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学堂  二十二课

作者: 欧阳卉林ou | 来源:发表于2017-08-05 22:47 被阅读113次

    主讲老师一一一一边义老师

    边义老师
    (13)盘马弯弓,摇曵生情:

            七言绝句,虽然仅有区区四句,却是可在诗人笔下,极尽变化之能事。或如和风细雨,润物有韵;或如雨暴风狂,摧枯拉朽;或则风卷云舒,神定气闲;或则飞沙走石,气象万千。或景写山水,或情说人生,或咏物兴托,或论史寄言。取材既异,旨趣有别。风格可相近,结尾必不同。从这个角度来说,结尾须依据全诗的内容和风格灵活设置,因而不可能有固定的范式可予套用。我们在这里讨论绝句结尾的技巧,只不过是拿其中一些常见的又被人说好的实例来稍加评析,这也是一种欣赏和学习。这里我们要剖析的一种结尾方法,叫“盘马弯弓,摇曵生情”。

            所谓盘马弯弓,就是结句时蓄势,“横断不即下,欲说又不直说”(方东树语)。不直说是不急于说出要说的主题,有意左右盘旋,好似在马上拉弓搭箭,但只是虚張声势,故意摇曵,不急于射出。待到一切准备停当,气氛己到极顶再一箭中的。这种盘马弯弓结尾法,可使主题的表现更为强烈,更为充实,更为完美。

    试看白居易《曲江忆元九》:

    春来无伴闲游少,行乐三分减二分。

    何况今朝杏园里,闲人逢尽不逢君。

        元九是中唐诗坛上与白居易齐名的元稹,与白居易交谊最笃。曲江是唐代京都长安城东南的游赏胜地。唐时,进士登科后,皇帝通常会在曲江赐宴。因此,曲江是官贵士人结伴游乐最常去地点。此诗题为《曲江忆元九》,当是白居易在游曲江时思念元九而写。但通篇诗文又不见忆元稹的字句。首联从抒发自已的情感起兴,感叹开春以来因“无伴”而没有兴趣出来“闲游”。接着第三句说到今天终于出来了,在曲江的杏园赏花。你看,诗文已去了四分之三,可并未提到元稹什么事。结句应该说了吧,可诗文却先露“闲人逢尽”四字故意摇曵,还不是读者急等诗人要说的主题,看来,诗人左右盘旋,有意“横断不即下”。

    但也就在此时,诗人已蓄足势,最终以“不逢君”三字一箭射出。神奇出现了,先头那些与元九丝毫不沾边的叙述,在“不逢君”三字射出后便全都变成忆元九的具体内容了!可见这盘马弯弓的架势还真管用。白居易此诗的结句可与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媲美,一个是“不逢君”,一个是“又逢君”。逢君者感伤昔日风光不再,不逢君者思忆先前友情牵怀。二者用的是相同的结句技巧:盘马弯弓法。

    宋代“永嘉四灵”之一翁卷有一首七绝《山雨》,结句也袭用唐人的盘马弯弓法。

    其诗曰:

    一夜满林星月白,亦无云气亦无雷。

    平明忽见溪流急,知是他山落雨来。

    此诗的写法正与上举白诗相似。诗题“山雨”,可入手却并不写雨,最后到了结句的句首仍不见雨,待诗人盘旋蓄势完成才一箭中的。“落雨来”三字点题,是在着力写晚晴之后暗渡陈仓,以溪流急推出有“雨”,但欲说又不直说,横断在“知是他山”的马背上拉弓搭箭,最后方把“落雨来”三字射出,使诗的主题具有曲径通幽的深味。

    再找几首今人用相同手法结尾的绝句佳作来加深一下印象。

    湖南诗人熊东遨有一首绝句《三亚道中遇急雨》,结句也有弯弓蓄势之妙。是作尽得唐人之韵,

    诗曰:

    到处风声杂水声,好花拦路不知名。

    天公也有淋漓意,一片云来雨便生。

    作者也真够沉得住气,写尽风吹、水激、老天变脸,是真要下雨的样子,但写了这么多,还不见雨,真为作者捏把汗,题目的“遇急雨”从那里体现啊?别急,诗人在构思时已拿捏好了,结句出来时还有意盘马弯弓、左右顾看,前半句“一片云来”可晴也可雨,是以还不一定与雨、与“急雨”有关,等到蓄势已足,最后三字才一箭中的:“雨便生”。云在飞时速度是相当快的,仅须一片云便有雨,这雨能不“急”么!雨一出来,这诗题就扣牢了。这种诗,最能体现诗人驾驭才气的能力。

