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汉中转踏上了北去兰州的火车,这是我第一次去北方,绿皮火车正在慢慢驶去,连着我对这片土地的热忱也一并带去,外面阳光明媚,照得人皮肤发亮,我卷起车窗的窗帘,一只手站在远处挥动,我正好看见,其实他是在因风掩面,我突然觉得熟悉,仅仅只是一眼,就想起了江南。
眼泪淌过眼眶,车已经驶过,慢慢远去,就在刚刚陌生的瞬间,脑子抛锚着一个片段:在某一天火车停靠在江南的某个小站,遇到一批讲着同样话语的人,看到心中所向的景,吃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食物,喝着有着地方情结的水。我该回去了,江南在睁着眼看着远方的我,我却无法停泊。
一座城市浓缩了一个国家的幸福,一个院子则浓缩了江南人的幸福,而一头牲畜则浓缩了江南劳作后的有所收成,是江南小户农民人家多年来的奢望。
江南的院子,首先得有一扇可以由自己掌握的门,经得过岁月的屏障,变得枯干而无颜色,但木质的肢体仍在风中树立,隔绝着外面的空气和灰尘,让我们在每一个夜晚归来,都有胜利而返的喜悦。呀呀幼童与母亲每天倚门而坐对父亲的等候,当归来的那一刻,在家门前无言的一握,就是家的全部含义。
一门之隔,黄昏自外叩门,透过缝隙斜射进院子,犹如自远而来的归人,似乎沾染了些尘埃,夕阳边上带了几分紫色的倦意,离家不远处的寺庙传来钟声,犹如雄鹰盘旋于山寺之顶。
绕过半掩的门,三两间瓦屋相间其中,绿藓浸在墙角,水井边上,院子外面仿佛有歌声,随黄昏温馨的气息而来,似乎是绕着脖子长吟,是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声,匆匆而过,溅起了一路的风尘。
院子的瓦梁上新泥筑成的新巢,是每一户江南人家的期待,燕子落户寓示着平安、吉祥,江南有这么一种说法:燕子拣中阁下居所筑巢,代表门屋具吉神之气。黄昏之时,劳燕在外觅食还未归巢,巢窝里面躺着几只幼燕,如游子之心,一双双手张开成翼,欲飞却不能,只能期待着带食母燕归来。
普通的江南农民人家的院子,往往还会另起一座棚,供牲畜居住,当然最常见的莫过于牛棚,用粗粗的绳子拴着牛鼻子系在牛棚的柱子上,这些被栓着的牛原本向往着荒野山林中野性的日子,却终日被囚禁在井田之中,以一种屈身向前的姿势,犁动着华夏民族几千年的农耕生活。
常年的农田劳作磨光了牛原本笔直的脊梁,额纹如蹄下的垄沟随岁月扩张为多皱的命运。唯一头上那双朝天而望的角,依旧威风凛凛。牛背即使被扭曲,也不愿弯曲,不愿去妥协这沉重的生活,依旧固执地以人类给予的生活方式苟活着。
不知驾在牛背上的犁车绷平了多少坎坷田野,但地平线依旧,牛用它特有的表达方式,让世世代代牛辈在世上的每一步蹄迹,穿透了二十个世纪,直到如今,拉钝着几代人混浊的瞻望。
车窗外下起了绵绵细雨,水滴打在车窗上,透过这一层玻璃,我看着窗外,像是看到了江南的雨,缠绵漫长且温柔,让外出的人无处可避,却又不忍心以猛而急的速度穿透人的身体,我不是匆匆借伞的过客,是时候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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