腹中,眼泪滚滚而落,双目呆滞着踏上那座冰冷的桥。
脚边彼岸花竞相开放,紧紧挨在一起,如同地毯般铺满整个桥路。
抬眼望去,是鲜艳缤纷的红,花香幽幽散出,扑鼻而来,唤起前尘往事……
两抹娇小的身影缩在墙角,金钗慌忙之间掉落在地。
“ 铛的”一声吸引了守城将领。
伸手去捡,有人却先她一步,那只手生的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
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莫名的令人心安。
三言两语的赶走了巡逻的将士。
“出来吧。”
男人回头,柔和的轮廓如精雕细琢般,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明媚,穿着红底金纹锦服,长眉若柳,清俊绝伦。
刹那间她好像听见了自己心跳如雷的声音……
“真是个蠢材,你,你都被你母后给宠坏了,整天只知道跟阉人玩乐,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斜斜,你今年已经几岁了,荒唐!荒唐!”
天子的咆哮声在耳边响起,好似六月惊雷,噼里啪啦的一通轰炸,震慑千里。
“给我好好的闭门练字,写不好字不准用膳!”
脚步声越传越远,门窗紧跟着被人封死,再也不见天日。
少年被骂的狗血淋头,一无是处,顿时撇了撇嘴,眼中的不耐显而易见。
红烛摇曳着燃起,天色渐渐暗了。
桌案边尽是散落在地的纸团,蘸笔写下一字,只觉得心烦意乱,暴躁的将宣纸揉皱,扔出去,接连又扔了好几个,这才觉得消气。
门咯吱一声轻响,娇小的身影窜了进来,少年双眼放光,立即染满了惊喜。
“郑儿,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饿不饿啊?”
“饿,饿死我了,快。”
女孩连忙从怀中掏出布包,塞到他手里,笑意盈盈。
“我给御书房送宣纸,就偷藏了一个饼,快吃。”
“不过,太子啊,你究竟做了什么事儿,惹得皇上这么不高兴,还说不给你饭吃。”
少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回着话,语气颇为委屈。
“父皇说我不练字,其实我不是不会写,只是,他从小就说我愚笨,我不甘心,我怎么愚笨了,那我就偏做给他看,我要告诉他我有多愚笨。”
他顿了顿,继续埋怨:“再说了,写字又有什么好玩的,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动都不能动,本太子喜欢斗蛐蛐儿。”
言罢,狭长的风眼轻佻的扬起,明亮粲然,牵动着嘴角上的小痣,极为风情的勾出一个弧度。
可没过多久,他又面带落寞的低下头,蹙起眉叹气:“我现在被关在这儿,也找不到蛐蛐儿了。
女孩偏头思索,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子狡黠的眨眨,嫣然一笑。
“怎么会呢,写字很有意思的,太子,郑儿这里有蛐蛐儿……”
“郑,郑儿,去兰陵王府选妃之事,你真的想,好了吗?不会后悔吗?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去,只要你说一声不愿,本太子会护着你……”
他满身酒气的扑过来,脸色憔悴,眼带血丝,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孩,狼狈又无助的窝在她的怀里,不肯撒手。
“殿下,太子殿下……”
“他说的是真的吗,好,本王不杀你,因为你救过本王,本王要你,在我面前,永远消失!”
“四爷,四爷,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我钟情于你,我有什么错?”
“来人,将她拉开。”
独自在风中瑟瑟发抖,破败的衣裳遮不住满身的伤痕,神情木讷,面色惨白,脏污到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发髻散乱,紧紧的咬住下唇,想要流泪却嘶哑着嗓子无法哭出声来,只能一声声悲恸又绝望的干嚎着,流泪着。
将腰带投上枝杆,绑成圈,头颅放进去,一瞬间好像解脱了。
身穿铠甲的黑影在此刻闯入,恍若离弦之箭,踉跄着步子朝她跑来。
“郑儿,郑儿……”
来不及多说什么,女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从恐惧中惊醒,她尖叫着跌下床榻,逃到阴暗角落,以最原始的姿势保护自己。
那人心疼的伸手,将她圈入怀中,突然被熟悉的气息包围,她终于平静下来,口齿却死咬着他的肩膀,不肯松口。
全然不顾已经渗血的伤处,他的声音温柔中带着安抚。
“郑儿别怕,别怕,是谁欺负了你,告诉本太子,本太子替你出头。”
“小怜想看攻城,朕都等的了,为什么他们等不了。”
“可以不吃药了吗?朕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小怜,不要离开朕,别离开朕好吗?”