    浙江诗人徐中秋有一首绝句《山村女教师》,结句也有以上作品较为相似的手法。

    诗曰:

    涉流扶过小溪东,遍地山花映面红。

    拜拜一声人去后,凝眸犹自送村童。

    这诗写山村女教师,但也只是到了结句盘弓蓄势之后方用“送村童”三个字点明女教师的身份。设如这“凝眸犹自”送的不是“村童”而是别的人比如是情人:“凝眸犹自送郎公”,那么,这诗写的就是小媳妇回娘家了。

    盘马弯弓,也可以放在第三句,那么,结句的一整句就都是箭了。

    请看湖南诗人李曙初的一首绝句《回乡偶书》:

    蔷薇陵谷杜鹃坡,水带琴声鸟唱歌。

    难怪家山常入梦,春光亦是故乡多。

    诗的首联先描述回乡见到的景象,花草繁茂,水流潺潺,鸟声欢唱,到处充满生机与乐观。有了这些铺垫,诗人要赞美故乡也就水到渠成了。但为了让“箭”射的更加有力,作者在第三句便蓄势,用“难怪”二字把结句牵引出来,这便是盘马弯弓的手法。

    再看东北诗人徐清泉的一首绝句《值春雨故宫午门外感作》。

    其诗曰:

    森严门里望生寒,潦水如陈血未干。

    袍笏尊荣求不得,断头此处尽高官。

    故宫是古代皇帝办公的地方。午门则是官员上朝的出入之地。“门里”拥有可以随时夺人生命的杀戮大权,所以让人一望生寒。门外则常是临时处置官员的斩首之地,所以诗人夸张地说地面的流水还没有洗净先前的血迹。结句是诗人要感叹的主题,这主题是从首联的铺垫生发出来的,但为了这把“箭”射得深一点,作者在第三句便蓄势。“袍笏尊荣”,原本是读书人毕生追求的目标,但诗人告诫说“求不得”。为什么“求不得”?结句便是答案。有了“求不得”这把好弓,结句这支“箭”便可以犀利地射出了。为了一顶乌纱帽,却可能随时被砍头,这又有何尊荣可言呢?断头与求生、陈血与尊荣,强烈对比却又围绕“午门”这一特殊地点而展开。这诗读来既让人有毛骨悚然、心惊肉跳之感,但又有催人警醒的韵味。

    (14)借事议论,以小见大:

            五七言绝句中有一种是怀古的,即借史事即兴的,属于咏史诗。袁枚在《随园诗话》中提到,“咏史有三体:一借古人往事,抒自已怀抱,左太冲之《咏史》是也。一为隐括其事,而以咏叹出之,張景阳之《咏二疏》,卢子谅之《咏兰生》是也。一取对仗之巧,义山之“牵牛”对“驻马”,韦庄之“无忌”对“莫愁”是也。” 其实三体究实只是一体:对仗之巧,应属于“用典”,而不是咏史;隐括其事而以咏叹出之,事虽隐但却仍然是咏叹出之之所本,而所咏所叹者又无非诗人自己的看法与立场,所以仍然是“借古人往事抒自已怀抱”。而抒自己怀抱,就是发表议论,用诗体说理。所以,咏史诗就是借史事说理。

            诗,本来是用来抒发情感的,而且是借助具体形象来“兴、观、群、怨”的。说理,则走的是抽象的路径,似与诗性不符。所以有“诗忌说理”的说法。但抽象的思想有时也可用具体形象来表达,比如,用“王谢堂前燕,飞入百姓家”来表达世事多变盛衰无常的道理,用“春江水暖鸭先知”表达机遇先给有准备者的人生经验等。因而,咏史诗,便用此办法为自已争得一席生存空间。这一办法也常用于绝句的议论结尾。有时诗人想用议论来为绝句收结,通常便走以小见大、用具体形象表达个人看法的路子。

