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期日,露西和利奇约好晚上八点在咖啡馆见面。
这个时间不算晚。
不出意外,一定是露西先到。
利奇显然在这样的时间是最忙碌的,他并不关注露西的变化,确切说他在时间方面笨拙和迟钝。甚至需要提前订好闹表依次也来提醒不会错过的碰面。
他并非没有做过任何准备,其实早已经把这个时间铭记在心。
八点。
这家咖啡馆,只有露西一个人。老板在店外边悠闲的抽烟。路过的行人都刻意朝咖啡馆里望一眼。她并不喜欢这样被注视着,但是她好像又没办法去选择更合适的地方,因为人群会暴露她的身份。
她有意地望着门外,终于发现了路对面的利奇,他蜷缩在路灯投射的灯光下,像刚从阴暗的坟墓里爬出来那般恐惧光线。
毫无疑问,他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自己。
宁愿躲在黑暗里,也不想要光亮。
不过为了她,他还是愿意在这样的时间里活动手脚。
他开门进来。
如此更清楚地看到了露西的脸。
他选择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随后老板也从门外进来,很快对方送过来一杯咖啡。利奇不断地搅拌着咖啡,仔细地观察着窗外,好像这里与外边是两个世界,而这杯咖啡恰恰是两个世界唯一不变的东西。
“我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露西把书放在靠窗的桌子旁边。
“总不能每次都到咖啡馆。”利奇端起咖啡喝了起来。
而露西盯着犯人一般盯着他。
很显然利奇知道有人认真地看着自己,并不回应。
“钱怎么说?”
利奇被强迫般不得不抬头看着露西。
“还是老价钱。”
“理应高一点。”
他们越发觉得谈话变成了交易,为此便不再互相看着彼此。
“他最近怎么样了?”
“还不错。”
“那我应该选个日子去看看他。”
“如果你乐意……”露西这时将咖啡重新挪到自己眼前,“打算让他换个地方住。”
“我觉得他不会乐意。”
“那倒未必……”露西有些内疚地喘了一口长气,“你听好了,今天不是来跟你讨论,是给你一个结果。”露西的声音里有强硬的责备成分。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
利奇把手摊在桌子上。好像那个不露面的人,也就是马上已经有了定论的人,成了这桌子上的咖啡,或者一本书,被他们盯着不放。
“那就明晚见。”
“我们不能频繁的见面,对谁都没有好处。”
“只是换个地方而已,不用那样紧张。”露西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利奇有些眩晕,甚至有种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想起他是如何与露西搞在一起,醉生梦死带来的强烈感受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有些分不清幻觉和现实。
“好。”他等着幻觉慢慢消退,让那个躲在黑暗中的人滚出大脑。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放在桌子上,“足够花一阵子。”
利奇穿好风衣,打算到外面走走,走进拥挤的人群,这该死的人群,隐藏着太多秘密。
此时八点三十分。
露西跟了上来。
他们在一条黑暗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利奇觉得此刻的自己,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更像这黑夜里的一条路,一条被千万人踩踏的路,是四处躲藏的杀人犯,放浪形骸的男人,为金钱犯愁的商人曾经踩踏的一条路,他们不断在他身上磨出老茧来,他不知道这样的一条路还能撑多久。
此刻,利奇的手脚冰冷,露西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需要照顾好它们。”
“我一直很坚守诺言。”
好像抚摸她的身体,是他的同情心未泯灭。
但是此刻他想把手抽回来,或者把胳膊挪到别的位置,是的,他终于想从这样的世界里退出来。
好似有人想要给他指一条明路。
这将是一个恋爱中疯女人的故事,或者为情所困只能自行解决的老套故事,利奇已经开始虚构这样的画面。好像他的大脑里开始传输各种男男女女发出的聒噪声,低吟声,甚至挤满了他们各自身体的壮观景象。
“啊——”
“啊——”
他跟着她发出同样的尖叫声,随后放肆地笑了起来。
恍若做梦。
露西抖动着双腿,直到慢慢地低垂在长椅上,利奇有些多愁善感,又不禁感到纳闷:多好的身体啊……
利奇从露西的白色手提包里拿出了信封并且轻轻地打了打露西的脸,“衷心的爱你。”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露西聊着过去,“我亲爱的宝贝,你的叫声,足够让我想起你柔滑的身体。”
