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同学的东五环六十平让张晓洁羡慕不已。
七月底是每年公司确定调薪比例的时候。前两年作为管培生，张晓洁的调薪幅度还算可以。她期待着今年能够调15%——这样她税后也能拿到一万。每次张晓洁看到一些诸如“这样做才能收入过万”“我用了两年，月薪从两千到一万”之类的鸡汤文都觉得作者厚脸皮，一万的月收入在北上广这种地方，就像在她家乡小城月薪两千一样，温饱线而已。而她现在期待着这个温饱线，为自己感到心酸。
财务的微信发来新的工资数字，张晓洁拿起计算器，只涨了9%——公司的平均涨薪幅度。她的心迅速下沉。她想起去年忙碌的那些时刻，朝八晚十地干活，她记得早上雾霾中发白的太阳，记得脑子长时间绷紧的感觉。她听同事们说过工资涨幅比较低的情况，真的发生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那些辛苦换来的只是9%啊！
张晓洁开始跟同事婷姐打听未来工资的事情。婷姐37岁，孩子在一所重点小学上三年级，有房有车，还在河北投资了二套房。今年想必也涨了不少。她职位不高，好几年没升，她看中这份工作不大加班，能够早点回家带孩子，因此也没有太多野心谋划升职。好在老公争气，过着中产的滋润生活，拿着prada或者celine乐呵呵的。
婷姐告诉张晓洁，公司就是这样，工作听起来体面，也很稳定，就是工资涨幅小，升职也是六年八年升一次。管培会快一点。
婷姐跟张晓洁关系不错，又跟她说：这个工作对于你和小王这种处于原始资本积累阶段的年轻人来说，不太适合。你不如趁着年轻去找找别的工作。说完直接在微信上推送了几个工作过来。
张晓洁看了看，工作内容跟现在类似，如果跳过去也算优势，但是薪水只是高了一点。不太值得跳。更何况，她还没有做跳槽的打算。
张晓洁想起自己最开始来公司的时候，工作她很喜欢，是她上学时一直想做的，同事之间因为分工非常明确，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地方。老板也是好老板的典型，有能力又有魅力，开会高效迅速，指示清晰明确，而且放手支持他们去做事。她觉得工作地很开心——尤其是在听别的同学吐槽奇葩老板和变态公司制度的时候。
但现在，这份工作的缺点显露出来——工资无法支撑她完成买房的原始资本积累。
她想起那句“不忘初心”，还有各种鸡汤文里写的那些热爱工作不断坚持最后收获丰厚的例子。她注册了招聘APP，却没有打开过第二次。或许也是怕走出comfort zone吧。
四
张晓洁这几年最深刻懂得的道理就是平台的作用——父母、教育、工作、配偶，这四个是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平台。平台不行的话，即便付出加倍的努力，最后也没有别人在好平台的正常发挥得到的结果好。
父母这个平台已经这样，教育也不是名校，这份听起来还算体面的工作是她人生中最开阔眼界的平台。她接触到了不同行业高层，看到了很多的人生可能性。不同行业、不同企业性质、不同生活经历的人，在他们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差别非常大。只看女人的话，有人身材和样貌依然魅力十足，说话内容只让人受教，却感受不到半点代沟，有的人却变成一个暮气沉沉的大妈。
配偶方面，张晓洁决定跟小王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个平台没有任何拉她一把的可能，她无法像作弊一样突然就过上财务自由的生活，她必须继续靠自己努力。尽管小王在她深夜加班的时候总说不希望她太辛苦，可是他也明白，两个人除了自己，没有任何资本可以用。
张晓洁清楚，配偶这个平台是非常等价交换的一件事。家世、教育经历、身高长相、工作收入全部会换算成一定的分值，你只能在跟自己得分相似的人群里挑选，太低不行，太高也不行。小王跟她还算等价交换。张晓洁刚毕业时相亲过一位有房有车，大她八岁的男士，对方温文尔雅，教养良好。外面太冷，吃完饭以后无处可去，他建议去他家坐坐。他在车里说起自己的家离公司非常远，每天开车一个多小时才到，她问：那你为什么不租个公司附近的房子呢？——当时她的意识里还没有买房这件事。对方回答：这个房子买了以后住习惯了。到了他家之后，她想起来她因为不怎么重视这次相亲，也没想过会来他家，穿的丝袜破了一个洞，她正在想怎么遮掩，他拿来一个不露脚趾的拖鞋，总算解了围。坐了一会儿她去洗手间，看着里面干净的崭新的洗衣机、洗脸池、马桶，她想起自己出租房里的老旧家具，突然觉得气场全无。最后当然不了了之。