    杜牧的《赤壁》可谓用议论作结、以小见大的典范。

    其诗曰: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据说杜牧是熟读兵书自负知兵的诗人,因此杜牧把赤壁之战周瑜的取胜归结于东风的偶然因素,就大有阮藉在登临广武战场慨叹“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之味道。也许,杜牧只是借史事以抒发胸中抑郁不平之气而已,不一定非有“不足周郎处”的实指。总之,此诗结尾,以“二乔”(孙策之妻大乔、周瑜之妻小乔,合称二乔)有可能被曹操掳去关在铜雀台受辱这一具体形象来论断:假如不是有东风相助,孙、刘必败,历史形势可能改观。

    那么,历史形势有时竟被偶然因素所影响,这怎不叫人扼腕。这种大道理在诗里直说便令人生厌,如今“借‘铜雀春深锁二乔’说来,便觉风华蕴藉,增人百感,此正风人巧于立言处。”(引自贺贻孙《诗筏》) 可以说,杜牧《赤壁》以诗说理在艺术表现手法上的成功,开启了理趣诗一扇大门。从这里出发,宋代诗人更将诗的哲理化升华到一个全新的阶段,开创了哲理诗新时代。

    而在绝句的结尾中,借事议论,以细节的形象托言人生的道理,使诗意更加含蓄、深遂,更是得心应手,运用娴熟。

    如欧阳修的《画眉鸟》: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对高低。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结句说的是鸟,读者便可理会到人。

    苏轼的《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结句说的是看山,读者当然会联系到看人生、看世事。

    朱熹的《观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结句说的是水源,读者更会推及到世间万事万物。

          以上列举的这些绝句的结尾,均以一事一物的具体形象借事议论,以小见大,以浅喻深,蕴含智慧,乃感人至深,以致成为人们千古传诵的人生格言。

    看看今人诗中运用这一手法比较出色的几首绝句。

    吉林诗人李汝伦有一首《武侯祠》,结句的借事议论,相当精彩。

    其诗曰:

    劳心空筑读书台,公辅終无后继才。

    独为武侯悲失策,未招皮匠百千来。

    结句的议论,是以民谚“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为依据反思而来,这显然是对精英政治、寡头垄断乃至独裁倾向轻视人才、浪费人才、作践人才等政事或行为的有力鞭笞与批判。尽管孔明不一定有作践人才之行为,但不妨诗人指桑骂槐,毕竟任何时代,都有作践人才的权势阶层在。

    上海诗人杨逸明有一首绝句《游达蓬山,戏作》,结句的借事议论,也是极为巧妙。

    诗曰:

    庆幸求仙事泡汤,只留崖刻说荒唐。

    秦皇真得长生草,百姓何年达小康!

    秦始皇派人去仙山寻长生药草的事史书记载甚祥,所以现在还有一些遗迹和崖刻可以招来游人实地游览。长生不死的欲望,也许对于那些孤家寡人会更加强烈一些。但假如真有长生草而又落入这些人的手中,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那将是一场大灾难。这诗作者巧妙地将秦皇旧事与奔小康新现实联系起来,结句的议论就有催人警醒之深味。

      上述二诗结句的借事议论,都有高出一般人的见识,但略嫌说理的成分多了一些。前一节介绍的东北诗人许清泉那一首绝句《值春雨故宫午门外感作》,结句也是议论,但诉之感觉的成分多一点,理性深藏于感性之中,读来更显得蕴藉一些。

    广西诗人朱少文有一首咏物诗《七绝·鞋》,结句也以拟人手法杂以议论,说的是人生最浅明的道理,但因为切入“鞋”的具体物象,便没有抽象空洞之感。

    其诗曰:

    东途踏尽又西征,水蚀风侵漫折腾。

    何苦匆匆寻出路,只缘身在最低层。

    读之便知道作者要说什么,但因为拿所咏之物“鞋”来借题发挥、兴发说理,这理便有了寄托的具体形象,而非凭空说教了。

    (15)发句倒用,姿态另生:

            明末清初诗评家贺贻孙曾谓:“诗有极寻常语,作发句无味,倒用作结方妙者。如郑谷《淮上别友人》云云,盖题中正意只‘君向潇湘我向秦’七字而已,若开头便说,则浅直无味,此却倒用作结,悠然情深,觉尚有数十句在后未竟者。”(《诗筏》) 贺贻孙所指的这种结句方法,称为发句倒用,其目的在于将即兴起咏的主题藏匿到后面,导引一种姿态另生、诗意盎然的境界。

    所举郑谷原诗为: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此诗是诗人在扬州和友人分手握别:友人渡江往潇湘,诗人往北入“秦”。诗兴正由此生发,首句当为“君向潇湘我向秦”。可诗人在构思时灵机一动,撇下此句先状景抒情,把扬子江头的景色与友人分别的情感搅和在一起,让杨花柳絮牵曵离情别绪,先勾出天涯羁旅的漂泊之感。接着移笔回来写驿亭宴别情状:天色已晚,酒已喝过了,叙别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席间响起凄凉清幽的笛声,让人顿感言语之多余,于是便在默默相对的静坐片刻后思量该离席各奔前程了。这时,诗人方把发句拿来作结,“君向潇湘我向秦”。诗己结而意未尽,所以贺贻孙说是“觉尚有数十句在后未竟者”,这正是发句倒用的妙处:姿态方生,情韵深长。

    白居易的一首七绝《逢旧》,结尾也是这种发句倒用法。

    其诗曰:

    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蛾减旧容。

    应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

    此诗写诗人在长安遇到几十年未见的童年旧知,一时悲喜交集,勾起无限思念旧情往事复杂情感,诗兴正由此而来,诗句“少年离别老相逢”脱口便得。但正是此句蕴含着太多的诗情画韵,诗人舍不得放在前头白白流失掉情感。于是诗人先以悲呛笔调描述自已和先前女友相逢时各自衰老的容颜:一个是满头白发,一个是花容凋零。白发人看凋零女,惆怅之情骤然而生,此时,诗题主旨便要揭开了,原来惹祸的是“少年离别老相逢”。发句此时拿来倒用作结,一瞬间激发多少人生感慨溢满情怀,诗意自然也就嚼味万千。

    李白那首著名的《峨嵋山月歌》结尾也是发句倒用:

    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峨嵋山月景色,平羌江水清韵,都是诗人舟行下渝州向三峡之所见,而“思君不见下渝州”蕴含着依依惜别的无限情思,所以被诗人倒用作结,含不尽之意溢于诗外。

    杜甫《解闷》十二首中也有一首用发句倒用结尾法,

    诗曰:

    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

    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游。

    诗思起自“老夫乘兴欲东游”,但被诗人倒用作结。也有言尽意不尽之意绪。

    宋人绝句中也有这种发句倒用为结句的用法。

    举如陈与义的《牡丹》:

    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

    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

    此诗题为《牡丹》,写的却是乡关沦陷、江山分裂的悲呛情感,但因此一情感源于诗人看牡丹而生发,所以“独立东风看牡丹”本为诗思首句,诗人为拢住无限情思而倒用为结,为诗境增添慨叹不已的情韵。

    再看今人所写绝句中这种发句倒装的例子。

    江苏诗人李静凤有一首绝句《云山》

    诗曰:

    为谁倾尽三千梦,乱写云山一万重。

    写到蓬莱无觅处,痴情人上最高峰。

      诗是作者登上云山顶峰看到眼前一片空濛景象时触动心中情感而写下的,因此,“为谁倾尽三千梦,乱写云山一万重”这种淡淡的伤感、这种不着边际的迷惘,正是“痴情人上最高峰”之后的情思。反过来说,“痴情人上最高峰”是诗思发端,本应做首句,但倒装为结句时,却有无限情思可以留给读者咀嚼,想象空间尤其广大。这正是发句倒装的好处。

    河南诗人孙洁有一首绝句《黄山桃花溪》,发句倒装的情形也十分相似。

    诗云:

    珠帘远挂有无间,几树桃花倚翠峦。

    出口新歌随水淌,临溪小坐理风鬟。

    远处的珠帘和近处的桃花,是诗中女子“临溪小坐”时举目看到的景象,然后开始对着清澈的溪水梳理头发时,才哼起一支歌谣。所以,“临溪小坐”才是此诗兴发的原起。倒装后便别有一番情韵。