是的,他多想将她藏起来,一辈子享用。
利奇离开了这里,不过走出不足20步,他又犹豫了片刻,打算回来,将露西带走。他将她抱起来,四肢下垂,酣睡一般,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最多认为今晚有个女伴,这是多少单身汉所羡慕的。只是这发紫的嘴唇简直病态和掉价。他把她抱起来,每一步都在回想当初他们是怎样相识,如何确定关系的。
此刻,他想将一切都踢到一边,只想美好的部分。
那些从白天都夜晚都是欢呼声的美好。
有一刻,利奇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他将脸再一次贴在她的脸颊,甚至能听到她墨绿色的呼吸声。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仿若夜是墨绿色的,声音是墨绿色的,世界也是墨绿色的,就连睡在地窖里的他也是墨绿色的。她的指甲,嘴唇,脸颊,手臂,大腿,都成了墨绿色,这浓重的颜色从他的脊背环绕过来,包围着他,吞没着他。
时间凝滞不动。
利奇终于走进地窖,这个用水泥封死的地窖,又送来了一个在半小时之前还鲜活的生命。他甚至吃惊这个世界如此冰冷。他抚摸着露西的身体,先是纤细的手臂,再是那曾经因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腹部,果然再细腻的皮肤,也会变得坚硬起来,利奇点燃了一根香烟,一口一口地抽着,甚至将烟圈吐在露西的脸上,“讨厌”这是露西最喜欢说的话,此刻他只能回味,声音还是音乐比较悦耳。
他讨厌任何女人带着目的的靠近。
我在你心里
嗨
宝贝
我的挚爱
我们永不分离
“你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仿若露西的歌声在地窖里回荡着。
“人,总会分离。”利奇喜欢这样的解释,带着一种哲学的口吻。
“露西是在最爱我的时候死去的。”利奇叹了一口气,他将准备好的水泥搅动起来,拿铁铲一铲两铲地将露西覆盖上去,头发,手臂还裸露在外边,蝉鸣声,时钟声,还熙熙攘攘的人群声,都在为露西喝彩,断断续续,又不停歇。遥远地从这地窖之外传来,又被这地窖隔断,像时间从黑暗里流出来,又不知道该流向哪里。
终于露西也有了新的归宿。
“亲爱的,以后你想住在哪里?”
“和你在一起,哪里都行。”
“我想找个地窖。”
“那肯定很刺激。”
利奇一直想帮露西实现。原来只要走到地窖就能满足,不过是几个水泥台阶,毫无费力,充满刺激。
利奇试图不再回忆,争取早一点从这样腐烂的世界挤出去。他兴奋地锁上地窖的门,吹着口哨,确切说是妙不可言。
嗨
宝贝
我的挚爱
我们永不分离
他甚至兴奋地忘记他自己也是一个歌手,无所事事地吹着口哨,离去。
想必不久墙外又会多了一则寻人启事,或者一则悬赏通告。
利奇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事情的发生,“我已经接近一年没有做自己。”他不断地向自己解释,带着几分安慰,不过没人能听懂,只好抑制住内心的狂欢,将撑破心的快乐收起来。
“嗨,先生,今晚有约吗?”
远处女子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几分暧昧,故意唤他过去而拖长余音。利奇把嗓子清一清,不断靠近这个女人。
“你的声音真动听。”
那女子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讽刺意味,她解开自己的外套,可以露出自己丰满的身体。
利奇不打算对抗这样的夜晚,甚至带着用说服的口吻告诉自己,“看来又要损失一杯牛奶的能量。”
“是去你家里,还是我这里?”
“你一个人住吗?”
“我住在公寓里,只是里面有很多姐妹,她们也会替我很好的照顾你。”
“真遗憾,我只有一个玩意可以玩。”
“可以轮流陪你。”
利奇把这包从来都未打开过的信封递给了这个陌生女子。
“先生可以喊我琳达。”这语调难以模仿,又平静,又亢奋。
琳达刚要走,利奇犹豫了一下,“这样,你今晚先到我那里,明晚到你哪里?如何?”
“喔——”
利奇握紧琳达的手,地面上“当当当——”的高跟鞋声,熟悉,陌生,遥远。
他一直低着头,思考着琳达会喜欢怎样的世界,好像这样的想法能照亮他整个大脑和思想。
露西是谁?噢,这么快就被代替。真可怜。
多荒诞,利奇终是离不开这样的极度亢奋,带着欲望的目标,刚好与他的内在欢呼着,他从来不会对自己撒谎。
今晚又有了新的收获。
利奇好像觉得此刻,世界又有了不同,连声音里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沉默着,思考着。
他不会向任何人解释——他只是不喜欢任何女人带着目的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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