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几何时，又逢一年七月七。农历七月七，恰逢也是七夕的生日。
七夕父母有俩娃，七夕后面还有个弟弟。相对于不成器的儿子来说，七夕是上天恩赐老俩口的。从小喝口水见风长，没病没灾的，好带又听话。
郑家父母嘴上说疼闺女，骨子里老封建，重男轻女。好吃好喝的都紧着宝贝疙瘩儿子。好在七夕也稀里糊涂的，并不计较，甚至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父母弟媳甚至那个上中学的侄子，对她说的最多的也就是那句:
＂都是一家人嘛，你不要那么计较！＂
是我计较吗？七夕有时候觉得是被他们团伙道德绑架了。
七夕从参加工作以来，工资卡都放在父母那里保管。七夕花销很小，要用点零花钱，也都是男友小钟时不时给点。工资基本不动。直到结婚的前一周才拿到工资卡，七夕只看到当月的工资。这六七年的工资呢？是父母扣下去了，说是帮她备嫁妆。七夕年轻，没放在心上。对象小钟想问一句:
＂之前工资呢？＂
看七夕傻乎乎不在意的样子，不忍心扫了即将成亲的喜悦，忍住没问。
当初订亲时，钟家当着中间介绍人的面，给了七夕父母礼金，说是给七夕买金饰。郑家父母笑盈盈接过，收在哪里，七夕也不知道。
可等结婚那天，小钟才得知七夕没买金饰。
＂钱呢？＂
七夕傻傻地说：
＂在妈那儿＂
而戴戒指是婚礼必须的环节。新郎急着临时找陪同来接亲的同事，借到钱赶到商场买了婚戒，才完成大婚。这事让钟家对七夕一家颇为生气。
完婚后，小钟对七夕一连几天没好气儿。七夕莫名其妙，没说几句，新婚燕尔吵了起来。小钟没好意思说出礼金的事。不明就里的七夕嘴皮子利索，反过来指责小钟这不对那不对的。小钟吵不过，差点儿对七夕动手。
七夕认为小钟故意没事找事，就在婆婆那里哭鼻子。
老太太看着哭得稀里哗啦、心里完全没数的媳妇儿，心里想，这是个傻姑娘，被父母卖了。就说了句七夕没听懂的话：
＂我儿子我是了解的。只要口袋有钱，不会愁的，也不会犯急的。＂
然后，也不好多说，就安慰傻儿媳妇几句，又转身骂了儿子。毕竟身为父母，都走到这步了，还是希望儿子媳妇好好过日子。这事儿才算歇了，小两口又恢复恩爱模式。
忙完大儿子的大婚，公公婆婆要回老家了，临走前，俩亲家聚在一起吃顿饭。
席间聊到钟家二小子的亲事。婆婆说二小子找的对象家有钱，乖乖，那亲家丈母娘出门，十个手指都戴着金戒指。说到这儿，一向知性优雅的婆婆突然向郑家老妈伸出双手，比划着，说，那亲家十手指戴着戒指。
七夕有些奇怪婆婆的这言行，但更多是对未来那妯娌家暴发户的鄙视。
其实，是她没懂。
小钟和七夕是大学同学，当初是七夕家不想女儿远嫁，小钟才选择放弃自己生长的大城市，过来陪七夕的。小钟父母是一线城市的高知，最初不理解儿子的选择，中间也做了很多工作。
但几年下来，最终年轻人情比金坚，赢了。也可见小钟这孩子的憨厚执着。
小钟对七夕宠爱有加。婚后，把丈人丈母娘当父母。丈人也常挂嘴上说，女婿就是我儿。
后来，七夕弟弟要结婚。郑家父母手上有两套房。一套新的大房子给儿子当婚房。
但弟弟来福婚后还是带着一家大小吃住父母家，说那是免费食堂。弟媳妇儿会哭穷，生了孩子更是一切都是七夕父母全包。
七夕往父母那儿送啥，前头送，后头弟弟就拎走了。七夕从没见过弟弟往家拿过什么，父母也从未给过七夕什么。但七夕送啥，他们照单全收。
时间久了，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了。
后来，小侄子快上初中了。郑家父母找女儿商量，说要换学校附近大房，不然二老照顾孙子，得两头跑。但买房钱还不够，要七夕和弟弟各掏一半。
＂这房子以后不还是你们的?我们老俩口又带不走！＂七夕老妈对七夕说。
小钟打电话把这事儿跟自家父母说了。电话那头，婆婆冷笑，劝小钟:
＂你那丈人丈母娘也没什么好辙，他们只会让你们填坑栽树，分果子时候不会有你们的份。＂
七夕也不想出，毕竟不是一个两个钱，但最后经不住老妈软磨硬施，就拿了一半。
房子买了后，又说装修要钱，同样让七夕拿出一半。 说:
＂大头都出了，还计较这小头？再说，这房子以后都是你们的。＂
见七夕不乐意，妈又说道：
＂你这丫头就是外心，我们是你娘老子，还能害你？
