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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乐天地》修订本(7)

长篇小说《乐天地》修订本(7)

作者: 小说吴晨 | 来源:发表于2022-12-15 20:28 被阅读0次

    长篇小说《乐天地》修订本(7)

    作者:吴 晨

    第三章

    伊藤驱使台町掏井只为役奴

    骆禾委屈香室论道岂能做主

    第一节 掏井生涯

    骆禾站在三岔路口,看着横亘于头顶的阴阳云线,心情也阴阳迥异。他不敢回古城去,那里有馥儿期盼振海归来的目光。他怕这目光,不敢露面,性子随之颓脱下来,便不顾了人家的期待。他又似乎自有主意,性子中的蛮和犟又露了头。伊藤不告诉咱孩子的下落,反让咱去掏大粪,明摆着是在欺侮人、刁难人、折磨人嘛?我若受不了这气,怕臭不去掏粪,便是怕了他。那不就便宜了他吗!

    眼看天色渐晚,骆禾在三岔路口做出了决定。不回古城了,他怕见馥儿;也不去铁东的市街,抛下他的黑色轿车在那条路上搅起了漫天的黄尘。他选择了另一条路,跃过铁道线,向西走去。骆禾不知道,这条路通往的地方,是乐天地!

    晚间的乐天地,灯火通明。因为毗邻工厂区,早已用上了电灯。

    白胡子饭馆,泛黄的洋灰老房子,墩实地立在街中心。门口一杆挑起仨幌子,“白胡子”三个字,一字一幌,在刺眼的电灯光里晃来晃去。

    白胡子坐在他的饭馆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盘算着他的生意经。他的须发皆白,面相很凶。方头大脸上,微凸出两三道横丝肉。

    在乐天地,白胡子是个能呼风唤雨,两脚一跺便四下乱颤的人物。他并不姓白,“白胡子”是一个能令他炫耀的绰号,能证明他是最早来这乐天地开店做买卖的人。

    日俄战争前,铁道西这一带还不叫乐天地,白胡子就在这儿开了饭馆。为挣黑心钱,干过不少欺负穷人的坏事。那时候,铁路碉堡里的沙俄老毛子兵经常来他店里吃饭喝酒,看中了他媳妇大花。据说有一天,几个老毛子兽性大发把大花抢到了碉堡里施暴,被糟蹋了的大花忍受不了耻辱就寻了短见。他受此打击,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和胡子。这就是他绰号的由来。从此他也不再娶妻,靠吃喝嫖赌混日子。他从不忌讳别人称他绰号,而且喜欢听,认为街面上老实人听说了“胡子(土匪)”的字眼会怕他。等到日本人打败了老毛子,把铁路两侧都霸占为满铁附属地的时候,他幸灾乐祸地说,是小鬼子给我报了仇,以后就跟着小鬼子混了!

    这些年铁西变样了。自从日本人建了窑轱辘,招来很多劳工苦力,这一带成了中国工人的聚居区。因为民众生活需求骤增,各路商家便随之纷纷进入。有酒馆、戏园、药房、当铺,当然也少不了逛窑子玩女人的妓院。吃喝玩乐样样都有。老百姓给这里起了个名字叫“乐天地”,意思是“找乐的地方”。这里从此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热闹地儿。

    随着乐天地的兴起,白胡子趁机扩大了经营摊子。如今在他名下,有白胡子饭馆,白胡子旅店,还有白胡子澡堂子……

    白胡子今天也看见了窑轱辘工厂那边升起的浓烟。日本人开始炼铁了,该不又是捞好处的时机?此时的他,捏着酒盅,正琢磨着,眼下能有什么来钱的道儿!

    骆禾到了乐天地,面对着众多灯火闪烁人声喧闹的买卖铺户,他有些发懵!他稳了稳心神,想了想,逐渐明白,自己这是到了传闻中的热闹地儿了。再想一想,又觉得怪不着自己发懵,因为这热闹地儿的火爆刺激,也确实出乎了想象,尤其是那一片片刺眼的电灯光,和一浪浪窑姐儿的卖笑声。

    骆禾鼓了鼓勇气,闯进了红灯笼照亮了的街口,他避开那些搔首弄姿的窑姐儿,进到了人流穿梭的街里。他挡住几个路人问,自己这是到了哪儿?这是乐天地!路人嘲笑他没有见识,一哄而散!骆禾也不在乎,继续逛景儿。他发现,这乐天地的商家和古城里明显不同。古城里的商家太阳落山就打烊;这里的商家,天黑了反而忙得更欢,满街上拉客声和叫卖声不绝于耳。骆禾在街上逛来看去,没多久眼睛便适应了电灯的光。再想细看买卖货色,忽觉腹中饥饿,碰巧迎面撞上了一个拉客的店小二,三言两语,就被拉进了白胡子饭馆。

