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微课
父亲已经好多年不做渔民了,但他对大海和渔网还是同样的狂热。
今早我又看到他在楼下跟正在整理渔网的邻居聊天。至于内容总是绕不过大海、渔网。即使开篇不是这个话题,最后也能像乱糟糟的渔网那样经过渔民的手七拐八绕地回归到海。
父亲今年七十多岁,他做渔民的渊源要追溯回四十年前。此前他一直是地道的农民,那一手板正利落的活计经常被人称赞。可是家里三个女儿渐渐长大读书,靠农田的收成已经捉襟见肘。所幸,我的家乡三面环山一面傍海,这样,他又多了一个新的身份——渔民。
父亲晕车晕船,不能乘船出海,只能买几圈“旱网”赶海。所谓“旱网”,是利用大海潮汐现象,在海水退潮时把网“下”到海里,在下一次退潮时就可以在网中拿到海鲜了,其中海鱼居多,运气好时手掌长的对虾或者螃蟹也能漏进网里。而一圈完整的渔网是由十几根网杆,一面网墙和一组功能性极强的网袖组成。
父亲买到那几圈网时,有一些已经残破不全了,不是缺杆子就是少袖子。他利用一周时间把渔网补好,趁着空闲上山砍了几棵直挺的树做杆子,又把杆子的底部用斧头砍成尖锐状。
“下网”可是个大工程,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父亲找了几位年轻力壮的亲戚,赶着一辆马车,把几圈网整理好装车,穿好皮叉裤,一行人在马匹的嘶鸣中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估计要涨潮了,家里把酒水饭菜都备好,等待着赶海回来的人。他们回来时,每个人都已精疲力尽,脱掉皮叉裤这样的小动作,都忙活的满头大汗,有位不常劳动的亲戚直接累到虚脱了,倚靠在墙上不动弹。休整一下,上了饭桌。几杯酒过后,几个人的热情才如雨后的艳阳般苏醒过来,他们连声劝着父亲:悠着点干活,这海上不比陆地。父亲并不做声,只是连连点头。
此后,父亲退潮时是个渔民。遇到白天涨潮,他就变身农民,忙着田地;遇到夜晚涨潮,他便能睡个好觉。随着潮汐的变化,他的休息时间也不固定。
我常常在凌晨四、五点钟被父母的谈话声吵醒。那时万籁俱静,月已西斜,露水正浓,父亲和母亲一边把鱼虾分类,一边压低声音讨论着今日的收成。母亲装好海货,趁着朦朦月色,骑上自行车,到城里赶早市。父亲收拾妥当,躺在炕上眯一会“回笼觉”。
后来我习惯了这个时间醒来,不知不觉地竖着耳朵听外面的一切声音。当自行车的链子“当啷当啷”响在路上的一刹,我就知道父亲回来了。不一会儿,院子的铁门打开,母亲应声而起,迎向父亲的自行车,卸载货物。
父亲喜欢喝酒,经常自己喝二两老白干,在做渔民之后更是离不开酒。他在酒后躺下就睡,一睡下便鼾声如雷。
做渔民有收获海鲜的喜悦,也有补网的忧愁。父亲渔网的位置离岸边近,渔船频频上岸,渔网总免不了被船桨划破。夏季时,父亲会把破坏得不像样子的网扛回来,铺在空旷地晾晒几日,再寻个树荫下织补。到了秋季,网上多半会挂着成片的海草,情况不容乐观。这时,父亲不得不把渔网连夜扛回,挂了海草的网沉甸甸的,回家的那条小路不知记载着多少父亲沉重的脚步声。
晒网的程序是一样的,但是我却发现补网的不同。
旁人家里补网,都是遇见窟窿就要补上,父亲却不这样。他常常把小窟窿一带而过,遇到大的窟窿才认真织补。我们姐妹那时可以帮着父母织渔网,补渔网,所以我们常常说父亲干活不认真。每当听我们唠叨,父亲也不辩解,只在一旁笑笑。向母亲告状时,母亲才说起,父亲不想误伤了小鱼小虾的生命。
我们家里没有男丁,这加重了父亲的负担,下网和拔网都是费时费力的,可他一点怨言都没有,反而乐在其中。
有几次他下海拿货,一点收获都没有。有的渔民知道状况,告诉他:在前一刻已经有人偷偷地把网中的海鲜提前盗走了!原来有些人家里离海边近,而我家住在村头,父亲走那段路要20分钟,人家利用时间差,早早下海把他渔网里的海货盗走了。他知道后也不蛮怨那个“海盗”,只是笑笑:没事,网还在呢!
秋天海水凉了,该把渔网从海里拔出来了,这和下网一样又是一个大工程。当渔网拔回家,原以为辛劳了一年他可以歇歇了,可他偏偏闲不下来。
趁着几个艳阳日,用他那勤劳的手把网铺平晒干,又一圈网一圈网地织补好,整理妥当放进闲置的屋子里。每年的晚秋到初冬,院子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大海的味道。
确切地说,从父亲做了渔民,家里的院子就没断过海的味道。年年如此,直到把我们都成家立业后,父亲才放弃了他的渔网。但他没有放弃大海,时不时到海边摸蛤蜊、钓海蛏,直到自己真的在那段路上走不动了,他才不得不放弃。
现在家里搬迁了,离大海不远,顺着长长的河堤往西走半个多小时,就能到达海边。他每天早早地起床,以锻炼身体为名走一趟海边,风雨无阻。
他谈的话题三句不离大海,他常说:人不能忘本,当年是大海养活了全家啊!
听了他的话,我仿佛看过橘红色的夕阳下,在金黄的沙滩上,有个健硕的背影,扛着渔网义无反顾地走向海潮渐渐退去的大海里……
22年度写作营第8篇 1908字 累计11833字
12期28天训练营第8篇 1908字 累计11833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