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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户口的故事(34)

北京户口的故事(34)

作者: 丢由 | 来源:发表于2018-07-19 21:27 被阅读86次

    王小红的养母是一名牙医,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她的美丽不是因为柳眉星眼,而是因为那雪白的皮肤,直到七十岁也依旧纯洁无暇,只不过从光滑的宣纸变成细小纹路遍布的餐纸。

    王小红的养母年轻时的脾气和王小红一样古怪,年纪大了之后倒是不那么暴躁,却依旧令人难以接近 -- 这是王小红亲自描述的:出现在李叶茴母女之间的病症似乎是命运的轮回。

    那年的王小红性格是不是暴躁李叶茴不得而知,不过姨妈说:“你妈妈从小性格就辣得很呢!”。不过那个时候的王小红竟然继承了养母的美貌动人,当兵经历为她注入的英姿飒爽也帮她当之无愧地接过“王美人”的称号。

    二十五岁那一年,小“王美人”已经成了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她拒绝接受家人救济,凭借自己的力量和军营里争取来的好履历得到了一份教育局基建处的工作。那一年她二十岁。接下来的五年,她成了工作狂:她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暴脾气竟让她做事效率极高、赢得一群忠实追随者。

    当然,她的泼辣专门针对想贪污行贿之人,对待同事下属她有事论事且态度和蔼。

    自那之后,王小红对于官场黑暗略知一二,自己虽安全地节节攀升,但也如履薄冰。火车上遇到二十八岁的李铎时她已然升职为处长,但自知能力不够的她自动申请降级为副处长。既不用顶着处长的压力、也可以享受差不多的待遇,再加之处长不能随便离开、那么出差的活计都落在副处长身上,拿着高薪、还能四处闯荡,天下没有更美的肥差了。

    火车上偶遇王小红的第一眼,李铎的下巴就脱臼了。那时的李铎就像电影里的古惑仔,因为玩乐队,还专门染了一撮黄毛,像是门上挂着的一辫子大蒜。他套着破洞牛仔背心、露着膀子、还穿着绿酷黄袜红鞋,一身痞里痞气。

    那天的王小红依旧像个军人一样笔挺地站着,脸上安静祥和却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傲气。军装褪去的王小红穿了自己最喜欢的蓝白色长裙。那裙子设计前卫,甚至赶上了二十多年后的“蓝白条纹”的潮流。女孩子的俏皮和可爱在这张目光坚定的脸上发光。

    李铎从小就是被褒贬不一着长大的。他的母亲刘贝贝说他是个聪明伶俐、动手能力极强的淘气包,在他的父亲李岩津眼里他就是个废人。第一次王小红被带去见家长后,李岩津就偷偷拉着她说:“你不要跟我儿子在一起,会委屈你。我们教育失败,教出一个逆子。你是党员,工作好、出身好,不要被耽误。”

    工作场上客套话挺多的王小红觉得岳父一定在谦虚,便感谢了对方的好意,并和颜悦色地表达李铎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和至死不渝,将本可以拯救自己一生的劝诫彻底忽略。

    确实,刚开始的李铎确实对王小红一往情深。每周他都会坐上整整二十四小时的火车,从北京去武汉探望女友。

    刚开始他带着自己的摇滚乐器,乱七八糟地堆满了火车货架,遭了不少白眼。不过后来他随身携带的闲杂物品越来越少。先是少了手鼓,后来少了吉他,最后话筒也消失了,只剩下那撮被李岩津大骂“不知羞耻”的黄毛。不过某一天,当王小红满心欢喜地冲过去拥抱李铎时,发现总是垂在背上的那撮突兀的辫子摸不到了。她疑惑地望着李铎:“辫子呢?”

    李铎神秘地笑笑,曾经的玩世不恭、无知无畏都随着那撮头发的消失而消失。

    他从身上摸出那撮头发,又端起王小红的左手,将头发缠在她的无名指上:“这是我的过去。现在的我已经戒了一切孩子气的玩意。小红,你改变了我。二十八年了,遇到你我才知道自己长大了。小红,嫁给我好吗?”

    王小红那一刻幸福得忘记了自己形影不离的优越感、神情恍惚地点点头。于是李铎单膝跪地,将戒指从编成辫子的头发一侧套入,然后划到王小红的无名指上。于是这场婚姻就此开幕。


    王小红虽然热情回应李铎的爱意,但永远放不下自己的优越身份。李岩津说的挺对,她是“下嫁”到他们家的,即便李铎有一张北京户口。其实当李岩津劝说王小红三思而后行时,她是赞同的。至于为何即便不对劲还保持关系、甚至终成眷属,几年后的她说:“可能是他对我太好了吧。不爱一个人会风雨无阻地每个周末长途跋涉地去看望她吗?”

    爱情蜜月期持续了三个月,王小红的“小鸟依人”期也差不多结束了,优越感又开始爬上脸庞。她离开前的一晚对李铎说:“李铎,我要回去工作了。好多文件等着我批示,再不回去说不过去,领导们都等着呢...”