    白胡子饭馆里的菜饭儿还行,骆禾也是饿了,他点了不少。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饱饭后,忽觉浑身疲乏,腿酸肉紧,懒得动弹。他刚想多坐一会儿歇歇脚,店小二已站在桌前催账了。

    该结账了!骆禾想着,手摸向了里怀。他清楚地记得,老太爷给了他一摞大金票,就揣在新做的绸缎长袍子里。手起手落瞬间,骆禾猛然一惊!他摸着的不是他想要摸的长袍,而是笔挺挺的西装……他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记忆的片断便不停地跳跃出来!哎呀!咱已经不是过去的咱了!咱还被堂兄逼着剪了辫子!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后脑勺,果然没有了辫子……咱这回出来,是换了西装的!

    面对伸手讨账的店小二,骆禾怯怯地商量道:“换了衣服,忘了揣钱,能不能记个账?”

    店小二说:“白胡子开店不记账!”

    骆禾问:“我现在没钱怎么办?”

    店小二说:“那好办,你有体格儿扛揍(耐得住打)就行!”

    店小二说完,冲着在一旁喝酒的白胡子喊道:“掌柜的,来占便宜的了!”

    闻声从后屋冲出来两个黑衣打手,没等骆禾反应明白,已把他薅到地当央儿,举拳要揍。

    拳起将落之时,端着酒盅的白胡子喝道:“住手!”

    骆禾瞬间缓醒,自己无意间当了“我不破钞反吃白食”的主儿。人家这是没打,咱挨打也正常!谁让咱满脑子都是找孩子,手头没准备利索就出来了?也怪堂兄让咱换这西装,自己明明把那摞大金票揣在长袍里……还得怪堂兄,嘴里喊着给我找饭碗子,可炼铁的股份一旦没搞到,他就跑得无影无踪,弄得我这么狼狈……

    白胡子早注意到了骆禾,一身的西装革履在这小店里很扎眼。他琢磨,制铁所今天办了高炉点火仪式,从奉天来了不少官员,可别打错了人……

    骆禾面对白胡子,觉得今天凶多吉少。他故作镇静地说:“古人有诗云:乐天地之休嘉兮……”

    白胡子开口道:“听不懂!”

    骆禾说:“我是说,乐天地是好地方!”

    白胡子冷笑道:“书呆子!好地方就吃白食?”

    骆禾不搭他的话,提了提鼻子,说道:“掌柜的,你喝得这是牛庄烧酒!”

    “这么说,你是从牛庄来的了!”

    白胡子反感骆禾这种吃白食还傲慢的态度,但他这下子也放心了。这呆子是牛庄的!只要不是从奉天来的官员,该讹他,就讹他!

    “看这身行头不错,扒下来顶饭钱!”

    白胡子话一出口,两个打手上来就扒。店小二也配合,一套伙计的衣服扔了过来。骆禾稳不住劲了,急道:“这就抢啊?”

    白胡子训斥道:“你敢白吃,我就敢白抢!下回出门长点记性,把钱揣够了!”

    骆禾一听,自认理亏。只得拣起伙计的衣服穿上。心想,这样也行,咱少挨顿揍是真格的,反正是堂兄买的西装,咱也没有什么损失!又想,顶了饭钱,走为上计!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一改呆慢,抬腿就颠。出门之际,记性好起来,想起了他的宝贝。可别丢了咱的搪瓷茶缸!急忙又回身求情索要……

    骆禾这一出,逗得白胡子哈哈大笑。这个呆子,好好的西装不在乎,却看住了一个破茶缸子!

    怕笑料跑了,白胡子又戏弄起骆禾:“牛庄的公子哥,大晚上的,你没钱住店啊!你把皮鞋脱给我,换你在我白胡子旅店住一宿!”

    骆禾躺在白胡子旅店,刚要休息,门开了,一个妖媚的女声飘进:“工友大哥,要不要我侍候?五毛钱!”

    骆禾反应慢,一个窑姐儿已钻进了屋里。

    “工友大哥,这个屋子我包下了,来了就是客,算咱们有缘吧。”窑姐儿话未说完,已经脱了裤子上了炕。吓得骆禾急忙躲到炕里说:“没揣钱!”

    窑姐儿不听他说,一条大腿已压了上来:“姐儿今天没开张,两毛吧!实在没钱,有值钱的物件儿也行!”

