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中离我家很远,骑自行车要一个多小时。每天五点半我都准时出门,在楼拐角的地方经常遇到孙友连,他和老妈都是厂里的内退职工。
我骑车,他步行。我行色匆匆,他步履从容。
孙友连是我见过的最讲究打扮的老头子。天天穿得板板正正。
笔挺的西裤,熨烫的没有一丝儿皱褶。
黄色或黑色的皮鞋一尘不染,偶尔会穿一双白色黑边的皮鞋,很是扎眼。
上衣则是常年衬衣,短袖或者长袖,颜色有米黄、天青、鸭蛋绿、枣红……感觉从没重过样。
冬天,外面罩上一件浅灰色呢子大衣,有时带一顶铅灰色礼帽,围一条鹅黄色的围巾。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
文质彬彬,优雅从容,举手投足透着归国华侨的气派。
“老不正经,装啥呢!一个烧锅炉的,整的人五人六,跟个文化人似的,什么玩意!”
每次越过他时,我总是习惯性的撇撇嘴,发出一声仅自己能听见的轻哼声。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他整天穿得花里胡哨的,干嘛呢?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本地最好的一所大学。在那里,又遇到了孙友连。
那是一天中午,我正在食堂吃饭。忽然一阵茉莉花的香味扑面而来,接着孙友连端着一个食盘坐在我对面。
依然靓丽光鲜,花白的头发向后梳成奔头。
“你来这儿念书了?”孙友连转头四下看了看,“好学校,重点大学,食堂也好。”
“孙叔!”我硬着头皮喊了声。
“嗯!”他随意的答应下。“吃点儿烧牛肉?教师用餐窗口买的,学生那边应该没有。”
“不用,不用,我菜够了!”
“添根鸡腿?你年轻,正是能吃的时候。”
“真不用,您快吃吧,别忙活了。”
“跟我还客气。我和你妈可是一个厂的,咱爷俩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对吧?”
对个屁,我心想,都没出市区,还他乡呢。“孙叔,您来办事?”
“来吃个饭,学校饭菜便宜,省钱花样还多。”
“您怎么进来的?”
孙友连停下筷子,微微挺直身子,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你看我像盲流子还是教授?”
我点点头,似有所悟。
孙友连伏下身子,继续吃着,“人啊,就是一张皮!看到门卫,不能露怯,主动搭话,顺手扔根烟,一来二去就熟了。”他故意压低声音,“现在他们都喊我孙教授了。”
哎呦我去,一口饭差点没噎死我。
“孙叔,您穿这么板正,出门那么早,总不能就为了来大学食堂吃饭吧?”
“哎呦,你孙叔现在比上班那会儿还忙。”孙友连放下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想了想,放在了桌边。
“孙叔,您接着说。”
“说到哪了?对了,忙。你孙叔现在,比上班那会儿可忙多了。”
“上班那会儿,添上两锨煤,看看气压表,除了脏点儿,真不忙。整天大把的闲功夫,上班来下班走,”
孙友连敲着桌子,声音有点儿激动,“可那不叫生活,那叫生存。”孙友连故意把“生存”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生活,什么叫情趣。”孙友连一副追悔的样子,“哎!以前那几十年算是活到狗腚上去喽!”
孙友连在感慨人生,我这捧哏也要有捧哏的觉悟,我连忙接上话,“您刚不是说,现在比上班都忙吗?”
“忙,并快乐着!”
一时之间,我竟无言以对。
孙友连笑了笑, “是不是觉得你孙叔忒能装。”孙友连探过头,又一次压低声音,“你别不信,你孙叔现在可是抢手货,七八个老娘们排队等着约我呢!”
“啊!”如果我嘴里含着口汤,估计已经顺着嘴角流到脚面了。
“刚退休那会儿,你孙叔也茫然了好一阵子。老婆死的早,孩子都在外地,不上班了,干嘛去呢?”似乎追忆年华似水。
“他们说早上去公园锻炼呗,好,我去!公园里有唱歌的,跳舞的,你穿个工作服,没人带你玩啊。”孙友连紧了紧领口。
“后来,咱就学着电视里的打扮。你猜怎么着。那些个妇女、老太太上赶着找我跳舞、打牌。”
“人啊,就是一张皮啊!不是跟你吹,你孙叔现在是一天闲不住,得赴好几场约会。”
“哎!你什么眼神啊!你孙叔可是正经人,不干你们年轻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们年轻人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了。”你耍流氓还理直气壮了,我有些没好气!
“说错了,说错了!是不干你们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孙叔也就跟她们谈谈人生,谈谈感情。纯洁的交流。你别想歪了!”
是我想歪了吗?
“那么多人喜欢你,您不再找个?”我揶揄道。
“不找了!这样自由!”孙友连站起来,把香烟揣到口袋里,“你不懂,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走了。”说完,从容的走向食堂门口。
有同学凑过来问我:“刚才那谁啊?咱学校的教授。”
“不是,”我摇摇头,“一个老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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