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凌姐第三次来到这家小吃店。
城市的东北方,穿过那条再寻常不过的世纪巷,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跻身而过。
凌姐似乎有点享受这种拥挤,因为这种鼎沸的“人气儿”,得以冲淡那满心满脑的血腥味儿。
“凌姐来啦!快!里面坐!今天您想吃馄钝还是饺子,包子也成,就是慢点儿。”
老板娘王嫂一边在围裙上不停蹭着双手,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凌姐入座。
“都行,要不这次就饺子吧。”
凌姐顺着指引走进店内昏暗通道后的小包间,不停打量王嫂的双手。
影影绰绰间,仿佛看到了那双似男人一样骨节分明的大手,正在后厨的桌子上“咚咚”地跺着各色包子馅、饺子馅。
2
约摸15分钟以后,王嫂为凌姐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趁热吃,要不给您来碗醋?”
凌姐夹起一个饺子,任热气在眼前缭绕,形态变幻,似雾似烟,仿佛一个正在翩翩起舞的优美灵魂。
一直站在边上等待的王嫂,溜溜地盯着不下口的凌姐,迅速瞟了一圈通道尽头的小店,压低声音道:“我调整了配料,绝对吃不出来腥味儿。”
在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后,凌姐终于张开嘴咬了一口,随之微微蹙眉道:“还是给我来碗醋吧。”
王嫂闻言似终于放下心,满脸笑容地高声答道:“好嘞,一碗老陈醋!”
40分钟后,凌姐终于就着那碟醋吃光水饺。
她倒不急着走,而是坐在店内细细打量。
二三十平方的普通街角小店,如果不是情况特殊,这种小店,以她的身份别说是进,哪怕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直到后厨王嫂咚咚的跺馅声再次响起,凌姐似乎打了个冷颤,她裹紧外套,拉低了帽檐,匆匆离去。
拐来拐去绕了十多分钟后,再次来到人声鼎沸的大街,才终于放下忐忑不安的心。
3
晚上的麻将局,方太照例第一个来到凌姐家位于半山腰的别墅。
年近六十的方太,皮肤细腻,紧致光洁,再加上常年保持的好身材,一眼看去,顶多就是三四十岁的少妇。她是凌姐的闺蜜、牌友、羡慕的对象,也是凌姐晚年人生灿烂重生的领路人。
方太一边脱下貂皮大衣,一边笑着对凌姐道:“啧啧!瞧瞧这气色,我介绍的没错吧,你现在啊,这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种成熟女人的诱惑之力,一点老态都没有。”
一个年近花甲的女人,听到这样的赞美,哪怕是来自一个女人,凌姐也一样笑的合不拢嘴。一边佯装发怒地拍打着方太的肩膀,一边贴近身体,悄声道:“确实不一样,昨天晚上,我们家那死老头子居然跟我那个了,这可真得感谢你。”
方态惊讶到:“是吗?看来你们家局长大人将来有得累喽。”
“去,去,一大把年纪了,不害臊你。”在这两个女人相互调笑的间隙,王太和宁太也都一一抵达了,属于阔太们的夜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4
十点钟以后,凌姐结束了牌局,因为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毛局长一般是晚上十一点以后回来,在凌姐的人生信条里,她这个年纪的女人,除了平时里美美容,购购物,打打牌,
也就剩下“等老公”这项大活动了。
按摩浴缸里早早撒好了玫瑰花瓣,凌姐拿着上次去香港游玩时带回来的JO MALONE 沐浴露,闭目享受着各种花香在肌肤上的环绕游走。
还记得当她第一次发现身体的肌肤起皱打折时的那种绝望,对于一个有头有脸的阔太太来讲,保养装扮好自己的每寸肌肤,已经成了生活中最有乐趣的活动。
那时候的凌姐,试了好多种护肤品、保养品。吃的、喝的、抹的、薰的,法国的、英国的、德国的、韩国的。但凡听说有抗衰的效果,都往家里搬。但是从毛局长那难得投来的几个眼神,和越来越少带她出门应酬的行为中,她明白了金钱是无法与时光相抗衡的,谁也不行。
于是,凌姐开始认命了。
直到方太与她共享了那个青春不老的秘密,凌姐毫无盼头的中老年生活才又真正得以焕发生机。