    骆禾紧张了,血也涌上了头顶。这要是弄出点什么事儿来,还是给不起钱的!本来叔父是给了咱大金票的!还得抱怨堂兄让咱脱了长袍!眼看窑姐儿推不出去,情急之下,他抓起搪瓷茶缸,在头上摇了摇说:“那咱先说好了,我就这一个茶缸,还有半包大烟土……”

    一句话气得窑姐儿猛坐起来说:“穷鬼!白让你占了姐儿的便宜!”,下炕穿上裤子,摔门而去。

    窗外透射进刺眼的电灯光,隐约有窑姐儿的卖笑声传来。骆禾的困意,被热闹地儿的女人搅没了……

    伊藤的司机小野开着黑色轿车,把骆禾送到了环卫处清扫队的大院。

    骆禾透过车窗一看,大院里有不少清扫卫生用的手推车。仔细看,还真有掏粪用的马车。车门一开,臭味儿马上飘了过来。

    小野闻到臭味儿,筋起小鼻子,怪哼了一声,急忙掏出早预备好的口罩戴上,遮住了本来就不大的脸盘,只露出一双小眼睛。

    骆禾也不想闻这臭味儿,但他没有口罩。他想憋住气,又很快放弃了。他只好去想,这臭味儿就是伊藤用来欺负咱的,何必怕它?就当是伊藤带着臭气跟在咱身边吧!在下车的瞬间,骆禾又想到伊藤也总爱弄一个香囊吸来嗅去的,心里便有了更多的安慰。唉,其实香和臭也没啥区别,都是要闻的!这样想了,臭就不当臭了。也许时间长了,就闻不到了!

    来这清扫队上班,闻臭味儿本是在预料之中的。可令骆禾吃惊的是,听到小野的车笛声,从里边迎出来的清扫队把头,竟然是白胡子!这出乎意料的再次相见,让骆禾恍然见识了此人的厉害,当掌柜的还当把头,这生意可做大了!只见白胡子还是那副凶相,脸上的横丝肉微微颤着,打量着来者。他身后跟随的,还是饭馆里看见过的那两个黑衣打手。

    “什么情况?”,白胡子也看见穿着一身饭馆伙计衣服走下轿车的骆禾,更是一惊!这不是昨晚吃白食的吗?他弄不明白了。处世老道的他选择了先不作声,只将眼珠不停地轮动。

    小野嫌臭,急着离开。在把头房里,他手捂口罩,眼见着骆禾登记上册,领了掏粪工的工牌,急忙对白胡子说道:“这个苦力交给你了!好好地管教!”,没等回答,便驾车匆匆离去。

    小野走后,白胡子盯着眼前这个苦力,老半天没说话。按常理,新招来的苦力,是要先给点下马威的,身后的两个打手早憋足了劲儿。可此时他却心生疑惑:这个叫骆禾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做苦力的。昨天晚上在饭馆里,就觉得他有点儿不寻常。那么好的西装皮鞋脱给了我也不在乎!蹊跷的是,他昨晚到了饭馆,今天就到了清扫队,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猛地,他想到了他投靠的主子,想到了把清扫队包工给他的日本人。小鬼子向来狡诈多疑,会不会对我这个当把头的起了疑心?才派来一个卧底之人,来调查我吃空头、领空饷的事儿?他哼了一声。我白胡子也不是白混的,不能吃这眼前亏。不管这个骆禾是真苦力也好,假苦力也好,还是先不得罪他为好!幸亏昨晚没打了他……

    想罢,白胡子冲着那两个黑衣打手努努嘴,令其退下。然后黑下脸来问道:“你叫骆禾?小野用小轿子(轿车)送来,还让我管教。你到底是贵人呐,还是罪人呐?”

    骆禾说:“我是来找孩子的人!”

    白胡子脸上的横丝肉一抖动:“闭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到了这儿,你就是我的人!”

    骆禾说:“我不吃白食!”

    横丝肉又一抖动:“闭嘴!我跟你说,我不打你。你的活儿是赶车掏大粪,每月三十金票。开饷先扣钱!扣你铺底费五元、搭伙费五元、澡堂费五元、孝敬费三元、炕长费两元!月底剩多少钱,发你多少钱!”

    骆禾听蒙了圈:“啥叫炕长费?”

    白胡子不耐烦了:“闭嘴!出去干活儿!有事问王老头!”

    清扫队大院,就在铁道边。王老头带上骆禾,赶着空粪车出了大院。他们过了南道口,直奔掏粪的目的地铁东台町而去。

    被白胡子三喊闭嘴,憋了一肚子火的骆禾,对王老头说:“这白胡子也太凶了!”

    王老头,一个敦厚朴实的,失了土地的农民。进工厂嫌年龄大,只能赶车掏大粪谋生。他一边赶车,一边劝骆禾:“我看他对你还算不错的!对待我们,他可是非打即骂的。他手下养着打手,打死人不要命啊!你来之前,刚打跑了一个掏粪工。”

    骆禾火气难消:“我就不明白了,这工人是鞍山制铁所招的,他一个把头,怎么能说给打走就打走呢?”

