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那处温暖的所在

作者: 1975秋天的回忆 | 来源:发表于2018-11-04 11:17 被阅读38次

    大观园是红迷心中的乌托邦,或清堂,或茅舍,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门,或长廊曲洞,或方厦圆亭,每一处都浑然天成,各具特色。能住人的轩馆也有十来处,有的穿云度月建在亭上,有的遍布异草奇香,有的泥墙茅舍青篱,观者那是各花入各眼,各有偏爱。唯有一处最无争议,见过的人都称奇道妙,叹赏不已。

    贾政头回逛大观园,至此处先发了感慨:“这一处倒还好;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也不枉虚生一世。”元春省亲,一一看视后,为这一处赐名“潇湘馆”,并说:“此中潇湘馆蘅芜苑二处,我所极爱。”

    后来元春下旨,令能诗会赋的姊妹们及宝玉搬进园子去住。宝玉赶来问黛玉:“你住在哪一处好?”黛玉心里一直盘算这件事,见宝玉来问,笑回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幽静。”宝玉一听就拍手笑道:“正合我的主意!”可见宝玉也觉着只有潇湘馆最好,可以配他独一无二的林妹妹。

    人为景增色,景为人添彩,自此,潇湘馆因为黛玉的入住,成了大观园里最温暖的一处所在。

    潇湘馆远远看过去,粉色墙壁在千百竿青青翠竹中若隐若现,既活泼灵动又赏心悦目。等到进得门来,两边是翠竹夹路,土地下布满苍苔,中间蜿蜒着一条石子漫的羊肠小路,上面三间小小房舍,两明一暗。掀开湘帘,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的床几椅案,窗下案上设着笔墨纸砚,书架上则磊着满满的书。难怪刘姥姥在打量了一番之后感叹:“这哪里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黛玉的生活精致唯美,颇有情趣,屋里的陈设连最具审美眼光的贾母都挑不出刺来,只看到窗上的绿纱颜色旧了,且和窗外的青青翠竹颜色犯冲,于是贾母亲自过问,给换上了高规格的“软烟罗”,于是,黛玉的房间就连窗子望上去都如霞似雾,如仙境一般。

    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秉绝代姿容,具满腹才情的黛玉将日子过到了极致,她写诗,一首接一首,《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桃花行》《题帕三绝》《五美吟》,“无赖诗魔昏晓侵”,黛玉表述,且每每诗意袭上来都不吐不快,“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曹公把他满腹的才情多流向了黛玉,且这些诗作大多完成在潇湘馆。

    那些漫天飞花的旖旎春光,那些秋霖脉脉的凄冷秋夕,那些感时伤怀的悒郁闷思,那些两情缱绻的缠绵绯恻,黛玉都不曾辜负,而是在她的诗作里细细描摹,就像沈园因陆游唐纨相互唱和的诗作而经久不衰,潇湘馆也因为黛玉和她的诗作而有了温度,夜阑卧听萧萧竹,一枝一叶总关情。

    黛玉除了爱写诗,还有一颗温情脉脉的心,她恋着花恋着鸟,春天花开花谢本是自然规律,宝玉惜花还只是兜了花瓣,抖在池水中,任它漂流而去,而黛玉却是不惜身体孱弱多病,一年轻易不拿针线的手为花瓣特意缝了绢袋,又设了花冢,只为了埋葬落花。

    即使生着气也不忘吩咐紫鹃,“下一扇纱屉子,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话语里满满都是惦念着燕子能否来去自如的温存。还有廊下的那只鹦鹉,见黛玉来了,会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还会念黛玉的诗作:“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焉知不是黛玉平日里的耐心陪伴和悉心爱护才有了鹦哥的投桃报李。

    黛玉的贴身丫鬟紫鹃同袭人一样,也是从贾母身边拨过来的,自幼和鸳鸯、袭人一处长大,可到了黛玉身边后,基本上是“珍重芳姿昼掩门”。袭人除打理宝玉生活尽职尽责外,无论是对主子还是对得脸的丫鬟,袭人都走动殷勤,深谙搞好关系的重要性。会攀附王夫人,会探视凤姐,和鸳鸯、平儿更常有互动,贴心交谈。而紫鹃则好似把这些人都断绝了,一切只以黛玉为重。

    唯一的一次紫鹃生事,还是因为紫鹃一心记挂着黛玉的未来,拿谎话来试探宝玉,她也没料到宝玉竟会闹出那么大的阵仗。事毕后的紫鹃回到了潇湘馆,至晚间并没消停,又和黛玉说起了贴心话:“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冷知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罢了。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的‘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把替黛玉愁虑谋划的心表白得真真切切。

    紫鹃是黛玉身边最暖心的存在,只有她深谙黛玉的心思,是宝黛爱情的忠实拥趸,无条件无私心地一心维护着黛玉,这一夜的肺腑之言听在黛玉耳内又让黛玉流了一夜的泪,这泪水一半是为不可知的未来,一半大抵也为紫鹃这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除了总在潇湘馆里守护着的紫鹃,宝玉是潇湘馆的常客。就像他自己表白的,“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