    然后她看看李铎的吉他,又摸摸李铎染回来的黑头发:“你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我们夫妻俩再聚。”

    两周后李铎来武汉来看她。他提着大包小包,对着王小红的邻居点头哈腰、十分客气。大家都夸王小红找了个好男人,私底下又忍不住问她这个男人的底细。

    “哦哦,他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公司高管。”王小红一边如此形容大学教体育的李岩津、工厂做女工的刘贝贝,“对,他们一家是北京的。”

    可是即便如此,大家都说李铎家配不上王小红的优渥家庭,而这个时候王小红就会一副不计较的模样:“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真正的门当户对呢?他对我挺好,这就够了。”

    李铎来了一次,两次,三次。摸清他底细的邻居们对他越来越不重视。刚开始还端来大鱼大肉请他们吃,后来食物直接放在冰箱、然后提醒王小红有时间再吃。结婚第二个月的时候,李铎没有来。王小红一个电话打过去以为出了事。李铎说:“有人把情书都寄到家里来了。”

    他的声音冰冷低落。王小红急忙回拨,一片忙音。

    于是王小红连夜坐火车去了北京。那是她第一次坐连夜的坐铺火车。本来她可以等一晚,然后买机票前往。她去哪里都可以让公司报销。可那晚她辗转反侧得实在难受,便骑了自行车去了火车站,得知只有坐铺有票,便二话没说地掏钱上车。

    那天晚上,她望着身边那些睡得横七竖八的人们,他们脸上是棕色的晒伤和从未修剪过的胡须。窗外的天空有着空灵的美丽。李铎以前就是陪着这些疲倦的人坐了一晚上的吗?

    她越想自己丈夫曾经为了看望她而受到的委屈,心里越焦急。一向刀子嘴豆腐心的王小红开始一句句后悔曾经对李铎说过的气话、任过的性。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况且王小红常常泼开水。

    到北京后,她才想起自己在这里举目无亲。李铎的电话依旧是忙音。王小红给刘贝贝和李岩津去了电话,问李铎去了何处,二位老人都说不知道。于是王小红又给李斌打电话,李斌说自己在上班,正好约了李铎晚上喝酒:“嫂子,我哥这周末怎么没来看你?”

    “他太辛苦,我不忍心。”

    “那我晚上接你,我们一起吃饭吧?李铎真是的,都不告诉我你要来。”

    “不怪他。我来看看他,顺便办点事。我住在西直门附近的好家快捷酒店,房间号我晚上发给你,你转告他,说让他找我就好。”

    “为什么不住在家里?”

    “哦,家里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下不去脚。住酒店吧,就一天。”

    王小红一个人坐在酒店,望着窗外陌生的城市。她在北京这块繁华的土地上觉得冷丝丝的。

    那个晚上,王小红等啊等,加上前一晚在火车上的失眠,她终于睡着了。凌晨三点,她又被疯狂的敲门声砸醒。

    李斌扛着醉醺醺的李铎在门口等着:“我哥又喝多了,我给送来了。不好意思了嫂子。”

    王小红迎他们进来,然后说自己会处理一切,便把李斌打发走。

    望着瘫坐在沙发上满脸通红、烂醉如泥的李铎,王小红的理智逐渐回来,开始对之前还想好生相待的男人挑剔起来。可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文弄明白情书的事情。

    王小红为丈夫换好衣服,然后拍着他的脸让他清醒:“什么情书啊?”

    李铎骂骂咧咧地从怀里掏出一封揉成一团的信。王小茴拿过一看,是曾经那个和她情投意合的情郎。对方当初离开她去法国读博,分离前他们抱着哭成一团。那一年前的悲伤和悸动又一瞬间喷薄而出。

    在那个社交网络不流行、手机电话不普及的年代,写信是最佳的传情达意方式。

    李铎挣扎着问:“你们是不是常常写信?他怎么知道咱家地址?”

    “没有...”王小红只是结婚后写了封信汇报平安。不过这也是两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信上写着,“月亮哥哥” -- 王小红对情郎的昵称 -- 放不下自己的“小嫦娥”,于是趁着这次来北京做学术研讨会,想和王小红见一面叙叙旧。信中没有一句提及王小红的婚讯、也没有任何祝贺,仿佛他们还是曾经情投意合的一对。

    王小红脑子发懵。她不顾李铎的劝阻,把信收起来,然后赶紧安抚受了委屈的丈夫睡觉。李铎临睡前还面红耳赤地大吼大叫:“别去见他...你们这帮...”

