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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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甲兵取玉玺,
御膳房里寻香气。
墨影无痕双盗圣,
安凤无为留踪迹。
一
砺剑山庄,无为堂议事厅。
“小鼠,”堂主幻富坐在正席上,冲着一旁的少女道,“这都是第五个被气走的护卫了呀!你怎么就是不满意呢?”
安鼠撇撇嘴:“我怎么说也是盗圣,用什么护卫?十几年前我还去皇宫里偷过吃的,三年前抢过龙将军拿着的玉玺,有几个护卫能打得过我?”
幻富眉头紧锁,叹息道:“我知道那件事你伤心,可是盗圣对于砺剑山庄多么重要你明白么?你可不只是无为副堂主,更是隐鞘堂重要的助手,你要是有意外,山庄损失得多大?我可没法交代!”
一向活泼的安鼠竟是沉默了,一时间,空气都有些凝固。
“小鼠,”幻富道,“你下去想想吧,你也三十多岁了,别这么任性。而立之年,总该明事理了吧。”
安鼠仍然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出了议事厅,姣好的容颜上有淡淡的悲凉。
这安鼠已经三十多岁,却还未嫁人。可奇怪的是,从她的外貌与身段来看,她却和一个十二岁孩童无异。
具体为何,我也不知。
我叫齐天,是无为堂除安鼠以外的另一位副堂主。
我见安鼠离开,便也向幻富告别,离开议事厅。
“安鼠!”我追上她,“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是啊,安鼠平日里除了样子像小孩,心性也个小孩差不多,活泼好动。今天却不知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
“哦,没事。”她淡淡地说。
“喂喂,同是副堂主,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听到幻哥说到‘那件事’就突然生气了,怎么可能没事?”
“所以呢?”
“呃……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那件事’是什么?为何你从未对我说过?为何你的样子……一直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若是你不愿意说,也不强求。”
她看了我一眼,明净的眼神里仿佛多了几分沧桑:“唉……你也三十多了,还是这么有好奇心。”
“你不是经常说,人老心不老,明朝有再少吗?”我嘿嘿笑道。
“罢了,”她叹口气,“和我去竹林峰散散步吧,我告诉你‘那件事’。”
无为堂的好处就是在负责战斗的明戈堂还撑得住时,就没什么事儿,可以随便转转。我们便一同去往晓驻守的竹林峰。
这里是砺剑山庄景色最为秀丽之处,四面竹树环和,林后有小潭,一亭傲然凌于潭上,曰青训亭。小潭之中水尤清冽,可鉴人影。
我们来到青训亭,坐在亭内的小凳子上,看着晓师姐在操练着刚刚加入山庄的青年们。
安鼠叹了口气,似是怀念。
“怎么样,可以说了吗?”我问道。
“嗯。”安鼠答应一声,开始了讲述,“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刚刚加入砺剑山庄的时候……”
二
“安鼠,”师傅唤她,“知道为何你没有去竹林峰参加青训,反而直接来我这里吗?”
十岁的安鼠眨着可爱的大眼睛,挠挠头道:“嗯……弟子不知。”
师傅微微一笑,一脸宠溺地道:“呵呵……你就没发现,你的身手从小就比其他人敏捷么?”
安鼠想了想,道:“确实是哦……不过师傅,我的个头为什么总比其他孩子矮呢……还没来山庄的时候,总有人笑我‘小矮子’!”
师傅没答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安鼠,你天生行动敏捷、细心过人,我一直传你基本功,却没有教你我真正的看家功夫。想学吗?”
安鼠小小年纪,哪里经得住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诱惑?当即点头,激动地道:“想学想学!师傅快教人家嘛!”
师傅听着安鼠的嗔娇,笑意更甚:“好好,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事。”
“哦?何事?”
“我方才说过,你很机敏,很适合继承我的衣钵,这也就是为何我在你小的时候就请求幻富堂主将你带到无为堂的原因。而为师于山庄而言,最为重要的,便是——我乃当今‘盗圣’!”
“盗圣……”安鼠喃喃道,“是什么?好玩儿么?”
“呃……”师傅有些尴尬地解释,“就是天下间偷取物件、情报等方面最强的人。”
“啊!”安鼠惊叫道,“师傅你你你……是个偷东西的!”
“……”
“师傅师傅,偷东西可不好!”
“……”
“师傅……?”
“闭嘴!”师傅有些生气,“我们砺剑山庄可是天下名门正派,盗圣我也只偷恶人的东西!还有,别看不起我们这行,你干起来可难着呢!”
