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

冥婚，也称阴婚，是为死去的人找配偶，在古代很流行。曹操就曾为其夭折小儿子曹冲聘甄氏之女与之合葬。

1

昨天，在天津左各庄大桥河，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冥婚典礼。

两台崭新的棺材并列呈放，棺盖前头贴着大红纸，上面写着“百年合好，永结同心！”。女方棺材盖上披红布“盖头”，男女双方棺材由红布挽成的一束“花”，两端各系在棺材边。棺材旁边围绕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半是男女主角双方的至亲，另一半多半是附近的居民，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窃窃私语，品头论足。

棺材正前方中心位置，摆了一张正方形的桌子，上面点了两支蜡烛，中间放着苹果，香蕉，橘子等贡品，祭奠死者生前爱吃的水果。后面站满了死者生前至亲好友，嘤嘤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膜，悲伤中夹杂着说不出的味道。

主持人看着一切准备就绪，拿着话筒，掐着时辰，声音洪亮地说:“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今天，在这个喜庆祥和的日子里，我们共同见证一对新人，新婚典礼仪式。首先祝愿他(她)们新婚快乐，幸福吉祥。热烈欢迎新郎礼华，新娘雪燕入席，新婚典礼正式开始。”

有人立即上了八道菜，摆在桌面上，有烟，有酒，有筷子。

“一，有请二两新人入席，祝愿他们‘百年合好，永结同心！’；

二，双方贵宾入席，冥界的长辈，亲朋好友入席；

三，新人拜堂，送入洞房，婚礼结束。”

主持人刚说完，礼花燃放，五颜六色的彩纸“呯”的一下，天女散花般“淋”在棺材身上，烟花庆典，鞭炮齐放，唢呐吹响，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人影绰绰，来回穿梭。

男方的长辈送上祝福:“愿你们今天结为夫妻，终生相伴，礼氏家族，欢迎你们，入祖坟，认祖归宗，一世太平！”

“新娘”的母亲，哼哼唧唧地哭着，只听着声音，却不见悲伤的眼泪滑落。旁边的人安慰着:“您别哭了！不要难受了，她今天是‘新娘’，感觉多好的一件事啊！您应该放下心愿，让她了无牵挂去当天使‘新娘’！”

2

原来，“新娘”雪燕，十七岁，初中缀学，跟母亲来天津打工一年。每天干着繁重的工作，身心疲惫。如果不是父亲因为误伤人，锒铛入狱，被判刑，坐五年牢。经济失去了来源，自己现在正坐教室里，埋头读书呢！

母亲向来偏爱弟弟，一个人又支撑不了家里庞大的开支，心里想着女孩子早晚得嫁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出来打工，帮着养家户口，减轻自己的经济压力。

雪燕性格绵软，柔弱，无力反抗母亲的决定，硬着头皮来工作。生命是母亲给的，好歹将自己养大成人，虽然母亲大大咧咧的，肠子粗，说话总是夹枪带炮，明讽暗刺。

雪燕唯一的寄托，是父亲，给过自己信任和期许，好好读书。如今，父亲进去了，雪燕的世界崩溃了，拖着一副皮囊，行尸走肉般活着。

3

“新郎”礼华，十八岁，十年前去世。那时，礼华与父母都在板厂上班，一家人相亲相爱地生活着。

礼华的父亲头脑灵活，熟悉业务后，率先承包了板厂，管理着上百人的私营小企业，生意蒸蒸日上。礼华高中毕业，未考上大学，直接到父亲厂里上班，负责运输，销售，洽谈合作项目。

礼华是家中独子，本地人，长得魁梧高大，能言善辩，精通人脉关系网的维护，生意更上一层楼。同行是冤家，礼华一家飞黄腾达，财富暴增，惹红了同行，燃起嫉妒的火焰。

一次，礼华独自一人，外出送货，不幸，车毁人亡。礼华的父母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孩子是父母的一片天啊！交警处理结果，车子刹车失灵，路上有冰，纯属意外，礼华父母只得到保险公司赔偿款！生活早在暗中标好了价码，总有一天，会全额奉还！

礼华的父母只好认命，准备为礼华办一场隆重的葬礼！谁知，这节骨眼上，礼家族长站出来说，礼华十八岁，未婚，未有子女，不能入祖坟。这是家族族规，任何族内人员，必须无条件尊守。

礼华父亲青筋爆裂，气得吐血，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儿子，为何不能进祖坟？族内的人，虽同情礼华，却不敢违抗祖先的族规。没办法，只好将礼华暂时安葬祖坟外面。

礼华的父母一想起这件事，就心疼，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儿子。礼华为家人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开拓了市场，引进了资源，改良了设备，提高了产品质量和效率，死于意外，却不得善终。

4

雪燕每月的工资都被母亲悉数领走，除了给点小零花钱。还美其名曰，帮雪燕保管，怕雪燕养成乱花钱的习惯。其实，雪燕知道，钱都花在弟弟身上，交学费，买衣服，还有人情往来的礼节。雪燕始终想不明白，一母同胞的姐弟，做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雪燕从未将心里话对外人说过，一个人闷闷不乐地上班，下班。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说了，有谁信呢！反而招来“恶果”，让母亲知道了，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留下忘恩负义的“罪名”！

