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如果你长大了,爸爸肯定会跟你谈谈生死这个话题。
儿子一岁半了,刚出生时吃完了睡,睡醒了玩,慢慢的,他开始发出了音节,含混不清地与人交流。后来他能翻身了,头能抬起了,东张西望,为此我与妻子雀跃异常。再后来,他能坐起来了,能甩着小屁股爬两步了,我们更是喜不自胜。然后不知不觉间,他能站起来了,能慢慢的走两步了,一直到现在,不快跑两步的话,都追不上他了。
有时候想想真是恍如隔世,孩子一天一个变化,如果两天没有回家,再回去他肯定能给你一个惊喜。我们全家都沉浸在这种如同不断发现宝藏的喜悦当中,以至于眨眼间他便一岁半了,我们却后知后觉。
一岁半的他,自己能吃饭了,能抱着杯子喝水了,自己会洗手洗脚,能表达自己的诉求,能自己溜溜达达的出门上街了,真是如同小大人一般了。有时候内心除了满足还有一丝成就感,养孩子何尝不是一项事业呢。
思绪蔓延,再过不久,他便要上幼儿园了,要读书识字,然后小学初中,似乎并不遥远。一个小小的生命啊,就这样一点一点的长起来了,以后他还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业。我们所能做的,便是等他回家吧,如同等他长大一样。
一则新闻破坏了我的幸福遐想。
一个初中生,因为妈妈不给他玩游戏,扭头便从高楼上跳了下去,我毛骨悚然。随后再一搜索,此类新闻比比皆是,触目惊心。
我心疼不解,为什么那么年轻的孩子会决定自己的生死如同喝水吃饭一般?随后联想自身,我的孩子以后如果这种事情会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不由得便担心起来。
年近三十从未失眠的我,想了一个晚上。
大抵,还是父母教育的缺失吧。
当孩子表达诉求却没有得到应允时会发现,哭闹是很有效的一件武器,当他们因哭闹无往而不利,他们便越发依赖这件武器。当父母终于后知后觉,不能惯坏孩子,孩子碰壁后终究会发现终极武器---生死。
以死相逼,父母都会妥协。
却是有一个前提,孩子因何会发现这件终极武器,一个幸福和谐的家庭,轻易不会出现死这个话题,尤其是类似于“我打死你”这种话。孩子终于知道死是有分量的,便会拿来用作自己的武器。
可怜的孩子,只知道死亡所能达到的效果,却不清楚死亡的意义和重量。这便是他们敢于毫不犹豫纵身一跃的原因吧。你不让我玩我便死,让你伤心,让你后悔。却不知就在那一刻,他那一跳几乎抽干了整个家庭的生命力,十几年的含辛茹苦,十几年的殷殷期盼,十几年的血脉亲情,烟消云散。
瞬间,天便塌了。
没有目睹死亡、没有经历死亡的孩子,很难理解死亡的含义,如果我们不说,他们只怕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明白。
最近几天,身边发生两场死亡,一场耳闻,一场目睹。
耳闻那起,车祸,追尾,当场死亡,自身全责。
开车的是夫妻俩,养大车,配货,没日没夜的奔驰在路上。为了省钱,没有雇司机,就夫妻俩,丈夫开车,妻子忙活其他事情。累了就休息两个小时,睡一会再继续开,整体便是如此。干了两个月下来,确实也挣到了不少钱。夫妻二人没有文化,又年近中年,身后一儿一女,皆是年幼。大女儿十三,小儿子九岁,都活泼伶俐,惹人喜爱。对于没有文化、没有家底,却想过上好日子、让孩子都享受最好的人来说,拿命换钱是最捷径也是最有效的一条路了。
如此拼命开车,总会有犯困的时候。就是那么一个平常的晚上,丈夫开车,妻子在后面小床睡觉,事故发生了。
据说,当时妻子便从后座小床上被掀到了前面副驾驶上,腰被磕伤。丈夫胸口撞在方向盘上,方向盘被撞折,人当场死亡,车头完全变形,车辆基本报废,妻子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前往吊唁时,妻子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蓬头垢发,声音沙哑,眼睛已经红肿的睁不开,如果不是身边有两人搀着她,已经无法站立。她逢人便喊:我拖不动他!我拖不动他!叫他也不答应,怎么办啊!她已经没有眼泪了,三天三夜没有睡觉,她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数次晕厥抽搐又数次被掐人中救过来。我现在都能清晰的回想起她无助的样子,更不忍想象事故现场她是经历了怎样的一场绝望挣扎,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找到的手机报的警,警察又是怎样把车头锯开,把人拖出来的。
生死何其重!
重的让人心口疼,不忍听,不忍看,不忍想!