“只要小怜高兴,弃了这齐国又如何?”
“郑儿,朕爱你,很爱很爱,爱到你让朕去死,朕也会立刻去死。”
“当你还是那个画蛐蛐的郑儿,朕就爱上你了,现在,你已经变成企图毒害朕的冯小怜,朕依然爱着你,这么长时间以来,朕总是走不进你的心里,朕就这么一直等啊等啊,朕想着,总有一天,小怜心中会有朕………”
“好了,朕要乖乖吃药了。”
轻飘飘吐出一言,苦笑着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入口中嚼尽。
没多久,乌黑的血液喷涌而出,混合那人滚烫的泪水一滴滴的滑落,炙热的令人心颤。
“知道朕为什么要吃吗?因为没了你,才是生不如死。”
伟岸的身躯缓缓倒下,躺在荒芜的草地上,仰目望天,一遍遍痴狂癫魔的笑着,流泪着,他说,不悔,不悔,此生遇见她,不悔……
画面最后停留在男子沉睡的容颜上,而她,原本空落落的心,竟一瞬间疼的厉害。
手中的瓷碗应声掉落,汤汁溅了一地。
再睁眼,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执念
“高玮,是我负了你……”
黄衣女子停在桥上,双眸通红,喃喃自语。
她的脸颊消瘦苍白,身形飘荡在风中,像是在做一场虚无的噩梦。
不,她不想忘记他,她还没有弥补他,没有和他共度一生,怎能这么轻易的离去。
女子像是从魔怔中幡然醒悟,踉跄着步子往回跑。
“郑儿,你可想好了,不入轮回道,你就会魂飞魄散。”
孟婆哑着嗓子问道,不忍心她为情所困。
“婆婆,我舍不得他,我许过他,要与他共度一生的,我不愿,不愿失信于他……”
“爱别离,求不得,徒增烦恼,何必这般执着?”
“不过奈何桥,忘川等千年,你可以不喝这汤,若是如此,你就得忍受千年的苦楚与折磨,千年后,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只有一世的机会,你也愿意么?”
话音刚落,只听见“扑通”一声,血黄色的水花溅起,那身影已经下沉。
无数孤魂野鬼一股脑的涌来,各种哭怨声重叠在一起,伴随着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郑儿尖叫,痛苦不堪,灵魂被强行啃食撕扯,完好的皮肉像碎片一样飘荡。
这还只是刚开始,以后的日日夜夜,这些都会重复上演,直到她甘愿堕落,神智渐失,化为恶鬼缠身中的一员。
千万年的寂寞等待,就为了一个虚无的从前。
这世上痴儿怨女那么多,你们这一对啊,呵……
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新鬼,冥界的日子平静的让人心慌。
幽青色的火焰烧的正旺,白雾袅袅,锅里翻滚起沸腾的深红色液体。
忘川河突然闹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挣脱而出。
视线扫向河面,万鬼齐鸣,引魂铃叮叮咚咚的摇晃,一只鬼魂努力的往岸上游来。
若真能那么轻易,这河中的恶鬼又怎会茫茫一片,不计其数。
那只魂的双手几乎虚无,头颅起起伏伏,每前进一点就会被拉回河中,如此往返,锲而不舍。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艰难的撑到岸边,破水而出,猛的瘫倒在地。
虽然缺胳膊少腿,魂体虚弱不堪,胸口处黑黝黝的大洞还是让人一下子想了起来——
女鬼郑儿,曾经为爱入河的女子,如今才过百年,她竟从忘川之中爬出来了。
昔日艳绝天下的妖后,双眸已瞎,面目全非,没有眼珠子的眶中还是氤氲出了水汽。
“我,我能,我能,去找他了吗?”
那手想要去抓孟婆的裙摆,却无力的放了下去,声音虚的像一道烟。
“如你所愿。”
指尖突然光芒大盛,周围景象开始慢慢模糊,化成道道迷蒙的白影。
玉手轻抚,光灭,魂已走。
而后满头青丝化白,从妙龄女子变成垂垂老妪,不过瞬间之事。
孟婆回到摊位,那里摆着两张大木桌,几把破椅子,一口大锅。
用黄草搭起的小棚前,飘飞的白帆上有个大大的“茶”字,沙哑的嗓音渐渐消失在风中。
“牵我今世情缘,过鬼门,路黄泉,花开彼岸,花叶千年不相见,奈何桥边三生石,血字记留三生事,为至爱,入忘川,忘川水中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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