    王老头被骆禾这么一问,也现出恼怒之色说:“哎呀工友啊!我也被把头骗了啊!当时看白胡子贴了招工告示,说是窑轱辘制铁所招人,就报了名。大伙儿都以为进了制铁所,是给日本人干,后来才明白是给把头干的。咱稀里糊涂地,就变成他把头手里的人了。”

    听王老头这么一说,骆禾想到了丁文鉴,想到了陈家三兄弟。去年古城门口贴告示招矿夫,套路不也是一样的吗!丁文鉴一定是暗中当了把头,要不他咋像发了横财呢?

    骆禾似乎明白了套路的厉害,但还是愤愤不平地说:“这种事儿应当找他们说理!”

    王老头气愤地说道:“现在小鬼子养的这一拨子把头,都是原来街面上恶霸泼皮混混儿,哪能跟你讲理?这伙人凶得厉害!每个把头都把持着一批工人,少则几十人,多到上百人。他们从小鬼子那里领了工钱,克扣够了,再发给工人。结果闹了个啥?他们当把头的吃肉,咱们干活的只能喝点汤,还得受他们气!”

    “那就不给他干!人还能让尿憋死?”骆禾一把夺过王老头手里的马鞭,在空中“啪”地甩了个响鞭儿!

    王老头咬咬牙说:“这小鬼子也坏,专找这些恶人当把头。日本人诡着呢!知道利用这些地头蛇,就能控制住工人。这白胡子本来就在铁道西称霸一方,现在他又垄断了包工。咱工人要想在这一带找活儿做,非得找他不可。不找他就得挨饿!”

    骆禾一听“挨饿”二字,像触动了哪根神经,火气瞬间消了一半,赶着粪车,不再言语。

    王老头却越说越来劲:“这白胡子克扣咱们工钱不说,还吃空饷。他把两个人的活儿加到一个人的身上。这赶车掏粪的活儿,本来是两个人干的,他合并给一个人,不多给一毛钱。我这先带你几天,等你熟悉了,这两个人的活儿,就归你自己干了。”

    骆禾听完王老头的话,彻底泄了气,手里的鞭子也搭拉下来。在粪车的颠簸中,只剩下感慨了!原以为自己留过学,住过洋房,见过世面。现在一看,自己到底还是一个书呆子!如今到了清扫队,闻了粪臭味,才算长了见识!

    王老头赶着粪车,把骆禾带到了台町。

    台町,日本人占据的一块山清水秀的地儿,位于鞍山制铁所东边的山坡上,“台町”是日文称呼,是“山坡上的村庄”的意思。放眼望去,几十座日式花园别墅,扇子面形地分布在缓缓上坡的茵茵草树中。

    眼前的景象,把骆禾从颓丧的情绪中刺激起来。这一幢幢的日式小洋房,一处处的日式小院落,冲击着骆禾的视觉,激荡起他留日生活留下的印痕,恍如做梦一般!

    “日本的洋房咱也住过!”

    曾经无数次地对人炫耀过的,不就是这种洋房子吗?怎么都弄到咱眼前来了?这不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了吗?

    进了台町,王老头把车往高处赶。一行有一行的门道,他先掏坡上的井。

    粪车停在一户人家的围栏外,骆禾下了车,眼神立刻被围栏上盛开的一簇簇、一团团白色的花球吸引去了。日本人在院里种的花,正是花期,那花恣肆地穿过围栏的空隙,伸将出来,毫无遮掩地绽放着。

    “这是日本绣球花!看它开得多汹!把咱这儿当成日本了!”骆禾对王老头说。

    王老头走过去,他不想看花,在花下找到一个铁盖子的大井,低头说道:“你看这地上的脏水井,每家有一个。咱们干的活儿,是掏井里的大粪。白把头安排了,以后台町这一片儿就归你了。”

    骆禾眼睛越过了绣球花,发现这铸铁的井盖子做得还挺精致。刚看清那铁井盖上的“满铁”二字,井盖就被王老头用铁钩子钩起来,扔到了一边。瞬时一股臭气涌上井口,骆禾感觉那大团的绣球花都被熏得微微摇晃起来!

    王老头掏粪,骆禾躲得远远的。他开始四下里撒摸(观察搜寻),但见这里小洋楼林立,人家不少,有的洋楼门前还停着小汽车,心里似乎有了底。他暗自鼓劲,赶快熟悉周边环境,等有了机会,就开始找海儿。

    王老头掏完一处,赶动粪车,再找下一处。他心里想的,也是让骆禾快点熟悉环境。他把马鞭交给骆禾,说道:“你记住这南北走的,是五条沙土路,两边的小洋楼,模样都差不多少,别弄转向了!等你自己干的时候,把井都掏全了,别遗漏了!往上走,有个山顶公园,是日本人看风景的地方。那边没有脏水井,不用去了。往下走,那边叫音羽町,有一个学校,那里有几个井,也归我们掏。”

    王老头又说:“你看这新铺的柏油马路,是东西走的,一共有三条,把台町分成三块儿地,上台町、中台町和下台町。咱现在的所在地,就是上台町。听说日本人的大官都住在这儿。有好几家都养着大狼狗,可凶了!干活时千万要加小心,可别让狗把你咬了!”

