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回家了,在我的意识里,我已经没有家了,自从2014年端午节过后。不回家,并非家乡的落后,而是因为人心的破碎。我从没想过人心会是那么冷漠,岁月会是那么残酷。
01
今年过年在公司的年会上,老板唱了一首筷子兄弟的《父亲》,我一边冷漠的吐槽“好土呀!”,一边迅速起身走出大厅,同时泪流满面,25岁的大男人居然会因为听了这首歌,而抱头痛哭,我也是被我这颗脆弱的心给震惊到了。
我其实是恨我父亲的,要不是他自己不注意,成为残疾人,又怎么会失业?要是他不失业,我妈就不需要去到处找工作,也就不会出现那场车祸,要不是他一无是处,最后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治疗我妈。
2013年11月27日,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日子,它一直以来都是我心中的噩梦,不知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时间画面仿佛定格在了那一天。
南方的11月份,已经开始有些冷了,一群年轻人约好一起去吃饭唱歌结束这苦逼的实习生涯。那时,我们正在唱歌,一首首激情昂扬的歌唱得我们热情高涨,感觉未来的美好生活正在向我们招手,我拿起酒瓶,兄弟们也纷纷拿起酒瓶,相互碰了碰杯,大家一起大呼了一声“干”,然后各自抬起酒瓶一饮而尽,接着又回到了之前的狂唱当中,由于此次的活动没有女生,大家像疯了一般又唱又跳,我看着眼前这不堪入目的一幕,竟然有点想加入,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准备放进包里,怕待会儿玩疯了,走的时候忘记拿,我就是一个这么周到且细腻的人。
拿着手机,震感在手,移回追逐喧闹的目光,瞟了一眼手机,是小姨打来的电话,小姨跟我交集向来不多,一般没事绝对不会给我打电话,记得上次他给我打电话的原因是我爸成为残疾人的时候,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害怕陡然而至,内心有点慌。
我手足无措的捧着手机出了正处喧闹的包房,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右手在手机上一滑,接通了电话。
我没有出声,我有点不敢出声,而电话另一面的小姨竟然出乎我意料的没有立刻大呼小叫,而是柔声细语的跟我说,我需要回家一趟,最好是明天一大早就去坐车,同时还用拙劣的语言安慰着我,她告诉我家里没有什么大事,叫我路上注意安全等等,总之,这个电话后半部分的内容我是完全没有听到。从小姨一反常态的表现来看,我家应该是出大事了,我当时判断出事的可能是我爸,按照他一贯出事专业户的风格来推测的。
02
我连夜坐车回家,车快速的在路上飞驰,我却觉得它还是不够快,催了好几次,直到司机都不想理我了为止。从没觉得回家的路途居然这么遥远,回家所需要的时间居然这么漫长。
车里闷得我有点想吐,我颤巍巍的打开车窗,像溺水的人强烈的渴望空气,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这深夜冰冷的空气,荒野的寒风带着些许潮湿的凉意,一阵一阵的的向车里侵袭,忘记回包厢拿外套的我穿着一小件单薄的毛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终于回到家了,昏黄的灯光在深夜2点多依然在亮着,我推开门进屋,落寞的灯光下坐着的是我的父亲,他前几年由于在建筑工地待的时间太长,患有耳疾,现已失聪,我推门那么大的动静,他硬是没听到,甚至都没有抬起过头来,如老僧入定一般,就坐着,一动也不动。看到他在家的那一刻,我的心又再次凉了一截。我已经百分百确定了出事的那个是我妈。
我大声的喊他,他没有反应,我跳过去推了他一把,他像是受到了极大地惊吓,蓦然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看我,瞬间泪眼婆娑,听他说完了我想知道的。我拿上了一件外套,又再次坐上了车,这次的目的地是医院。
03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联系了小姨。他告诉了我具体的地点,我赶到的时候,我妈他们那一大家子的人都在病房里哭哭啼啼。
我走了进去,看到的是一个面目全非的血人躺在病床上,若不是小姨大姨她们都在,我根本不敢认那就是我妈。我控制不住的蹲下身去,嚎啕大哭,我甚至都没有勇气抬头再去确认一眼那就是我妈。
之后,医疗的过程才是最消磨人性的部分,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很多天,期间,每天都有亲人进去看她,说是去看她,实际上是去叫她,一直昏迷不醒,每一个进去看她的亲人出来都哭了,幸亏床头写有名字,不然,估计没有什么人能认出她来。
重症监护室费用昂高,住了些时日,保住了性命,就转到普通病房了,家里的亲人轮流去服侍,刚开始的那一个月,大家都轮流替换,来得也挺勤快,脸上虽有疲色,却未见怒容。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简直度日如年,熬着熬着也就过了两三个月,病床上的那位依然没有任何起色,医生也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耗着,一大家人都不得安宁,到了第三个月的时候,几乎就只有我偶尔的照顾和请的那个护工在照顾着。
毕竟大家都要生活。
这三个月期间父亲竟然没有来照顾过一次,只有偶尔的探望,不知是大家嫌弃他是残疾人怕照顾不周还是他真的对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没有一点点夫妻情分。当时内心真的超级恨他,到底是一起生活了20多年的人呀,来照顾几天都做不到吗?