    自称诗酒狂人的吉林诗人许清泉有一首绝句《秋末去邕城路上》,也因为用上发句倒装的手法而增添诗作的韵味。

    其诗曰:

    滿眼风霜望欲迷,故園回首怅天低。

    此身不及南飞雁,已过衡阳还向西。

        “滿眼风霜望欲迷”正是“已过衡阳还向西”所看到的景象并引发无限惆怅的思乡情感,这种怅惘极类似于“行人更在春山外”那种可思而不可望之心境。显而易见,发句倒装,让这种惆怅心绪无限伸延开来,给读者留下极深印象。

    (16)流水对结,也出风韵:

            周啸天先生在《唐绝句史》中提到:“初唐七绝,多以对仗作结”,形成一种“初唐标格”。但著者接着指出,对仗作结因对仗的句子平行而出,“难于造成转合”,因此,对结不如散结那么“易施转合,易出风韵”,唯有流水对则“有与散结相同的风韵”。周先生在此所说的流水对,是指字面上对仗,但对仗的上下句意思相贯串相衔结的。这种流水对,既有字面工整的形式美,又有如散句一样易施转合的流畅和灵便,读起来有一气连贯的韵律感,所以常被用于绝句的作结。

    流水对结,最为人所称道的当属王之涣的《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此诗首联是工对,尾联则是流水对。工对与流水对,互相配合,一气流走,骨高韵雅,气魄不凡。

    张敬忠的《边词》也是一首用流水对作结的七绝:

    五原春色旧来迟,二月垂杨未挂丝。

    即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

        虽然“河畔冰开日”与“长安花落时”属于工整对仗,有板滞之嫌,但诗人在其前面分别用“即今”、“正是”这种行云流水般轻松活泼的连接语勾连呼应,便成了顾盼自如的流水对结,使诗意充满动感。

    祖咏的《终南望余雪》也是一首被人称誉的用流水对结的佳作: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有意思的是此诗是考场应试之作,作者只写了四句便交卷,考官问他原因,他答是“意尽”。意尽还要再写,那不成了画蛇添足了。实际上,此诗尾联的流水作结,的确已把终南山积雪的风韵写绝:树林上空一露初晴落日余霞,长安城里的千家万户便感觉到日暮之寒。望雪而添寒意,终南山余雪的威力可想而知。而此诗,也因此成了写雪名篇而传诵千古。

    从上举实例可看到,流水对作结,具有对仗形式美和语句流畅易于转合的风韵美。因此,流水对结一般优于工整对结。但也不是说,工对就不能作结或者工对作结就一定有板滞之不足。读一读杜甫的绝句,你可以发现,原来杜甫工对作结的也有不少是名篇杰作呢。

    举如《绝句》之三: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绝句漫兴》之五:

    “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再看骆宾王的《易水送人》: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高适的《闲居》:“方知一杯酒,犹胜百家书。”

    孟浩然的《宿建德江》: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这些也都是工对作结,一点没有什么板滞之感。原因何在?原因在于,並非所有的绝句都是起承转合的结构。对于起承转合结构的绝句,用工整对仗作结,就有板滞和僵硬的毛病。而对于四行并立的绝句,用工对作结,却正能显示其语言形式美的优点。

    再从今人诗中找些流水对作结的绝句来略为说说。

    江苏诗人冯其庸有一首写于文革期间的绝句《感事》,三四句便以流水对作结,读来颇有风韵。

    其诗:

    千古文章定有知,乌台今日已无诗。

    何妨海角天涯去,看尽惊涛起落时。

    再从今人诗中找些流水对作结的绝句来略为说说。

    江苏诗人冯其庸有一首写于文革期间的绝句《感事》,三四句便以流水对作结,读来颇有风韵。

    其诗:

    千古文章定有知,乌台今日已无诗。

    何妨海角天涯去,看尽惊涛起落时。

        从文革走过来的人容易明白“乌台今日已无诗”的悲呛含义,当着那些敢于鸣放的知识分子都被当做反动权威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脚的时候,还有谁敢出声?乌台诗案,是嵌在所有知识分子心灵深处的一道伤疤,当着乌台诗案一再上演时,知识分子的恐惧与明哲保身的选择,中华文化也就濒临于奴才文化的边缘了。此诗的三四两句,用“何妨”与“看尽”把到天涯海角看惊涛起落的博大胸怀表达出来,如飞泉流水,如风卷残云,有一种痛快淋漓、充满希望与乐观的韵致。

