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一个生命会在什么时候离去。人们议论着,笑着,也计算。就好像死,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
懂事以来我只见过一场死,那是我亲戚中最喜欢的伯母。
四十岁不到因为患上尿毒症被骗子所误,错误的治疗方式导致病情急剧恶化到最后去世只不过半年。我从未想过生命的离去会在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
我只记得她的葬礼我宣读她的平生,当我读到我在她住的城市读大学时,她是怎样怎样的照顾我时,我哭了,泣不成声,我哽咽着但又强忍着一直读完所有悼文,字迹已然模糊。
我始终记得那个夏天,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那把竹床上,身上盖着一条长长的白毛毯,墙上挂着一瓶药水,脖子裹着围巾。没有医生护士,只有一群人围在旁边,他们让出一块位置,我走到她的跟前,唤一声伯伯,她的头略微的动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发出剧烈的喘息。
接到她病危的通知,我从姐姐家急忙赶回家,那一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果然那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我时常想起那个温柔善良和蔼的伯母,她给我买衣服,她来学校看我。有一回冬天,她去我寝室,看见我的被子,就说我的被子薄了,过了几天她给我送来一床厚厚的棉被。
她常常叫我去她家吃饭,但我知道她很忙,就每次都推掉了,她就偶尔抽空过来学校看我,每次都带很多零食。
她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打了一份工还打另一份工,她也时常惦念我的奶奶,奶奶腿不好她就不惜重金买膏药。我的姑妈,奶奶的亲生女儿,我的好几个伯伯,她的亲生儿子,都不见着有她那么上心的,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却就这样的离开了。
伯母走后其实我也算看清了一些事情,就这样一大家子,也许我还小罢,看得也还不算什么透彻,但我知道,这个世上只有自己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我本想写的不是这件事,只是想起了我一大家人中最喜欢的亲人,我的伯母,碧桃伯伯。
罙钬摄/天空的蓝色让我着迷,手中是相机,长方形的框框定格了太多美好。
村落、房子、路、池塘、田、树,就好像只要手里握着相机,人间便有赏不完的风景。
外婆家的老房子门开着,我去她们的新房子找她,唤了好几声“细嗲”都没有动静,我就知道她肯定在火房。
推开一道木门,外婆左手握着拐杖,右手握着红薯,地上倒着一把火镰,一支红薯。
她见我来了,脸上立马就浮现笑意,成堆的皱纹晕出一朵花。
“山山来啦!”说着她就花了好几秒去弓身,把地上的红薯往我手里塞。
“你吃吧,我吃了饭的,你肯定没吃饭!”我用手把红薯轻轻的推给她。
“你吃!我等下火炕里还有。”我知道拗不过她,就接下了。
她用刀削起红薯,我就问外公在哪?
她的眼神呆住了一会,然后指了指外公的房间。我径直的走了过去,开一道木门,外公睡在床上。
“大嗲!我是山山,来看你咯。”我才意识到,他颤颤巍巍的嘴里胡乱的应答着。床上盖着被子,还有几块棉袄,外公拼命的想回答我似的,但是只是挣扎了一会,然后又恢复原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呆住了,空气也慢慢凝固,我不知道此刻我要说些什么,我又能说些什么。我记得上回来看外公,他还能下地,还是可以说话虽然声音小点,电视柜上摆满了药品,怎么这回……
我不再说什么,只轻轻地退出房间,我怕出来晚了会控制不住我的眼泪。
外婆和我说,你舅妈等下会来,我刚和你满嗲还有细满嗲一起想扶一下他,但是扶不动了,你外公只怕是不行了。
外婆说完就继续她手上的活,削红薯。
我跑到大厅里看了一下外公的病历本,除了看到冠心病以外和一些起起伏伏的心电图,我却看不出什么门道,我也想给外公一些什么帮助,但我只能是带了一些吃的给外婆。
我说我来削,她说要你削干嘛!我把这个大的削出来,你去大厅拿那个盆子等下你装回去吃,回去了放到饭里头。
“今年就还吃一点,明年就没有吃的了。”
“都是你外公种的。”
她把削好的红薯一个一个递到我的手里,我能感受到红薯的冰凉,凉到心里了就让人想哭。我说我来提,装红薯皮的那口铁锅,她说不用,你又不会挂!
“你挂不稳的!”
“你又不会挂。”外婆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怕我弄脏手!”我说。
她就眯着眼睛笑了,好像一个被人发现秘密的小孩。
她又把一些吃过的鸡骨头一并放入锅中,也有一些内脏,是要一起煮了给鸡喂食的。
“你舅妈做事都带手套的,我这儿脏,手一碰就黑了!”
“你看!我刚洗完手的,又脏了。”她就伸出她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我看见的倒不是那黑漆漆的锅灰,而是那双饱经风霜的老手,在我的心里不断放映。
“我才不怕脏嘞!”
说着就帮着她一起提了,她就用手打我的手。
“不要你碰!不要你碰……”
锅子挂好了,就要生火的。我说我来生火吧!她说不用,这里脏,你出去外面晒太阳。
我生火是好玩,烧火玩嘞。
“我这儿没有引火柴,你不好烧的。”
“那我出去捡!”说着我就出去了。
带了引火柴进来,她却拿着稻草准备点火了。
外婆和妈妈一样,总护着那个小子,什么都不让他做,什么都不让他做,生怕会累着她的孙儿,累着她的儿子似的。
其实啊!他早就长大了。
妈妈不再抢他手里的蛇皮袋拎,而外婆却始终没有发现,她的面前的这位青年,不再是从前的那位小孩了。
火燃了一会熄了,我接过,然后点燃,烧了起来,外婆朝着我笑了笑,把火镰递了过来。
过了一会,三舅妈过来了。
我打了招呼,她就开始忙活,准备着中午的饭。
“细伯,你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破铜烂铁的,你就是一个收破烂的!”
“没用的都丢掉!”这是我的三舅妈,我最不喜欢的一个亲人之一,但是我也依然要保持对她的尊敬,微笑也是少不了的。
她总是嫌弃这儿脏那儿累的。
“说了去新房子多好,这儿我都伸不抻头腰,这明天起来估计又是腰酸背痛……”
“大伯嘞?他怎么没一点动静,没过去吧,赶紧去看看,探探口风。”她笑着。
“刚刚试过了,还能应,要不你再去喊喊他。”外婆说。
“那还是别,我怕!”
“坚桂妹崽上次在医院说要你大伯回来,没得诊守哒,没用啦,你大伯还说了他嘞。”
他说:“怎么还说我不得好了!”
“人呐!好死不如赖活着。”
“人都是希望生的,没人盼着死。”三舅妈说。
“六妹崽说他前几天做梦,梦见你大伯死了,后来又在菜市场看到他了,吓他一跳,估计也就是××号死。”
“嘘!小声点,你这话莫让他听见啦!他耳朵又不聋。”三舅妈说。
“你满嗲也算了日子,也就这几天了。”外婆说。
看过人死后哭的昏天黑地的,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人死之前也有那么些事情。人死后出殡的手里握着龙的人也有说有笑的,灵堂前面也有通宵打牌的。
人们聚在一起仿佛不再是为了哀悼,倒像是把许久不见的人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只有那些第一时间闻迅赶来吊唁的老人家,又或者只有死去人的至亲才会感到无比悲痛罢。
当人们看得多了,死亡也不过只是死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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