晚上,毛局长一脸舒泰地抚摸着凌姐如丝的肌肤,夸赞着自己的夫人年轻有气质,比周围那些什么局长、厅长的夫人们都强上一大截了。
凌姐像只听话的猫儿,窝在毛局长的怀里,一遍遍梳理着真丝睡袍的系带,那种满足感是是雪中送炭式的,而非锦上添花式的。最后,毛局长说半个月后有个厅里的酒会,让凌姐好好拾掇拾掇。
5
那次谈话之后,凌姐加快了走向青春的步伐。
她渴望在半个月后的酒会上,给自己的老公挣光,也渴望自己在这样的年纪,还能享受一把万众瞩目。一周内,她去了小吃店两次,老板娘王嫂自是喜笑颜开,这样的大客户,就是她的活菩萨。
这两次,凌姐尝了馄饨和包子,甚至还让王嫂试着煎饼的做法。凌姐越发光彩照人起来,只是有一个难以言说的副作用,那就是浑身上下,总是充斥着一股醒味儿。
于是,凌姐的梳妆台上,就又多了一批形状各异的香水瓶。她需要浓重的香味来掩盖这种腥味儿。甚至,凌姐还特意找方太讨论了一番,但方太说压根没什么腥味,全是凌姐心里作祟,让她放轻松,又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凌姐一面享受着时光倒流的青春紧致,一面又在心里打退堂鼓,一次次告诉自己:“最后一次了,再也不去那家店了。”但那种对美丽的向往,又一次次推动着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地迈向世纪巷后面那条街。
6
第六次从店里出来,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时,尽管喷了浓浓的香水,凌姐还是觉得周围的人都躲着自己走。
他们一定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腥味儿,不,现在似乎不止是腥味儿了,甚至还有点儿臭味,是那种尸体腐烂的腥臭味儿,绝望压抑,冰冷尖锐。
酒会如期而来,不出意外,感受到那些高傲的夫人们,投来羡慕而又嫉妒的眼神,凌姐有种飘飘然的满足感。
毛局长不停拉着她穿梭于人群中,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甚至有不下于五位夫人过来低声询问凌姐用的什么护肤品,在哪家美容院做的保养。
晚宴的时候,一道道精美菜肴陆续入桌,伴随着坐在旁边的厅长夫人不经意的一个掩鼻动作,凌姐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她觉得厅长夫人一定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腥臭味。于是,满桌子的菜在凌姐的眼中全是各种血流成河的肢解尸体。
那摆放精致的凤爪,像极了小小的手,还有那油油亮亮的猪肉,是腿上的肉?还是胸上的肉?甚至那条清蒸鱼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凌姐,似在嘲笑她的愚昧。
看着那些衣着鲜丽的男男女女,一块块地往嘴里塞着各色佳肴,凌姐终于忍不住“呕”地一声,冲到洗手间狂吐起来。
7
半小时后,凌姐逃一般的回到家里,她疯狂地往身上、沙发、窗帘、床上喷洒香水,直到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呛人的香水味。她才摊开满是汗水的手掌,瘫坐在地板上,任由冷风一阵阵往房间里灌,仿佛,这种时候,越冷的风才越能消除她那具身体由内而外的腥臭腐烂味。
是的,方太给她介绍的那家小店,各种面食的馅,不是别的,就是那些年青女孩意外怀孕的堕胎。
不要太大,不要太小,王嫂专门从黑市收购那些母体18-25岁,孕育5个月大然后被抛弃的胎儿。
那次酒会以后,五十多岁的凌姐杜绝一切肉食,开始吃素。
她再也不去那家小店,面对身上不断多出来的皱纹,视而不见,最多也是报之一笑,晚上十点准时入睡,再也不关心毛局长此刻是否正在抚摸哪条如丝美腿。
文/夭夭:人生,正是因为有了时间的限制,才需要我们在每个时间段,去创造与珍惜不同的东西。所以,生而为人,我选择轰轰烈地活着,也义无反顾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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