张晓洁后来想，如果我嫁给这样的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可是这样的人，也不会跟我在一起，这种伪命题，还是少去想。
但这是她这些年距离拥有一套房最近的时刻了。
五
八月初小王的寝室室友小石来北京出差，张晓洁跟小石一个班，还算熟悉。小石来自西北小镇，上学的时候冬天只有一件羽绒服。毕业后在南方二线城市找了个福利不错的单位，安稳又开心。小石叫了张晓洁他俩和另外一个同学大白吃饭。大白的老婆是学校学妹，也一并叫上了。小王加班，没能过来。
小石动作快，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他兴奋地给大家看孩子照片，张晓洁注意到，婴儿床旁边是他们夫妻的床，夫妻俩的床头，还贴着囍字——应该是新房。大白问，谁帮你们带孩子？小石说，丈母娘来带。大白问：房子在什么位置？小石说，我老婆买的，离市中心挺远的。
看看，小石也有一个好平台。
孩子的照片翻来翻去，中间还夹着几张车的图片，张晓洁问：哟，要买车啦？
小石说：嗨！买不起好车，只能买个国产哈弗。
语气里全是满足。
张晓洁开始羡慕这些在二线城市工作的同学了。
大白转过来问张晓洁：你跟小王打算什么时候买房啊？肯定快要结婚了吧？
都是熟人，大白又精明得很，张晓洁只好实话实说：凑不出首付，买不起啊～
大白又问：父母也没有吗？
“是啊，父母也没有。小王家拿不出什么钱，我家一家也拿不出来”。
大白不再追问。
张晓洁看着大白的老婆，这学妹也是小城市来的，大白是北京人，家境不错，还绝顶聪明，不论是靠家里还是靠他自己，都能让学妹过得舒适幸福。她一结婚就什么都有了。
张晓洁和小王呢，什么都太普通。可是跟他们一样普通的小石，也有了房和车，这才是最让人感叹的地方。
小王加完班来找张晓洁，洗漱完躺下，小王问聚会怎么样，她说：小石的女儿好可爱，我也想以后有个女儿。
她想：可惜我们养不起一个女儿。没有房子给她住，没有学区给她上学。
小王什么都明白，他对张晓洁说：以后等我赚得多了，买了房，我们也可以生一个女儿。
张晓洁说：我想辞职，换一个赚得多的工作。
小王心疼地看着她：我不想让你太辛苦。
她一阵感动，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她认为女性应该有自己的事业，在争取家庭中权力的同时也应该付出同等的贡献。但小王这心疼的眼神，还是幼稚又感人。她没有说出那句：你不想让我辛苦也没用啊。
后来上班，婷姐在qq上跟张晓洁说：来会议室，我跟你商量个事。
到了会议室，婷姐翻出手机里一张照片说：你看这个男的怎么样？
张晓洁一看，正常男人。
婷姐说：他是我表弟的同学，88年的，IT男，赚得比小王多挺多的，你要不要见见？
张晓洁有点懵。
是自己平时经常跟婷姐抱怨小王赚得少吗？没有啊。是平时她没有表现出跟小王在一起很幸福吗？她明明每次提起小王都是幸福啊。
她对婷姐说：不见啦，跟小王挺好的。
婷姐也有点不好意思：哎呀，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你要是定了小王，以后就得辛苦一点啦。
她说：定了，嘿嘿。
是的，她已经在心里定了小王，她知道他没钱，他家里也没钱，他不是很聪明，也不是很懂人情世故，可她张晓洁也没有多优秀多有钱，跟他在一起那种舒服自在又开心的感觉，跟他一起玩的时候两个人兴奋点的一致，都让张晓洁觉得就是这个人了。她愿意跟这个人一起奋斗出一套房。
可她心里实在憋屈，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聚会时每个人都在问她有没有买房，什么时候买房，劝她早点买房，告诉她买房攻略。她终于明白了那些被催婚的人的痛苦。有很多人并不是不想结婚，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张晓洁也不是不想买房，她只是没钱。
她约了闺蜜出来吃饭倾诉，闺蜜A说她妈反对她现在这个男朋友因为这个男的家里穷，闺蜜B已经买了房但是男朋友赚得比她少很多在她面前总是很自卑她不知道还能不能走下去。
张晓洁突然想到：她和小王除了穷，再无别的烦恼。家长支持，两人和谐相爱。
这么一想，她心里轻松许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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