你那婆家家底子硬实，也没见对你拔根毛，恐怕都进了你那小叔子口袋。你倒是窝里横，跟我们防着！＂
弟弟结婚时已给了一套新房，而且弟弟一家子都是父母退休工资一直在养着。＂这房子以后都是你们的。＂七夕听得出来父母这是在暗示。毕竟这么多年她和小钟巴心巴肝地孝敬娘家。
事后才知道，弟弟根本没出一分钱。另一半的钱都是父母拿的。
七夕有些生气，但一半钱已拿出过了，而且还没埋怨几句，他们又说:
＂一家人嘛，你真是喜欢计较！＂
七夕气够呛！小钟虽然也生气，但最主要的是他得安慰七夕，别让她气出毛病来。
直到侄子上高中了，七夕明显感觉娘家人疏远她和小钟。每次回去，弟和弟媳对她们冷淡。娘老子也是说不上两句就不耐烦。还说七夕不回来还清静些，一回来就吵吵的。
七夕感觉到莫名其妙，回去看父母，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是他们懒得谈心，怎么变成七夕吵吵了？看到自家人那劲头，七夕也懒得回去了。
即使逢年过节，带着大包小包回去看看父母，父母借口年纪大做不动，也是小钟忙着订酒店，想一大家子在一起热闹热闹，但七夕每每感觉是自己挑头担子一头热，老妈和弟家明显连吃饭的时间都得挤出来似的，没半点儿热情。
小侄子十八周岁了，七夕看弟弟一家没什么动静，便提议要一起庆祝一下。也被妈给挡回去，
＂小孩子家，不要那么兴师动众的。我们在家给他下碗面煮个鸡蛋，闷声发大财。＂
这不像平时拿孙子当命的做派。七夕有点奇怪，她感觉父母和弟弟一家现在很嫌她，觉得她是多余。
＂他们不会有什么瞒着我们？怕跟我们接近似的。＂
七夕跟小钟说。
小钟也觉得有些古怪，但自家娘老子，会有什么事瞒着的？
俩人也没往别处猜。
直到一次，和在房产处工作的老同学聊天，七夕才听到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
父母在七夕小侄子刚过十八周岁的时候，将住着的那套房过户给了他！
同学不知道那房子有七夕的钱，也不知道七夕蒙在鼓里，自顾自地往下说七夕父母对孙子是真心好。给儿子还有媳妇儿一半。给孙子，万一有啥情况，媳妇即使弄不到，也高兴。
＂七夕，你爸妈真不糊涂。＂
七夕不信，问:
＂会不会弄错了？＂
＂ 没错，＂同学很肯定。当时办手续时，老同学亲眼所见。只是俩老人对这老同学没什么印象，老同学还是能认出老人。因为上学时，老人也经常到学校看七夕，还给同寝室的同学带过自家做的小菜。老同学看过户书上的名字，老人叫郑家保，小侄子名叫郑凯旋。这名字七夕经常跟她提。没错！
傻乎乎的七夕还是难以相信。于是请了假赶到父母家。这时候弟弟一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就俩老人在，好说话。
摁了门铃，跟以往一样，父亲半天才晃到门前，通过猫眼，看清是七夕，打开门。依然是不耐烦的语气:
＂你跑来干嘛？不好好上班！＂
七夕进门脱了鞋，找了双拖鞋塞在脚上，问:
＂妈，你们最近去房产处了？＂
老太太朝老头子看看。老头子面向阳台，没看七夕，也没正面回答，而是先探探七夕虚实:
＂你听哪个讲的？＂
＂你们是不是去房产处办这个房子过户手续了？＂
老妈一旁想拉七夕坐下，然后说：
＂七夕，我跟你爸今年七十三了。这些年，多亏你弟弟弟媳妇儿照顾。我们想，养儿防老。我们也就这一套房子，迟给不如早给。现在给，你弟弟安心照顾我老俩口 。对你来说，你也放心省心。＂
七夕听了，气堵得慌。
＂这房子即使我没投钱，也是家产，有我的一份，更何况我还出了一半钱。你们为什么瞒得我死死的？！
你说弟弟他们照顾你们。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白吃白住，交过生活费了吗？你们这些年的退休金加在一起也不少了，花哪里去了？你们一生病，一住院，哪次不是我和小钟跑前跑后？你们吃的进口药，哪一粒不是我掏的腰包？弟弟他们问过烦神过操心过吗？……"
老妈及时打断说:
＂你别瞎扯！你弟弟每个月交生活费的，只不过我们都认为是自家人，从来不往外说。光靠我和你爸的退休金，哪能管的住五张嘴？你看看，你爸和我身上穿的这些，都是你弟买的。＂
接下来，妈把弟夸了一遍，这儿子简直就是千古大孝子，反而是七夕不懂事好计较，浑身毛病。