    浙江诗人何石梁有一首绝句《吃苦叶菜》,其诗曰:

    野蔌烹来苦带香,一家大小共争尝。

    须知今日时鲜菜,曾是当年活命粮。

    这首诗属于贴近生活新时尚的写实之作。尽管寓意不深,但尾联用上了流水对作结,把一向视为只配用来喂食猪狗畜类的野菜如今竟成了争嚐新鲜的桌上珍这一反常时尚,与饥荒时期用以填饱肚子的“活命粮”联系起来,便增添了一份睿智之风趣。

    台湾诗人罗家伦有一首怀念大陆怀念故乡的绝句《有感》,结尾用了一个工对的句子,韵味尤为悠远。

    诗曰:

    历历山河百感侵,缘何仍不废登临。

    半楼月影三生梦,一角天涯万里心。

            这位曾任清华大学校长的诗人,跟随国民党到了台湾,那种海角漂流故乡归不得的惆怅心绪,无时无刻不在登临中浮现,又一次次在浮现时一再登临。这情景就是于右任那首感人至深的思乡曲中咏唱的情景。如何才能把这种心境表达得更加有韵味呢?这诗作者用“半楼月影”和“一角天涯”寓意屈居台湾方丸之地的局促,以“三生梦”与“万里心”的对举表达乡情未泯的赤子之心。工整的对仗,增添了无限的风韵。

    浙江诗人沈尹默有一首《湖上杂诗》,尾联也用工对,韵味十分隽永。诗曰:

    湖风拂郎面,湖水见侬心。

    郎面有寒暖,侬心无浅深。

    这首五绝,也可归入竹枝词之类。因为用上了民歌的笔法,读起来别有一种温柔委婉的风调。首联与尾联都用上对仗的句子,尾联尤对得工整平稳。值得欣赏的是,诗人用“有寒暖”寓意领导者的喜怒无常,用“无浅深”寓意知识分子的率直,二者形成强烈的对比,而一切悲喜剧当也由此而发生,读之颇让人唏嘘不已。一首小诗,略胜千言万语。这就是诗的艺术魅力。

            以上我们介绍了绝句结尾常见的十六种方法,这十六种方法显然不能也不可能笼括所有绝句的结尾技巧。文无定法,诗的写作也一样。但美的东西,终归有它独特的表现形式。既然有特定的表现形式,就一定有规律可寻。上述十六种方式,从空间结构来看,其实只是三类,也就是沈德潜所总结的:“或放开一步,或宕出远神,或本位收住”(《说诗晬语》)大体说来,以景结情,移情入景,案而不断,设问反问,属于放开一步;临去秋波,节外生枝,据实构虚,属于宕出远神;卒章显志,直落急收,含浑圆转,淡语收结,白描形象,盘马弯弓,借事议论,发句倒用,流水作结,属于本位收住。

            换一个角度,如果从意境形态来看,又可归于四种情形,也就是姜蘷所归纳的:“词意俱尽,意尽词不尽,词尽意不尽,词意俱不尽。”(《白石道人诗说》) 一般来说,卒章显志,属于词意俱尽;发句倒用,属于意尽词不尽;以景结情,移情入景,案而不断,设问反问,临去秋波,直落急收,含浑圆转,淡语收结,盘马弯弓,流水对结,属于词尽意不尽;只有节外生枝,据实构虚,白描形象和借事议论,有时便可出现词意俱不尽的情形。但不管那一种情形,总的来说,绝句的结尾,最好是有高韵,其次是有厚味,再其次是有深情,再再其次是有寓意。所谓“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谢榛《四溟诗话》)

            我们知道,美又是多样性的统一。红花是美的,黄色的花,紫色的花,白色的花,也当然是美的。因此,绝句的结尾,也应当还有更多的表现手法,高明与成功,永远在创作之中。

            如此说来,下次再来一个“续绝句结尾十六法”也未可知,但最好是由众多读者中的一位来写,会是谁呢,我希望是你们。

    谢谢大家,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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