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河流

寻找河流，源于一张题为“二十年再来相会”的照片。暗褐的黑白照片尘封整整二十年，它是在故乡皎洁清纯的河道上拍下的。画面中，青春的意识陪伴河流，白色的花朵漂流海角天涯。

故乡的紫云河流，她日夜在我梦中流淌，流过春暖花开，流过一地白霜。她是撕裂黎明前黑夜的一道雷鸣闪电，永恒地烙在大地母亲的胸脯上。

她是一首充满动感的史诗，不管白天或者黑夜，她总是用灵魂在歌唱，她是灿烂的，她的水花透过千重山万重峰的山谷喷射而来，宛如喷薄而出的朝霞雄浑瑰丽。

寻找河流，是寻找前辈迎朝阳踏晚霞，在紫云河流边踏下的足迹。那时候兵荒马乱，烽火连三月。

从战乱的中原逃亡而来的前辈拖着疲惫的身影，为了寻找梦中的河流，他们携儿带女千里迢迢，横跨干旱的平原，越过丘陵地带，迁徒到一片南蛮之地，终于寻找到一条地势险峻、滔声如雷的河流。

他们跪在河水里，烧香祭河，将带来的中原泥土撒下河流中。苍鹰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翱翔，苍天云舒云卷。他们临河而居，劈山拓荒，筑坝拦江，滔滔河流一次又一次冲跨大坝。

田园龟裂，禾秧枯黄，他们赤膀跳入河流，手拉手，以男人血肉之墙筑坝，以女人坚韧双手打桩倒泥，引水爬坡上山。凶狠的河流吞没了壮汉，也冲走了屋舍。

据村史记载：故乡的河流先后圈走村落建坝一百多个汉子，村人敲锣呼天唤地，惊天地，泣鬼神，沿河寻找数十里，找不到汉子的身躯。他们咒骂河流，抹干眼泪，又披星戴月，劈山填河，历经三年，终于驯服河流，撒播耕田，渐丰衣足食。

有了河流的滋润，就有了村落的爱情，村子由苍白妇女变成一位天真活泼的青春少女；有了河流的激情，村落日渐孕育出经风雨见世面的汉子；有了河流的柔情，村落有了四季迷人的风景线。

春来，河流两岸，从黑压压的泥土里咕嘟嘟钻出紫色的蒲公英，成片油菜花穿插在村前村后，十里飘香，蜂飞蝶舞。顽童与蝶流恋肥沃的田园。年长者荷锄于落花的田垄。健壮的牛羊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眺望河流，发出甜蜜的微笑，感谢河流的恩泽。

夏至，河流成了村落的乐园。从春光中流淌过来的河鱼，成了人们美味佳肴，成了缺钱失学娃娃图画书上明媚的春天，成了河谷姑娘身上四季飘香的衣裳。娃娃们成天在河流中戏水，河流顺着山脉，日夜向大山外奔驰而去。年轻的心也被河水带走。

秋到，河流染黄了秋野，一把把生锈的镰刀充满了激情，寂静的田园沸腾了。一批批娃娃也长大了，沿着河流一批批走向山外。有了动感的河流就有了灿烂的生命的辉煌。

临冬，流淌了一年的河流终于带着含笑的浪花，安抚着嵯峨的岩石，在寒冬的阳光下，穿越村落，缓缓流过长满红叶的河岸，蔚蓝的河流嵌上粉红色的浪花，进入“江水红如霞，画船听雨眠”的意景。

寻找河流，是为了了结二十年再来相会的情结。我再次来到故乡的紫云河边时，河流的两岸“长满”了豪华屋子，度假山庄、星期天宾馆、避暑山庄、野山别墅比比皆是。一排排发出机声隆隆的厂房，正在蚕吞着一块块瘦长的稻田。

烟囱喷着黄烟，在田野里飘荡，谷穗成了冬日河汊里的芦苇花，随风飘浮，田垄上最后几丛小花相继熄灭。早晨的浓雾在河床上飘荡，原先河流两岸的森林不见了。

当太阳从高高的白凤凰山露脸，在晨曦下，我彻底失望了，激情的河流不见了咆哮声，代之是平庸的喘息。混浊的河水发出阵阵腥酸味。蜇伏在河床里褐色的石头，爬满了青苔，俨如是被河水冲走的壮汉的一颗颗流泪的灵魂，他们为河流悲壮而死，他们为失去河流而抑天长泣。

现代文明为何毁了河流的文明。河流戴上了现代文明的枷锁，它就失去了原始的野性，丰腴的田地也就失去了灵魂。

失去灵魂的村落的年轻人都涌入城市打工，在城市徘徊、彷惶，漂泊在午夜的街头，而留守田园的仅仅是孤寡老人，他们一直在守望着稻田和故乡的河流。历经数不清朝代的河流就白白地毁在我们这一代烙上文明旗号的现代人的身上，这是何等悲哀。

河殇了，田野的梦破灭了。徘徊在田间地头的亲人大声吆喝，我坐在麦垛上，回忆春天，回忆河流里，一朵花无法愈合的伤痛……祭奠完河流，我感到狠饥肠辘辘，可天地间无一物，望着流水，我有说不出的痛苦。

寻找河流是痛苦的。当赫拉克利特穿越时光隧道向人们诉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从哲学教科书上顺着冬日的最后一缕阳光，真正读懂了河流的内涵和失去的痛楚。

我们在发展物质文明的今天，应该为我们的河流留下一汪涟漪，给迷茫的河流定下一个航标，让河流的每一朵浪花都发出温馨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