另一起死亡,没有目睹事发经过,却亲眼见证打捞全程。
是的,淹死的,就在村口一条刚挖完的小河沟里。
那天下午四点钟左右,在家与几人聊天,吃饭,喝点酒。听到村里广播寻人启事。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按辈分,我应该叫他爷爷。早上六点开着拖拉机出门下地干活,到下午了还没回来,电话打不通,广播里喊着:不管在谁家玩了,叫他赶紧回家,家里都急疯了。我们几个便猜测:没准在谁家喝起来了。也不对,一天没回家,怎么也该回去趟,或者打个电话才对,电话没电了?正猜着,我爸从外边进来了,一脸着急道:“快点开车去,村口沟里有辆拖拉机翻了,四脚朝天。”
我们一溜烟赶过去,果然,一辆拖拉机头只有四个轮胎和小半截车身露在外面。闻讯赶来的人慢慢变多,失踪者的弟弟也赶来了,急的就要下水掀车,众人赶紧拦住他:掀不起来的。拖拉机落水地点,就在刚进村后的小水沟里,水不深,还没有过腰,沟边就是接连几户人家。可当天风大的出奇,人顶着风都很难走动,所以几乎没人出门,连村里幼儿园都放假了。再加上有些灯下黑吧,所以愣是没人发现沟里沉着一辆拖拉机,也就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沉的了。
这时失踪者妻子也赶过来了,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她哆哆嗦嗦的。众人让她看是不是自家的拖拉机,她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便瘫坐在地上。哭,哭不出,说,说不出,整个人,瞬间就懵了。只是伸出颤抖的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吊车来了,失踪者弟弟便急急的跳到河里,挂上绳子,随着拖拉机被一点一点的拖上来,众人的心似乎也在跟着拖拉机慢慢提到了嗓子眼。终于,拖拉机被拖了上来,没人。这时,终于有人心怀侥幸的喊道:没准是被甩出去了,没在车下面。众人想到这个可能性,都有些兴奋。随着失踪者弟弟在河沟里慢慢的摸索,似乎终于摸到了什么,便两臂用力托了上来,众人的幻想被打破,首先出水的便是一颗眼耳口鼻俱是污泥的脑袋,失踪者便是死者。
这时,几人纷纷下水,一块拖了上来。这时我才看清,死者双腿微微向后弯曲,左臂弯曲微向前伸,右臂格挡在头顶,像极了拖拉机翻车入水时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自保的动作。
死者弟弟不顾浑身湿透,哆哆嗦嗦的一边扒拉掉死者脸上的污泥一边还在做着无用的心肺复苏之类的抢救动作,终究徒劳而已。
兄弟二人自年轻时便因老母亲的养老问题打的不可开交,以至于几十年同住一村而从未走动,已经形同陌路,如今老母亲仍住在弟弟家,由弟弟养老送终,哥哥却始终从未探望过。谁对谁错,众人心里如明镜一般,奈何别人家事,实在无法开口劝诫,便不再关注,眼见兄弟二人当街打的头破血流也只是拉开架外加几句不疼不痒的场面话而已,其实于事无补。
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所以当人们看到已经五十来岁、分道扬镳已经二十年的弟弟扑在哥哥身上嚎啕大哭的如同一个孩子时,都不禁唏嘘感叹。
终究,一世人,两兄弟。
*最后,死者被摆平了身子,抬上三轮车,被送回了家。闻讯赶来的亲人踉跄着,哭喊着,周围人搀扶着,劝慰着,慢慢人群大都散去。
只剩下最后一拨福尔摩斯在专注的发表着意见,探讨案发经过。
有人说是回家时不小心风刮下去的,看车轮印就知道,斜着下去然后就翻了。
有人反驳,应该是有车经过,错车时被带下去的,风又大。
要不就是打着电话呢当时,走神了,然后就被风刮下去了,要不为什么手机没被找到呢?
众人叹息着:你说风那么大,偏偏要下地干活,唉!命啊。
由于附近没有摄像头,具体死亡原因便成了谜。
一个普通人的死亡,惊涛骇浪,风雨仅仅在一间院子里。对于相识的人而言,无非是感叹、唏嘘、伤感,对于不认不识的人来说,则只是一个新闻或者相互聊天时避免冷场尴尬的话题罢了。
一个两天前还在街上碰到并闲聊了几句的人,两天后葬了。
因为心理作祟,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带回家会吓到儿子,我忍住了去河沟里拉一把,没有任何愧疚或是思想负担。儿子在我心中算是我的命根子,正因如此,我才会被一则新闻吓到魂不守舍。
所以当孩子懂事了,我就会跟他谈谈生死这个沉重的话题。
然后当孩子长大了,我会再跟他谈谈生死这个沉重的话题。
免得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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