    骆禾心思不在干活上,王老头的话,他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没记住几句。又是沙土路,又是柏油路的!也就掏个大粪,还整这么复杂!管他什么路,单等一个人干活儿时,咱记得挨家挨户地去找海儿就行了!

    骆禾跟着王老头转了一天,看他干活。如何掏井、如何倒桶、如何封堵……也算是拜师傅当了学徒。当然,最大的感受还是臭。他躲得老远不动手,王老头也不攀他,只管自己干。第一天就这么过来了。

    到了晚上,王老头给他扫了炕,安排了铺位。骆禾忽然想起炕长费的事,就问王老头,啥叫炕长费?王老头说,白把头为了让我多干活儿,给我加了两块钱,还得从你身上出。就起了个好听的名,说我是这炕的炕长。

    两人同时叹息了一声,就熄灯各自睡下。

    躺在工棚里,骆禾被粪车那边徐徐而来的臭味儿熏得睡不着。此时,他再用把臭味儿比做伊藤之类的办法来劝导自己,也不灵了。想到王老头的话,想到日本人和黑把头的沆瀣一气,他更觉自己接触到的热闹地儿,到处都是臭味儿!躲都躲不了,睡又睡不着!无计奈何,他想起了自己还有半包烟土,便起身冲了一缸……

    喝了一口,还是又苦又涩的味道,好像又多了臭味儿,更加难以下咽!试着再喝又觉恶心!他想起王老头白天倒粪桶的场景,忙把茶缸推到了一边……咱以前只为对付烟瘾,听信了田山的话,喝这东西。以前光知道它难喝,不知道它为啥难喝。到了这儿才弄明白,原来它跟那大粪汤是一个味儿啊……

    骆禾决心不再喝那东西,甚至连大烟都不想抽了。他躺在那里,听着王老头的呼噜声,反省起自己。因为堂兄,咱迷上烟土。不听老太爷的话;也不听小侄子的劝;还狡黠地躲过了馥儿的期盼,就是不想忌了这臭东西!如今看来,这些被咱忽视的人,都比咱明白,只有咱糊涂啊!若不是来掏大粪,咱还不知道臭味儿是臭的呢!

    只怨自己糊涂,以后可别再糊涂了!

    骆禾本是最擅长原谅自己糊涂的。他原谅着自己,竟睡着了……

    骆禾自己赶车干活,便开始寻找海儿。台町里三横五纵的街区找了个遍,小汽车来回跑也看了,穿和服木屐的妇孺也见了,就是没发现海儿。

    骆禾在干活方面,肯定不理想。一是因为他是新手,掏粪活儿不熟练;二是因为他忙着找人,耽误掏粪。还有一点,就是感觉别扭没有动力。每天进入日本人的生活氛围中,看到他们在花草庭院里享乐,拉屎还让中国人侍候,骆禾心里就有种莫名的躁动。不干!骆禾心态一变,就上来蛮劲。他故意糊弄地干活儿,时不时地搞一个空车去空车回。时间一长,就被监工发现,报告给了白胡子。

    白胡子对骆禾还是有所忌惮,觉得轻易打不得。但他坏招儿有的是,让打手揍王老头,说他没有带好这个学徒的。

    两个打手拿着皮鞭抽王老头,还让骆禾陪绑看着。白胡子眼盯骆禾,教训道:“你不好好干活儿!我就揍他!”

    打完了人,还不算完,白胡子还要扣王老头两块钱的挨打费。

    骆禾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挨打也扣钱?”

    “闭嘴!你不干活儿,我就打他!打他一回,扣他一回!”白胡子凶狠地说。

    事后,骆禾觉得自己对不住王老头。王老头说,工友啊,只能怪咱命苦啊!我挨点打扣点钱,都不算什么。看你这来历也是不简单的,拜托啊,白把头要是问起,你可别说我告诉你了什么!清扫队的事情,我可什么都没跟你讲过啊!别打了咱的饭碗,咱家还有八十岁的老母等我养呐!