安鼠看到师傅气恼,吓得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见状,师傅平复了心情,摸了摸安鼠的脑袋:“好了……偷东西确实不对,可是江湖中有些事,不是人可以想象的。想活下去,就要稳固自己。”
安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安鼠啊,”师傅道,“作为盗圣继承人,你的安全要有保障,为师给你找了一个护卫。”
说罢,师傅拍拍手,一名红衣女子便款款走进殿来,到了师徒二人跟前,行了一个万福:“见过师傅,安鼠师妹。”
一个长辈,却要向师妹行礼……
安鼠有些不知所措,还了一礼:“见过师姐。”
师傅笑了笑:“阿凤,自我介绍一下吧。”
女子点点头,微笑道:“我名叫鸣凤,是师傅帮我起的。从小没有父母,便在师父身边侍候,至今十年。”
安鼠问道:“师姐师姐,你好漂亮哦!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啊?”
鸣凤吐气如兰:“因为师傅说过近两年不必跟在他身边,想必也是师傅想要专心教导你。”
安鼠点点头,又问道:“师姐,我今年十岁,你今年多大了啊?”
鸣凤俏脸微红,轻声道:“我……今年……二十八了……”
安鼠只听得“二十”然不知零数多少,还要追问,却被师傅制止:“安鼠,询问女子年龄可是不礼貌的。”
安鼠吐了吐舌头。
“好了,”师傅道,“阿凤,你带安鼠出去练习‘迷雾梅花桩’吧。”
“是。”鸣凤答应一声,便和安鼠走了出去。可谁都没看到,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三
练武场。
高大的几十根梅花桩交错纵横,没有练过的人恐怕上都上不去。
“来,”鸣凤招呼安鼠,“师姐送你上去。”
安鼠摆摆手,道:“不用麻烦师姐,我自己就可以。”语毕,便纵身而起,一脚踏在一根柱子上借力再起,另一脚迅速踏在另一根柱子上,循环几下,便跃上了一根梅花桩。
鸣凤捏紧拳头,不知在想什么。不一会儿,她也如安鼠一般,迅速来到桩上。
“来,像我这样走桩。”鸣凤展开身形,迈着步法,越走越快。
安鼠跟不上,很快便摔到地上。鸣凤一看,急忙跳下桩,抱起安鼠:“师妹,师妹你没事吧?”
“疼……”安鼠眼中满是泪花。
当然啊!从几米高的木桩上摔下来,谁不疼啊!
鸣凤帮她敷药,眼里却有一丝得逞狡捷。
此后二人经常一起在师傅的指导下练习各种功夫,但每当师傅传安鼠自己的独门功法时,总会让鸣凤回避。而安鼠还是经常莫名地在基本功上受伤。
可是,安鼠自己看不出,师傅还能看不出吗?
四
“说说吧。”师傅沉声道。
鸣凤跪在师傅面前,沉默着,一言不发。
“说!”师傅脸色凝重起来。
“弟子知错了。”鸣凤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错在何处?”
“不应该……蓄意伤害安鼠师妹。”鸣凤闭上了眼。
“那你当初为何要这么做?!”师傅正色道。
“我……”鸣凤欲言又止。
“说罢,为师不难为你。”
“呼——”鸣凤吐了口气,“师傅,弟子自幼无父无母,是您将我养大。我们共同度过了十年多了啊,为何……为何安鼠她刚来一两年您就那么宠溺她!为何后来您不再理我,为何您要将您的独门功法传给她!我不懂啊!我就那么惹人烦吗?我……”
鸣凤泣不成声。
她跪倒在那,委屈的泪水布满两颊。
可旋即,她感觉有一双温热的、有些苍老的手掌划过她的脸,细细地揩去她的眼泪。
她抬头,果然,是师傅。
师傅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原来如此。是啊,你长大了,为师也就疏忽了。安鼠她的机敏远超常人,可以注意到许多细节。若是你练我那功法,可能细节之处一个纰漏,导致走火入魔啊。”
鸣凤静静地听着,听着这个像自己父亲一般的人解释自己的行为。是啊,自己不小了,不能总这么依赖师傅啊。
“但是,”师傅认真起来,“即使有委屈,也可以向我说,不能采取过激手段!伤害师妹,仍然要受到惩罚。”
“是。”鸣凤笑着回答,“我愿接受一切惩罚。”
“师傅。”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二人回头一看——
是安鼠!
“师,师妹……”鸣凤瞠目结舌。
“师傅,”安鼠道,“能不能……减轻对师姐的惩罚?”
“哦?”师傅发笑,“为何?”
“虽然师姐让我受伤……但是她敷药时用的却是她自己最好的伤药。我想,这么长时间,我们也有一些感情吧……”
是啊,怎能没有感情呢?安鼠可爱的笑脸,早已融化鸣凤心中的坚冰啊!否则,鸣凤怎会为她敷药呢?
安鼠走上前,抱住鸣凤:“师姐,我也是孤儿。在我八岁时,父母都被奸人所害。我知道,你也没有父母,也能感受到那种痛苦吧?”