本来，在厂里上班，雪燕就像夹缝中的“老鼠”，胆颤心惊地活着，谁让父亲进了监狱？厂里工人，那凌厉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剜着雪燕的心，汩汩地冒着血。远远地躲避着雪燕，仿佛雪燕是“瘟疫”，会传染疾病给他们。

雪燕的母亲泼辣，无所谓的态度，任何人也伤害不了她。雪燕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孱弱而卑微，一只蚂蚁也能踏破她廉价的自尊，被人嫌弃的命运，如影相随。

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承受生活的“淤泥”，十七岁的天空，阴霾密布，乌云遮住了太阳。

星期一，上班时，雪燕被组长，训斥，干活要有激情，要讲效率，哪像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雪燕低头，认罪，眼里的泪，狠狠地咽了下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苟延残喘地坚持着。

晚上，回家，雪燕往床上一躺，泪湿枕巾，浑身似千斤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蒙着被子，痛苦到痉挛。雪燕的母亲在卧室门外叫嚷着，雪燕，你没有洗脚，脚洗了再睡，快点！

雪燕捂着耳朵，不想起来，就连悲伤的自由也被剥夺了。可母亲的叫声越来越响，催得愈发紧急。雪燕“嚯”地钻出被窝，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5

礼华的父母一直没有放弃努力，这些年，钱挣得越来越多，可礼华坟何时迁进祖坟？一直悬着，礼华的父母多次跟族长协商，族长说，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除非，给礼华办冥婚，这样，就不受族规的约束了。

像一道闪电，一下子照亮了礼华父母的世界。可是，到哪儿去给儿子物色“新娘”呢！已埋入土里的人，谁也不愿接受这样的折腾？活人拿死人开涮，伤不起！

礼华父母拜托亲朋好友，帮自己挑选“儿媳”，最好是未婚的姑娘。只有冥婚，儿子才能进祖坟。可怜天下父母心，一片赤诚染忠魂。

6

雪燕母亲半天没见雪燕出来，推开女儿的房门，床上空的，女儿哪去了？雪燕母亲左眼一直跳个不停，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不好，雪燕哪去儿？雪燕母亲拿着手电筒，四处央求工友，帮忙寻找女儿？

雪燕母亲声撕力竭地呼唤着，女儿的乳名，十几个平时要好的邻居，也都参入了寻找雪燕的队伍中。人命关天，黑漆漆的夜，张开了“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着一切。

几个小时过去了，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地回来，一无所获。也许，雪燕故意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天亮了，自然就回来了。雪燕母亲只好放弃了寻找，千恩万谢地道别大家，忐忑不安地等着天亮。

天刚蒙蒙亮，雪燕母亲决定到十里以外的镇上去寻找女儿。雪燕的婶子不放心，也跟了过去。结果，走到半路，听说东边河岸，漂上一具女尸。雪燕母亲急忙奔了过去。

啊！果然是雪燕，她昨晚从家出来，直接跳了河，结束了鲜花般的生命。雪燕母亲哭天喊地，踉踉跄跄地赴了上去，燕啊！你怎么这样？你让妈妈怎么活？你让我怎么给你爸交待？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

河水滔滔地流着，流不尽雪燕母亲心中的泪，像是在呜咽，悲鸣，控诉着底层人的命运！山，沉默了，唯有沉默抵住心头的悲伤；风，呼啸着，像雪燕的灵魂在咆哮，在怒吼！

转眼，厂里的负责人来了，工友帮忙抬着雪燕往家走。雪燕母亲，婶子，同事，一位位哭着，怎么想不通，雪燕怎么走了呢！雪燕母亲一遍遍忏悔着，我只是让你起床洗脚，怎么把命都洗没了呢！

7

礼华的亲友，知道了雪燕的故事，第一时间，告诉了礼华的父母。礼华的父母请雪燕厂领导吃饭，委婉地提出了想让雪燕和礼华办一场冥婚。

雪燕领导当场炸毛了，这怎么可能？什么时代了？还封建迷信？礼华父母娓娓道来，事情的原尾。

虽说，是冥婚，该补的礼数，一分也不少，雪燕母亲只要答应，雪燕安葬一概归我们管。并且出聘礼，请鬼媒人，大力操办！

雪燕的领导，吃了人家的饭，受人家管，只好跑雪燕母亲那儿传话。雪燕母亲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儿平白无辜地没了，怎么又撞出冥婚，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雪燕的领导巧舌如簧，雪燕死了，埋在哪里都一样，跟礼华合葬，你又不花一分钱，而且还给你一笔抚养费，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多少钱？雪燕的母亲穷怕了，雪燕活着，能帮忙挣钱？死了，到哪去挖银子！

五万块，怎么样？够你送儿子上大学费用了。不行，我不能拿女儿清白身世卖钱？雪燕母亲眼珠骨碌碌直转，心里已有了打算。

雪燕领导向礼华父母摊牌，礼华父母不甘心，错失良缘，亲自上门，和雪燕母亲协商。经过无数次讨价还价，雪燕母亲获得礼金，七万，雪燕的衣服，棺材，操办一切冥婚的费用，都由礼华父母买单。

这就出现了故事开头，礼华父母替他(她)们举办一场隆重的阴婚仪式，最后将他(她)们埋进祖坟基地，合葬，结为“夫妻”。

死者为大，冥婚，给死人一个名分；给活人一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