    天渐渐变热,骆禾干活儿时也见汗了!自从王老头挨打扣钱之后,骆禾再去掏粪就多少卖了力气,尽量不被监工挑出毛病,以免再牵连王老头。

    有一天王老头通知骆禾,去白胡子那儿领饷钱。骆禾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清扫队干了一个月了。

    手拿着被克扣剩下的十元金票,骆禾的头脑反应过来了。咱出来的目的,一不为挣钱,二不为侍候那些作威作福的日本人,咱是要找孩子呀!这一个月过去了,还傻乎乎地干呢!咱就是把台町里的大粪井都拾掇干净了,也找不到海儿啊!他有所醒悟,觉得自己寻找的方向有问题。我不能只在这台町里转!要找孩子得到孩子多的地方去!哪里孩子多?学校啊!王老头都说了,顺着柏油马路往下边走就有一所学校。骆禾想罢顿开茅塞。他决定改弦更张!

    骆禾赶着粪车,走在铁东新铺的柏油马路上,马蹄在路面上踏出“呱嗒”“呱嗒”的响声,引来了街上日本人鄙视的目光。

    这里叫音羽町,也是日本人的称呼。马路笔直平坦,树木排列成行。路边分列着各式的洋楼,有日本守备队、警察所、大商店、咖啡厅……骆禾对之没兴趣,他赶着粪车,直奔他的目标:鞍山小学校。

    初夏时节,气候宜人。市街的林荫路上,穿着和服木屐的日本人,悠闲漫步,享受着优雅的生活。突然闯进来了粪臭味儿,令他们发觉在自我得意的格局中,多了不和谐的东西。没多久,这些貌似优雅的日本人,有了异样。躲在精致品格里的粗鄙就涌了出来,藏在慢节奏生活信条中的躁气也冒了出来。一个穿着日本大裤衩子的蛮汉冲上马路,武士般拦住了粪车。

    “太臭了,滚回去!”他吼道。

    “你们中国人真臭!做事要自律呀,要讲卫生呀!”在那武士般的吼声背后,又传来艺妓状嗲嗲的浪音!

    骆禾一心找孩子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打断了。他跳下车来,揉了揉眼睛,发现他和粪车已经被围攻了,“臭”“臭”的声浪不断地袭来……

    曾经见惯了日本人的骆禾自然是不怕。可令他迷糊的是,这些外来的货色,怎么就反客为主了?

    骆禾心有不甘,想起日本有一首古老的民歌,叫《八木调》,就大声地说:“凭什么说中国人臭,你们日本人就不臭吗?你们日本歌里唱的那个粪桶才真叫臭呢!”

    他说着,就用日语大声地唱了起来:“……挑着粪桶在田里……一个粪桶在前面,上上下下颠不停,一个粪桶在后面,上上下下动不止……”

    骆禾一唱《八木调》,便有人驻足来听。不一会儿就聚集了许多穿着各色和服的人,因为听到了乡音,都来看热闹。

    人群中有一个穿着黑衣白裙校服的女孩非常显眼。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梳着齐眉、齐耳短发。眼睛不大,但很秀气,流露出好奇和欣赏的神情。她听着听着,被歌声打动,便随着骆禾轻和起来:

    “扁担压在肩头,沉重难耐啊,汗珠淌满身哪,太阳就要落西山哎嘿嘿哟……”

    骆禾发现了白裙女孩儿在与他合唱,而且唱得那么深情。说实话,骆禾唱《八木调》本是想用臭味儿来羞辱那些围攻者的,没想到在白裙女孩这儿却引起了一种美好的共鸣。更没想到自己这掏粪生涯,竟与那遥远国度的乡村劳动者的温情连到了一起……

    “臭猪滚开!”沉浸在温情中的骆禾,猛听日本女人一声尖叫传来。随之,众人便把“臭猪!臭猪!”当口号喊了。讨伐的声浪压过了温情。大裤衩子蛮汉,脱下趿拉板,双手拍打,敲出齐声共喊的节奏。赤脚辱骂鼓噪的样子更气坏了骆禾……

    你们跑到我们的地盘来拉屎,还骂我们臭!还让我们滚开!还有王法吗?骆禾的胸中,怒气往上撞!他跳上马车,打开封堵的粪箱盖,吼道:“你们闻吧,这都是你们日本人拉的!”

    街头的混乱,惊动了附近一个岗亭里的日本宪兵。他发现是骆禾的粪车惹的事,上前训斥道:“苦力,你的粪车太臭了!要走沙土路,不能走柏油马路!”

    鼓噪的日本人好像有了仗势,又喊起了“臭猪”。

    骆禾被骂得气头不住地膨涨,便壮胆说道:“沙土路,柏油路,都是中国人的路!凭啥不让中国人走?”