鸣凤呆呆地听着,原来,她也是孤儿……竟忍不住抱着安鼠痛哭起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五
一年后。
“师姐!”安鼠看到鸣凤,激动地叫到,“禁闭终于完啦!”
“是啊。”鸣凤道。
安鼠连忙跑来,轻轻抱住鸣凤:“师姐终于回来了。”
鸣凤也亲昵地捏了捏安鼠的小脸:“对了师妹,师傅说,等我解禁就可以和你一起做任务了。”
“真的?”安鼠激动地道,“好啊,这一年我进步可大了——是什么任务啊?”
鸣凤笑笑:“我也不清楚,去问师父吧。”
无为堂,议事厅。
“幻富啊,明戈堂这次可是没法子了。济王这次进攻辽国,途经天师府的龙虎山和咱们斩龙崖,我们两大正派势必遭到波及。而这一仗想要打赢,太难了,几乎只有十分之一二的把握啊。”藏剑阁阁主曹贵说道。
“是啊,”幻富道,“说起来,这圣上也真是昏庸。难道这江湖他就不管管吗?任一个亲王放肆!”
曹贵摇摇头:“有什么办法呢?不能再拖了,请你们那位盗圣出手吧。”
“曹阁主叫我?”突然,盗圣缓缓走进了议事厅。
“啊,正是。”曹贵道,“先生既是砺剑山庄之人,也可为此费力吧?”
盗圣微笑:“是啊,不过我想,既然是要我出手,想必是要偷些重要物事,比如说……玉玺?”
“哈哈,果然难不住先生。如果能偷到玉玺,然后与圣上协商,或许山庄还不会完。”幻富摸着胡须道。
盗圣却说:“这次我不会出手,但我的徒弟会。”
曹贵皱了皱眉,道:“可是……毕竟是大事,先生的徒弟……可靠吗?”
盗圣道:“共有二人。一个跟我十年,实力不俗。另一个已然得到我的真传。”
幻富一惊:“你是说那安鼠?真的决定让她继承衣钵了?”
“然也。”
“曹阁主,”幻富道,“我觉得可行,盗圣从不打枉语。”
曹贵思考片刻,道:“好,那便静候佳音了。”
六
“师姐,好多人啊,怎么办?”一身夜行衣的安鼠问道。
同样是一身夜行衣的鸣凤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随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那座雄伟的建筑——济王府,寝宫!
二人一直等,待得守卫们开始松懈,鸣凤轻声道:“小鼠,一会儿打昏守卫进去……”
沟通完计划,二人便行动起来。
只听碰碰两声闷响,守卫被点了穴道,双双倒下。
既然是寝宫,那就不会太大,加之夜深人静,她们决定直接从正门进房。
安鼠用手指沾沾口水,捅破了窗户纸,却突然瞪大眼睛——
里面只有烛火在燃烧,却根本没人!而桌子上放着那精美的玉玺。可是谁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摆出来?谁会夜晚不在家?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
“师姐,有埋伏!”
安鼠转身,可她发现,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上千将士。
“哈哈哈,果然啊。”为首的济王笑道,“砺剑山庄忍不住了呢。”
安鼠和鸣凤握紧拳。
“我知道我知道,”济王自言自语,“你们都说我贪功冒进,可是现在不打,万一辽国发展迅速怎么办?你们武林中人不出力就罢了,还来偷玉玺?笑话!来人,给我拿下!”
……
七
“剩下的,你也都知道。”安鼠道,“这时候你也来山庄了。”
我道:“最后你不是拿回了玉玺吗?还成了新任盗圣。更是阻止了一场战争。”
“是啊,”她说,“我拿回了玉玺,可师姐没拿到啊。”
“啊?”我没听懂,“没拿到?”
“她死了。”
安鼠说出这话时很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反常。
“抱歉……”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没事儿,”她道,“都过去了。”
“不过啊……这护卫的事……你还是这么倔强?”我问。
她突然看向我,眼神很认真:“嗯,我只有一个护卫,她叫鸣凤。”
她说,自那件事以后,她便不再成长。仿佛是故人之死化作一种力量,将她定格。
八
“喂,齐天。”降蛙叫我,“你叫我来斩龙崖干嘛?”
此人是我曾经闯荡江湖时结识的好友,我叫他来斩龙崖砺剑山庄。
“给你份差事干不干?”我问他。
“不。”他回答得倒干脆,“你了解我的,野惯了。”
“保护一个人,是个美女。”
“考虑考虑。”
“她和你一样,也是孤儿。”
“……和我无关。”
我知道,他已经决定了。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曾经的事。对于这种好面子的人,得给他台阶下。
“每月二十个猪肘子。”
“成交!”
九
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在山林之间。男人是女孩的护卫,女孩年纪却比男人还大。
男人叫降蛙,女孩叫安鼠。
他们来到一处坟墓前,跪下。
“师姐,别担心我,降蛙保护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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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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