    宝玉犯困被袭人劝出来散心,顺脚信步就是潇湘馆。只见馆内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走至窗前,便有一缕幽香从碧纱窗里暗暗透出,又有黛玉慵懒的一声长叹:“‘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更把宝玉吸引得足下生根,迈不动步。宝玉见黛玉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句忘情的话:“‘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账,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让黛玉登时摞下脸来,宝玉又是一迭连声地赌咒发誓。

    两人的见面常是这样意绵绵开场,然后宝玉一个不防头说些冒犯的话得罪黛玉,黛玉哭个不住,宝玉再打点起百款柔情,打拱作揖的赔不是逗乐黛玉。潇湘馆予宝玉充满了诱惑,就像一盒打开的装满了不同口味的巧克力,宝玉永远不知道下一口咬到的是什么滋味,让人欲罢不能。而宝钗雪洞般的蘅芜苑,从来没借了宝玉的眼展示过,可见冷清的蘅芜苑比起有温度的潇湘馆,吸引人指数差了不止一点。

    黛玉犯了旧疾,卧病潇湘馆。宝钗来看她,两人“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一番交心过后,两人的友谊又加深了许多。黛玉约宝钗“晚上再来和我说句话儿。”谁知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到黄昏兼雨滴竹梢,更添了凄凉。

    黛玉等不来宝钗,不觉心有所感,一气呵成《秋窗风雨夕》,吟罢刚搁下笔,宝玉已头戴大箬笠,身披蓑衣走了进来,一迭声地问候完,那“渔翁”“渔婆”的打趣立刻让空气中流动了融融暖意。宝玉又无意中读到黛玉的诗,宝玉不亏是黛玉的知己,各种感时伤怀的私作宝玉也能机缘巧合地读到,且每读一次,对黛玉的理解就加深几分。临走又被黛玉贴心地送了一个玻璃绣球灯。这边宝玉刚走,那边宝钗又遣一个婆子打着伞提着灯送来了一大包燕窝和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

    这个潇湘馆的夜晚从黛玉一人闷制风雨词的凄凉,然后笔锋一转,到爱情,友情轮番上场,硬生生把这个雨声淅沥,清寒透幕的潇湘馆渲染得暖气氤氲,不仅成为曹公记忆里最暖心的记忆,也在读者脑海里铺陈开来一幅枕稳衾温,岁月静好的温存画面。

    除了宝玉、宝钗,潇湘馆还有许多常客,比如来学诗的香菱,客居在此的宝琴、岫烟,那些暖心的场景衬着潇湘馆的青青翠竹在曹公的前八十回里一幕幕轮番上演。

    香菱住到大观园里来,对做诗生了羡慕之心,先请教身边的宝钗,宝钗兜头给她浇了一盆冷水,“我说你‘得陇望蜀’呢”,然后说了一番去拜见,问候众人的大道理,于是香菱趁宝钗不在,便往潇湘馆来求黛玉,黛玉态度和宝钗截然不同,笑道:“既要学做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的起你。”态度谦逊又说得诚意满满,果然把所知所学深入浅出地讲给了香菱,还给留了当堂作业。

    香菱是一等一的好学生,回去了殚精竭虑,将黛玉交待下来的尽数读完,不两天又到潇湘馆来寻黛玉,这回她们在一起谈诗,黛玉循循善诱,香菱亦步亦趋,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到“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到“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香菱从诗里嚼出了千斤重的橄榄,又在记忆里搜寻幻化复原出诗里的情状,那一种美无可名状,直让深在其中的人屏了呼吸,静了声音。

    而美好的事物又格外有吸引力,她们的谈论又吸引来宝玉和探春,两人入座听香菱谈诗,潇湘馆和它的主人黛玉就有这样的向心力,让与之交集的人萃取了美好,遗忘了时光。

    冬,宝玉又来潇湘馆,这回,不但宝钗姊妹在此,且连邢岫烟也在那里,四人团坐在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做针线,潇湘馆里一室春意,将凛凛寒冬阻在了屋外。

    宝玉见了立马笑道:“好一幅‘冬闺集艳图’,可惜我迟来了一步。”宝玉眼内不仅有美好的女孩子,也有世间一切脆弱美好的生命,他又看到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宝玉极口称赞“好花”。

    即使这么多人在座,宝黛也是说不完的体己话,两人先是讨论花香药香,黛玉转手就要将这盆宝琴刚送的水仙转赠宝玉,宝玉说到下一社诗题时宝钗和宝琴才插上话,一首外国美人的诗又引来了湘云,大家说了一回方散。独宝玉又留下接着和黛玉说体己话,这两人在一起,表不完的衷肠,诉不完的情愫,却只能在心底郁结着,在唇齿间留连着,因此总显得意犹未尽,难舍难分。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这些暖心的场景也不过只存在了三两个春秋,贾府呈摧枯拉朽之势渐渐现出了颓败之像,抄检大观园后,大观园里的轩馆一处接着一处地空了下来,先是蘅芜苑,次是紫菱洲,接下来就是揣测了,或者是秋爽斋,或者是藕香榭,或者竟是潇湘馆,黛玉应该泪尽而逝,少了主人的潇湘馆蓉帐香残,匝地悲声,丫鬟四散飘零,架上鹦鹉不知所踪。不知宝玉还能否有幸立在庭前,对着潇湘馆“落叶萧萧,寒烟漠漠”的凄凉现状忆起往日痛彻心扉。

    潇湘馆,红迷心中温暖的所在,宝玉心中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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