    骆禾以为跟小鬼子斗嘴能出出气,他想错了。宪兵可不比那路人,说不过他,便露出凶相,掏出铁哨,恶狠狠地吹了一个刺耳的尖声。闻声,一条黑背的大狼狗从岗亭中呼地蹿出,直奔骆禾冲过来。

    这下子,骆禾领教了自己的孱弱,嘴里准备好的几句嗑儿,早吓到了九霄云外!眼看那凶物嗷嗷叫着扑了上来。黑黑的嘴巴头,锋利的獠牙,清晰可见,躲也来不及。一股腥风已冲到他的身上……

    就在最危险的时刻,与骆禾唱和的白裙女孩冲出看热闹的人群。“嗨!”她追上来轻喊一声,那凶物的獠牙大口,及一股腥气,登时停滞在骆禾的眼前。

    这事奇了!大狼狗竟然怕这小女孩儿!那个凶恶的宪兵也不见了踪影!骆禾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待眨眼看定,黑背狼狗当真驯服在白裙女孩的手下,它伸着长舌头,乖乖地伏在地上。

    骆禾刚刚可吓得够呛,后悔自己轻敌了。咱就这能耐还敢去撩扯小鬼子!若不是这女孩儿救了我……那后果,不敢想!当然,大狼狗怕小女孩,也成了骆禾的一个悬念!

    女孩看着骆禾,眼神依然散着好奇和欣赏,她说:“我叫音羽!这条街叫音羽町,这条街的狼狗都怕我。先生认识了我,它们也会怕先生的!”

    骆禾稳了稳心神说:“你叫音羽?我叫骆禾!你是说,这么凶的大狼狗也会怕我骆禾?”

    音羽嫣然一笑,说道:“当然!先生您试试!”

    骆禾看着趴在地上的大狼狗,鼓了鼓勇气,上前一步,狼狗只是嗅了一下他的裤脚,然后把头扭向了一边。骆禾胆大了,猛一跺脚,那狗惊跳起来,转眼逃得无影无踪。

    见狗跑掉,骆禾忽然想起要感谢音羽救了他,音羽却先谢了他。

    音羽说:“谢谢先生唱了《八木调》,那是我小时候听奶奶唱过的……先生,我能体会你生活的艰辛,请允许我替那些人向您道歉!也请允许我向您表示敬意!”

    情不自禁中,她轻声地唱了起来:“扁担压在肩头,沉重难耐啊,汗珠淌满身哪,太阳就要落西山哎嘿嘿哟……”

    骆禾赶车到了鞍山小学校,向门卫校警出示了工牌进了校门。他观察一下环境,发现自己赶车进的是学校大院的后门。反正也不想掏什么粪,他顺势就把粪车停在教学楼后的树木庇荫处。

    骆禾绕到前面一看,这所鞍山小学校真是不小啊!教学的洋楼红砖到顶,配上向外延伸的屋檐,气派十足;大楼两端还有个拐角,好像向前伸出了两爪,略显怪异。骆禾心想,这日本人真能为自己打算,他们刚建了市街,能有多少小孩子?却盖了这么大的学校,可是真够下本的!好在自己混进了这个学校,就看能不能找到海儿了!

    操场上,男女学童在嬉戏玩耍。骆禾目光急急地扫视着喧闹的学童。先大荒(大概)地看一圈儿,又挨着个地看,看哪个像海儿!

    等仔细一看,骆禾傻了眼!小学生们穿着统一的校服,黑白搭配的颜色,难以分辨。男童们都戴着同样的小黑帽,帽沿之上是同样的帽徽,衣领上缀着也是同样的徽记……这下麻烦了!可这机会不能错过呀!费劲也得找!有年龄大一点的,就越过去,专找和海儿一般大的小男孩……

    相同的帽沿下,不相同的面孔,瞬间一闪而过……眼花缭乱中,骆禾的眼睛忙不过来了,随着孩子们的跑闹急急地轮转,不停的轮转……到最后,他累了,海儿的影像终于恍恍惚惚地轮转出来,竟是急出了幻觉……

    骆禾又一次感到了失落!他傻傻地站在操场上,寻找孩子的目光渐渐地松散了。

    骆禾没有发现海儿,却有人发现了骆禾。

    日本人富士太郎,新上任的鞍山小学校的校长,踌躇满志地巡视着校舍内外。刚才他到实验教室观看了学生做酒精化学实验;又到旁边音乐教室观看了风琴练习。他很满意,为大日本帝国在满洲培养出新一代殖入民的信心便膨胀了起来!

    富士太郎走出大楼,欲巡视操场,一眼就看见鹤立鸡群般站在孩子堆儿里的骆禾。他急忙用手推了推高度的近视眼镜。看清楚了,一个中国人,当伙计的打扮。他有所警觉,赶紧奔了过去。

    “伙计,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富士问道。

    骆禾眼神游移,也不看来人,口中大咧咧地答道:“我是来找孩子的……”

    富士怒了:“我是校长!你是谁?”

