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仲夏,我有幸开车回了趟阔别了三十年的故乡——晋西北一个小山村。
渐行渐远的故乡也许是年龄的原因,这几年那个小山村经常出现在梦茵里。那是一块贫瘠的土地,山依着山,沟连着沟,天然的屏障,淳朴的乡亲,在抗日战争时期,晋察冀抗日根据地被中共中央和毛主席誉为“敌后模范的抗日根据地及统一战线的模范区”。这里的每一个家庭每一寸土地都付出了血与火生与死的代价。
渐行渐远的故乡小时候,我记得问过姥姥家房顶发黑的椽是怎么回事,姥爷说那是当年被日本鬼子放火烧的,他身上还留下好多伤疤。一次他冒着生命危险救助了几个区队领导,背着一个负伤的区队长,翻过了几座山,又穿过了几道沟,躲过了伪军的搜捕。姥爷说,那天他和负伤的年轻区队长隐藏在一个被蒿草和柳道枝、沙棘等灌木覆盖的沟畔里,搜捕的伪军就从他们身上跳过,黑黝黝的皮靴,明晃晃的刺刀,就在他们头上晃来晃去,等他们从沟里爬出来时,俩人的衣服早已湿透了。后来听姥爷说,他救助过的那几个区队领导都成了共和国的省部级领导。
脑海里的画面渐渐被车窗外的景色慢慢拉回来了。小车刚走完平坦的柏油路,就又爬上了逶迤曲直的大约只有一车宽的水泥路。翻过那道当年让多少人望而却步的小岭垭口,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山。
山,还是那座座山;沟,还是那道道沟;山似披着一个个绿绒绒的呢大氅,松树,桦树,还有各种灌木,层层叠叠,恰是一个个昂首挺胸的绿巨人;沟似被那山坡上的羊倌无意间打翻了调色板,玉米,豌豆,土豆,还有五彩斑斓的野花,郁郁葱葱,蜿蜒盘绕在河槽的底部。
车,缓慢地行驶在被野花簇拥着的水泥路上,弯弯曲曲,逶逶迤迤,像一条飘逸的丝巾,撒落在这山沟沟里的河槽中。我左顾右盼,放下全部车窗,贪婪地搜索着寻觅着,忽然,几头牛悠闲自在地走在路中间,我真的不忍心按一下喇叭,怕惊扰了它们。那久违熟悉浓郁的味道,慢慢地慢慢地从车窗,从车的每一个缝隙浸入车内,我真的醉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时常萦绕在脑海里的画面马上要出现了,我却放松了脚下的油门,其实早就听舅舅说过几次了,前几年国家退耕还林,村里的人大部分都搬迁到了县城周围的新农村,由于新农村没有地种,又搬回来几家。我心里面描绘过多少次它的容貌,但我还是不忍心也不相信。看见了,这次真的看见了——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村口那口养育了几代人的水井,以前村里有三口井,这一口井里的水最甘甜,那俩口水井村里人一般都是洗衣服或者饮牲口用。从井里伸出了几根软水管,随意地伸向坡上面,估计是通到了那仅有的几户人家。记得我第一次学挑水,就把水桶掉到了这个井里。我站在水井旁,仰望那依山而建的房子,真的没有几间矗立的了,到处都是绿色,到处都是杂草,要不是水井旁那几个喝水的牲口提醒我,我真的不知道这里还有人住。
村后面的山脊上,那一个个威风凛凛的风力发电机,无精打采地摇晃着手臂,像是和我打招呼。我拾阶而上,看不清脚下的石头,踩上去软绵绵的,仿佛走在山坡上的草甸上。街上没有一个人,墙角里一只老黄狗卷曲着身子,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看了一下我,头也没抬身子动也没动,又合上了慵懒的狗眼。
我促足街中央,寻觅当年那记忆深处的地方,满眼的杂草,羊牛粪,生活垃圾覆盖了整个街道。那几块被小伙伴们点羊窝、摔泥巴、弹玻璃球,整天在上面玩耍磨的铮光发亮的几块大石头,是玩摔泥巴的最佳地方,小伙伴们人手一大块泥巴,有的是用水和的,有的用自己的尿和的,把泥巴捻成碗状,再给里面吐口唾沫,用力摔在石头上,谁的响声大,炸开的口子大,谁就是胜利着,这一天大家都的听他的指挥。那一个个场景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天。
终于走到村子的最高处,这就是度过了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那个地方吗?满目疮痍,杂草丛生,残垣断壁,记忆中的早已荡然无存,肆意横行的杂草,倒塌滚落的石头、土块、断木、瓦砾,犹豫的双脚无处安放,街门口那块硕大的青石板也早已不知滚落到何方。院子里的榆树杏树柳树杨树也长的横七竖八逢头垢面,没有了原来的一丝一毫的模样,惨不忍睹,我游离的眼神慢慢地模糊了——
我不知道啥时候回到了沟底的车旁,一个在地里忙着的妇女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我恍惚地站在河槽里,望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努力地搜寻着回忆着注视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过我的足迹。
这就是我的故乡,一个没有了朝气和活力的地方,一个只有安放灵魂和记忆深处的地方,也是姥姥姥爷他们那一代永远守望的地方。何止我的故乡,又有多少村庄步履蹒跚地走向暮霭之年。荒芜的田地,空荡荡的村庄,也许这是社会发展的新问题。
回来的路上,我反而轻松了许多。一首低沉舒缓的降央卓玛的《故乡歌谣》萦绕在我的耳畔:路有多远天有多高/鸿雁飞过水远山遥/多想回到回到那一天/父亲骑马带我奔跑/草绿草黄云起云落/清纯少年时光催老/仿佛回到回到那一天/我还牵着母亲衣袍/那是一首故乡的歌谣/风吹来家乡的味道/我是你草原上一棵草/自愿随地如歌岁月竟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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