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面对生死都眉头不曾皱过一下的男子,是什么让他如何惊恐呢?江湖看到了。
江湖看到那男子睁眼的瞬间,女子已然抬起手臂,在男子惊恐中抢步上前时,将匕首插进了自己胸口。那男子只来得及握住她尚未松开匕柄的手。
江湖后悔自己刚才没有追出去。如果女子拿出匕首时自己便跟了上去,她或许就不会这般做了吧!即便还是要做,自己或许也会有阻止的机会。而不像现在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下去,那般无力地倒下去。
男子分出一只手,拖住女子头颈,撑住她坠倒的身体,慢慢放倒在地。然后他跪在地上,将女子的上半身揽在怀中,运指如刀,疯狂地点击刀口周边穴位,试图止血,但又哪里止得住!鲜血还是顺着锋刃不住地往外流淌。
“为什么!为什么!”男子一双虎目中热泪纵横,他歇斯底里地喊了两句,声音却渐小减息,哽住喉咙。
“呵……呵”女子虚弱地笑了一声,一双眼睛清清亮亮浑不似将死之人,倒像是看到了或者得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她嘴唇微动,一丝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俯身贴过来的男子耳中。
“我……很……快……”
女子终究没能说完最后一句话,枕在男子臂弯的螓首一歪,便这般撒手而去。
江湖早已从翠竹庵跑到近前,但那男子浑然未觉。他只顾将女子紧紧抱在怀里,放声痛哭。那哭声嘶哑,江湖听着心有戚戚,忍不住也双目潸然。
他此时已然明白,女子嘱托自己送信时,所说的等她“走了”,是什么意思!可笑的是当时的自己竟然浑然未察!
男子哭了一会,将女子轻轻放倒,让她平躺在地上,然后自己在她身侧躺下。
江湖起初不明所以,直到看见他一探手将那把匕首轻轻拔了出来,才明白:他这是也要自杀!要同她死在一处。
江湖心头大惊,下意识地浮萍身动,一剑将男子正欲刺入胸口的匕首磕飞。
男子迷茫了一阵,眼神才慢慢聚焦到江湖身上。他却是直到此时才发现周围还有江湖这么一个人。
“你是谁?”
“我是江湖。”
“你阻我作甚?”
“受人之托,给你送一封信。”江湖说着将信递给了男子。
男子看到信笺外侧所绘那两株柳树,目光便痴了,一时竟忘了伸手去接。
“是她给你的。”江湖以为男子仍存死志,不想接信,便又出声提示道。
男子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将信接了过去。他轻柔地将信展开,一字一字地读完。
江湖未看信上的内容,但想来应是让这男子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话。但江湖从男子的表情中,看不出信笺是否起到了效果。因为,他从始至终,一直面无表情。
男子就这样默默地读完了信。他将信原辙叠好,小心地收入怀中,然后起身向庵堂方向走去。
男子一直走到那株柳树前停下,站在女子曾一直站立的地方。他并没有逗留,而是弯腰捡起来那把长刀。此时雷鸣未歇,忽而一道惊雷后,大雨倏倏而下。
男子将刀背后,然后折步回来抱起女子,在潇潇风雨中,一步一步走进庵内。
江湖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进得庵堂,几个弯拐进到后院。后院一角种有几列松柏,旁边立着五个墓碑,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更添几分萧深森瑟。
男子将女子轻放在地,而后走到墓碑旁边的空地,用长刀挖起坑来。江湖见状,也过去帮忙。男子抬头看了江湖一眼,没有说话,又低头继续挖。两人很快挖出一个深坑,男子将女子抱过来放进坑内,默默看了她半晌,才起身埋土。
这次江湖只在旁边看着,没有再去帮忙。男子将土填好,又从别处挖些土堆出个坟头。然后就近寻了一块大石,几刀便劈出一个碑状石块。那刀竟是异常地锋利!
男子拿着石碑走到坟前,运力向下一按,便直直地按进地面。然后提刀在上面刻起字来。
那么长一柄刀,在男子手中似轻如无物。他提着它,像提着一支徽城狼毫,轻轻挥动,横来竖往,刀尖过处,入石三分,顷刻间便刻下十数个字。
江湖定睛一看,却是一大一小两行字。大字刻着:雷柳氏如烟之墓。小子刻着:拙夫雷震愧立。
男子刻完字,跪在坟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看了一眼碑上刻字,脸上终于不再是麻木的面无表情,而是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有痛苦有缅怀有迷茫,甚至还有一些些无助。
是的,江湖感觉到,眼前这个应该名为雷震的高大男子陷入了深深的无助。他能理解,但是无能为力。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说。
雷震静立半晌后,一咬牙转身不再看那碑坟,却正好看到一旁欲言又止的江湖。他冲江湖挤出一副笑容,道:“多谢小兄弟帮忙。”
“不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江湖连忙摆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
“当然!”雷震回答地异常坚定,“我答应过她,她教我怎样我便怎样。她教我好好活着,我便不会再寻短见。”男子说完便向庵外缓缓行去,转过一个连廊消失不见。
雷声渐歇,雨势未止。江湖和雷震在翠竹庵初次相逢,又匆匆而别。江湖甚至不知道雷震是否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虽然他确曾通报过姓名。但他知道即便此生无缘再见,自己也不会忘记雷震,不会忘记柳如烟。哪怕,自己实际上对他们的故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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