    正说着,门卫校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不由分说,架住骆禾的胳膊,喊叫到:“你这个掏大粪的,谁让你跑到操场来?校长生气了,赶快滚出去!”

    骆禾一看这架势,对自己不利,赶紧说道:“我叫骆禾,是鞍山制铁所的,伊藤先生派我来找人……”

    富士一听他提了伊藤,忙令校警松手:“骆禾……你要找什么人?”

    骆禾忙说:“他叫洪振海,一个中国小孩儿……”

    富士一听马上摇头:“没有!没有!不要找了,这里只有日本孩子……”

    骆禾想补充说,孩子也许是被顶替进来的,因为有人偷了孩子!可还没等开口,他就被眼前突发的一幕惊住了。

    小学校气派的教学楼那边,红光一闪,一个巨大的火球蹿了出来。

    富士校长也被火情惊呆,一时不知所措。他推了推眼镜,看清巨大的火舌是从实验教室的窗口冒出的,就知道是做化学实验惹的祸。酒精!危险!他惊叫几声,毫无用处。转瞬之间,又见紧邻的音乐教室也起了火,浓浓的黑烟蔓延出窗口。

    骆禾见不得火,娘娘庙着火记忆犹新。下意识地,一种救火的冲动涌起,但很快就平息了。

    骆禾静下来,冷眼看着火势蔓延,心里掰扯起了往事。娘娘庙那次着火,分明是伊藤指使人干的,目的是要害咱!现在反过来了!眼下这火烧的是他们日本人的学校。校长说了,这里没有中国孩子!没有海儿,就跟咱没什么关系啦!

    富士校长缓醒过来,急忙去打火警电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惊呼道:“音羽……音羽在音乐教室!快去救音羽……”

    骆禾正在一旁,听校长惊呼音羽,心头一震。想再问详情,富士已经跑远。该不是唱《八木调》的女孩儿吧?她也叫音羽啊!骆禾想。她若还在着火的教室里,定是被大火困住了,漂亮的白裙子说不定都被火燎着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儿,她叫我先生的!她刚刚在黑背狼狗的利齿下救了我!没啥说的,我必须得救她!

    逆着烟火中逃生的人流,骆禾冲进楼宇门,去找音羽。上台阶,拐走廊,定睛看去,只见这大火从实验教室那边蔓延过来,音乐教室的门口已经被火焰吞噬。他观察这陌生的环境,发现幸好这音乐教室还有个后门,紧紧地关着。骆禾奋力撞开它冲进去,果然看见黑的衣,白的裙……音羽在里面!

    音羽被吓坏了,浑身发抖地蹲缩在木风琴下,躲避着浓烟烈焰。

    骆禾一把拉出了音羽。烟火中的音羽也认出了骆禾,怯怯地叫了一声先生救我,便将脸埋在骆禾怀里……

    骆禾救出音羽,把他交到富士校长的手里。再回头,教学楼的火焰,已从一层伸出触角,跃上了二层。又从二层的窗户处再生触角,很快便将整栋教学楼包裹在一片火海中。

    逃出楼来的教师和学生,神情恐惧地站在操场上,向着火海哭喊……

    救火车来到,慌张的校警抓住了骆禾的胳膊,要求随他去协助救火。骆禾脑子有了一丝的灵动,正想一走了之呢!他想起了上个月为高炉点火那件后悔事。本是去找海儿,却糊里糊涂地为人家的高炉点了火。这回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想起刚才在马路上辱骂他的日本人,他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我到学校是来找孩子的,我可不是来为你们日本人救火的!他有了主意,跟着校警就往火海跑……跑着跑着,他的脚下改变了方向,分道扬镳,径自拐向了楼后。

    骆禾在树荫下找到马车,赶车就走。他的耳边,门窗玻璃的碎裂声,承重结构的倒塌声此伏彼起。他好像没听到一样。他从容不迫地坐在粪车上,庆幸地想,他已经看遍了学校里的男孩子,这里没有海儿!海儿没事儿!

    马鞭轻摇,出了校门。骆禾嘴里不自觉地又哼起了《八木调》:“太阳就要落西山哎嘿嘿哟……”

    小鼻子小眼睛的小野,开着黑色轿车进了校门,接走了惊魂未定的音羽……

    骆禾自知耽误了活计,怕王老头再挨打,忙去掏粪。随便找了个井,干到很晚才回清扫队。没想到,白胡子正在工棚里等他。平时凶狠的把头今天态度反常地好,好像知道了什么消息似的,一脸讪笑地还回了西装和皮鞋。

    白胡子走后,身心俱疲的骆禾,望着送还的衣服和鞋子,仿佛做醒了一场梦。他心中烦躁起来,甚至有些恼火!怎么转了这么一大圈,闻了这么多的臭味儿,正事儿没办成,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第三章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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