医到第六个月的时候,大家明显都有点撑不住了,医生也是给的模棱两可的答复,父亲这时候终于提议放弃了,在亲情的照耀下,老妈的亲人还是疲乏的提出了反对意见,在现实的摧残与纠葛下,最终大家又都妥协了。
04
在学校写毕业论文的我听到这个消息,愤怒、悲伤、无可奈何等情感间隔着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再次匆匆忙忙的赶回去和父亲争论,告诉他不能放弃,放弃我就和他断绝关系,我还骂了他,骂他的词语说不上恶毒,但处处能摧毁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所谓的字字皆可诛心,我想就是这样的了吧,我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毕竟他有耳疾,或许听见了,或许一句都没听见。他只是垂着头,坚持着他的决定。
我终于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小姨、大姨、舅舅就站在一旁听着,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够站出来和我一起反对,他们就那么一直站着,从刚开始的全部默认放弃到现在的全部坚持放弃,他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也许是已经麻木了,也许是真的累了。其实我自始至终要的都不是他们的坚持,我想要的只是确认一下我母亲在他们心里是否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位置,我只是希望他们可以告诉我,亲情,在任何时候都是可以信任的。
然而,我还是没有等到我想要的答案。我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也知道大家都很劳累,我也知道医药费昂贵,我更知道可能真的医下去也没什么希望。我只是想大家在坚持一段时间,坚持到我可以接受,坚持到没一人反对,坚持到医生给明确答复。我知道他们的做法可能是最明智的,我没办法苛责甚至是怪罪任何一个人,但是我就是没办法接受,接受这冷漠。
劝说无用,咆哮无用,回之我的只是他们放弃的坚持和微妙的默认。
我转头走出了病房,拖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回学校的客车,我不想回家,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更不想留下来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05
大四的宿舍和家里一样萧条,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躺在床上,头痛欲裂,想睡睡不着,想醒醒不了,一直迷迷糊糊,我最终还是艰难的爬下床,翻出了大波买的酒,我拿起酒瓶猛灌了好几口,嗓子火辣辣的疼,我不管不顾,又连续不断地猛灌,我讨厌现在这种感觉,人情真是不可捉摸的烟云,哪怕亲密如夫妻,哪怕至亲如手足。比起恨父亲,也许我更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在接到放弃治疗的消息后,我在愤怒的同时偶尔还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快又会被我强制压抑回去。
我都受不了了,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坚持下去。我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恨自己,一会儿恨别人,大概就是想找一个人来承担这罪责。
不知不觉,瓶子空了,我砸了酒瓶,抱起头蹲在墙角抽泣,不知过了多久,有一种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头晕、恶心,想吐,生理的不舒服这时候暂时压制住了心理的不舒服,我摇摇晃晃的冲到卫生间,跪在地板上吐了起来,吐完之后,开始胃疼,我竟然有一种开心的感觉,兴许是暂时想忘记心理的创伤吧,我蜷缩在卫生间,按着胃,减轻痛苦,不知折腾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第二天我在卫生间醒来。
我缓缓的爬起来,脑子正在飞速的捕捉着昨日的点点滴滴,把能回忆起的小小片段组合成一段故事。
站起身来,一阵头晕目眩,扶着墙慢慢走出了卫生间,我照了下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如鬼魅一般憔悴如乞丐一般落寞。我沉思了良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立刻站起来去洗漱,洗漱完成,又马上着手写论文,毕竟还是要毕业的。一边写论文,一边等丧期。
论文结束,丧期也没有让我久等。
06
那是一个不怎么美好的日子。我还是回家了,来送葬的人很多,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几个姨一直在旁边安慰我,我没有哭,也没有对他们咆哮,我只是冷漠的点头回应着,下葬的那一刻,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居然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心里狠狠的骂他,同时问自己,他难过吗?他真的会难过吗?或许吧!
葬礼结束,我急急忙忙的回家,收拾行李,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拖着行李箱踏上了异乡的路途,我换了手机号码,只告诉了我的发小。
07
在寒风中吹了一会儿,把那颗脆弱的心吹平静了,才又回到年会上,和大家打闹玩乐,仿佛刚才那个在街头痛哭的怂货不是我一样。
回到住处,翻开那本陈旧的笔记本,那是母亲记账用的,但里面全是那个男人的笔记,如果我提前知道,断然是不会带着它来的。母亲没什么文化,这个笔记本是她自从结婚后唯一用过的本子。
翻开笔记,前面的内容全部是母亲卖菜计的账目,翻到后面一点,他的丑字赫然出现在眼前,看到心情依然很不爽,但仔细看内容时,又会心中一酸。笔记中详细记录了他和老妈的结婚日期,领证日期,还有老妈的生日。
虽然他的字还是很丑,可是这几行字他是认真写的。
也许,下葬那天,他落下的泪是因为真的难过吧。
笔记的后半部分,全部都是关于我的,何时出生,何时上学,在我上大学的那天还特意换了一种颜色的笔,多写了好几行。记忆最真深刻的还是那一行字“小航上大学了,长大了,以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句话,每次看,心里还是会有一点点触动。
这短短的一句话也是支撑三年来我一直通过发小关注他的唯一动力。
“时间无言,如此这般”,时间是治愈创伤最好的东西,这是离家的第三个年头,我的伤口好像已经淡化,也或许本来就是我自己不放过我自己,一直在赌气。
细细想来,我有什么理由恨他呢,没有他的支撑,我可能早早的就和那些同龄的孩子一样出去打工了,在这个年纪早已经拖家带口,更上不了大学。他也就不会残疾,母亲也不至于那么幸苦的出去工作,出了车祸。其实我不应该怪他和那些亲人,本来也是没什么希望的。
看吧,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矛盾而纠结,恨都恨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我擦了擦脸,上网定了回家的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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