    这帮什么?王小红停下拍他入睡的手,竖耳倾听。可是李铎什么都没骂出来。

    王小红久久地望着窗外直到天亮。


    后来王小红还是去见了她的月亮哥哥。那个周末李铎也赶来了武汉,可是他们之间再也没提过这封信的任何内容。

    那是一个晚上,李铎说是来武汉谈项目、想以后和王小红一起留下奋斗,便出去应酬了。王小红赶去了月亮哥哥信里写的“初次相遇的那家咖啡厅”,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安静地蜷缩在灯光昏暗的角落桌子。

    王小红最爱的卤肉饭和葡萄汁已经点好上桌。

    她心中有些激动,正要拿起筷子准备开动、来掩饰尴尬,月亮哥哥停下她,从包里掏出一瓶辣酱:“喏,我知道你没辣椒就吃不下饭。”

    然后他又自己的箱子里拿出大大小小总共十二瓶各式各样的辣酱:“这些年一直在四处开会。搞学术的嘛,四处转的机会比较多。每到一个地方就买一瓶当地人最喜欢的辣酱,想着什么时候带回来给你。这瓶是泰国买的,我尝过,有香草的味道,你可能不能接受;这个是西班牙的,他们喝番茄汁都要叫点,是不是挺奇怪的...“

    王小红一脸崇拜地望着对方。她的月亮哥哥还是那么博学多才、伶牙俐齿。

    对方也注意到王小红凝结的目光,渐渐停下话头。他的手开始抖。全世界他都看过了,每个国家的人都打过交道了,可看到心爱的人还会有“初次入世、请多指教”的青涩。

    两个人谈天说地。月亮哥哥激情四射地描述着他一路上见到的奇闻逸事,王小红被逗得合不拢嘴。月亮哥哥也对女强人王小红的生活充满惊奇:“我一直觉得你会成大器的”。他的脸上都是赞美。他们讨论未来、讨论世界,就是不提及那最最不想触碰的话题。

    他们并肩站在空无一人的高架桥上,看着车水马龙伴着人们撸串喝酒的吆喝声,相视而笑。

    突然月亮哥哥问:“阿姨...她还好吗?”

    “还好啊。”

    “我博士毕业了。法国政府发了邀请函,问我要不要移民。”

    “你可以移民了呀?真是太好了,很多人都会很羡慕你的。”

    “可是我移民就不能常常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当然是前途更重要啊!”

    “可是我的前途...”月亮哥哥泛红的双眼里倒映着两轮白莹莹的大月盘。他看着王小红:“...就在这里啊。”

    王小红不敢看他:“我已经结婚了。”

    “小嫦娥,我攒了八十万,从奖学金和工资里攒的。我想在这长江边上买房子。只要你现在能同意,我马上拒绝他们的邀请,和你结婚,然后我们一起孝敬阿姨。”

    “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小嫦娥...”

    “谢谢你能来看我。这些钱好好留着在法国生活。你的未来还很远,需要很多资源去辅助。如果下次来武汉,一定别忘了老朋友。”

    说完王小红转身就走。一路上她双眼发晕、双耳轰隆作响。隐约间她产生了幻听,竟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斥了一声又一声无力又深情的:“小嫦娥...”

    回到家后,王小红摊在沙发上。房间黑漆漆的。她正要开灯,黑暗中一只手抓住她。是李铎。

    “你回来了?”

    “嗯。”

    “你的月亮哥哥还好吗?”

    “你跟踪我?”

    然后李铎开始大吵大闹,不管王小红怎么说就是不听。一向对王小红宠爱有加的李铎一瞬间变成了恶霸。他将辣酱一瓶瓶摔碎,搞得地上一片狼藉,红色的酱汁迸溅得四处都是,整个房间像是命案现场一样令人触目惊心。

    王小红自知理亏,便默默地看着他的折腾。

    不一会邻居就来敲门,李铎这才安静下来。王小红随便敷衍几句邻居的担忧、打消他们报警的理由,就又一个人回去面对歇斯底里的丈夫。

    终于她忍无可忍,当兵时的脾气又上来了,冲到厨房里拿出一把半张脸大的切肉刀:“李铎!你他妈再跟我废话一句老子现在就砍死你!”

    李铎嚷嚷着:“你砍死我算了!不知羞耻!”

    王小红从没受过这般委屈,一个箭步就上去,挥刀就砍。李铎知道王小红说一不二的脾气,侧身闪躲,可是脖子上还是留下了一道虽不致命但是不浅的伤痕。

    “你疯了?”

    “我疯了?你有什么资格诬陷我!侮辱我!你看看你自己,你算是什么?天天不务正业,要工作没个好工作,要形象没个好形象,你不就有个北京户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然后王小红又追着李铎玩命砍,但都被对方拦住了。她一个鲤鱼跃龙门把李铎一下子撞倒在墙角,拿刀抵着他的脖子:“你说!你凭什么诬陷我!你就是窝囊才不相信我!就是自己没本事才怀疑老婆被别人抢走!”

    然后李铎又抽身而退,鞋子都没穿就夺门而逃。王小红对着他的身影砸出去最后一瓶辣酱:“滚!不要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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