＂你弟弟在我们跟前从不说你这当姐的一个不字，你倒是经常挑你弟毛病！你这当姐的不像当姐的样子，弟弟的日子不好过，也不心疼，扶一下。你还争什么争？！＂
我的天，七夕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要哭了。那是她和小钟辛苦赚来，省吃俭用来的真金白银，是用来培养孩子的钞票，连招呼都没打，悄悄让他们给收了。
老父朝老娘挥了一下手，他调整了一下方案，语重心长地对七夕说:
＂我和你妈这一辈子就你和你弟一儿一女，手掌手心都是肉。你小时候，我们供你读书，上完高中，上大学。你上了大学，有了好工作，干部身份，生活好。
你弟呢，从小身子骨弱。只上了初中，考了技校。也没找到好工作，日子也就是糊糊。看看你弟，我和你妈心疼。有时候晚上还惊醒，想，万一哪天我们老俩口不在了。你弟一家子就遭罪了。心里有时候难过。
就想着活着的时候能帮就帮帮。＂
听着老父动情，七夕苦笑道。
＂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学校。为什么我能上大学，他不能？
他小时候被你们捧在手心当宝似的，惯得不成样。逃学、打架，你和老妈帮他打架善后，买鸡蛋营养品、帮对方报销医药费，花得也不少了吧？
他找不到工作，我陪着你们找关系，大礼包小礼包，钱花也不少，脸也丢不少了吧？我那时候也是小姑娘，陪着你们听那些人说难听的，你们忘了？
好不容易帮他找到工作，没干几年，又嫌苦嫌累嫌钱少，最后他炒了人家。说要开公司，虽说四五人小公司，那也是大把银子堆的。
你们让我出一份，说公司开不成，我弟这辈子连媳妇儿都娶不到，这辈子就完蛋了。我当时生儿子，在医院把收的红包摞起来，看都没看交给你们了。
你们看到我弟为这个家掏个一个钢蹦儿了吗？我是没有看到。四十好几的人了，我不仅没看到一分钱，连一顿饭，我都没看到他埋过单！＂
老妈也气了，这么说她宝贝儿子！脱口而出：
＂你不是婆家有钱嘛，你又不用靠娘家一顿饭！＂
七夕伤心,眼泪扑扑下:
＂妈，婆家再有钱，那也是婆家的。我不是石头缝蹦出来的，我是有娘家的。婆家再有，不是能代替娘家给的。你们这样，我在婆家也不好做人的。
你们心疼弟弟，咋不替我想想？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你们亲生的？＂
老爸突然说头晕，老妈赶忙喝止七夕，说老头子血压上来了。
妈扶着爸回房休息，出来带上房门。老妈指着七夕说:
＂你就作吧，这哪像一家子？从小到大，就你最搅毛，跟搅屎棍似的。你弟比你老实多了……＂
七夕脑瓜子嗡嗡的，她啥时候成了搅屎棍？她记起来打小起，爸妈就好像不看好她。只不过她没意识。她机械似地问妈:
＂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不亲生的养你到这么大？还供你读书！＂
七夕摇摇头，生养教育是义务啊，怎么成福利了？
七夕不知道怎么离开爸妈家，只记得妈最后吼的:
＂ 你要是觉得这家委屈你了，你就别当我们是你父母，你也就别来！别一来就搅人不安宁。＂
回家后，七夕就病倒了。病后，她理理头绪，自小到大，父母就是待她不如弟弟。但时时需要她，诸如钱、诸如找人送礼。
近两年，无论她和小钟怎么尽孝，都不合父母意。总是找各种借口指责她。她有错吗？
病了一场，她脑子清醒了。她对小钟说了她的人间清醒:
她没错。在这个原生家庭，她和弟弟来到这世界，像是买一送一的。她是用来填坑补缺的。
父母指责她，其实是在寻找平衡。是为自己的偏心找平衡点。在他们想来，正是七夕诸多的毛病，才让他们更偏爱儿子，他们作为父母是无愧的，七夕是不值得他们心疼的。
父母老了，糊涂了，也许只有认为所有都是七夕的错误，他们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心安理得。
他们疏远七夕，是怕七夕知道过户房产，怕七夕两口子闹。更主要是因为在老年，他们是铁心跟儿子养老，七夕跑来跑去地看他们，是多余，是事端。
他们常说的一家子，其实是对七夕的要求。实际上他们五人才是一家子。
是不是？七夕说着说着，哭了，转而问小钟。
小钟听说这事后，又气又恨。但丈母娘家的状态，他早看清，是七夕看不透。他又怕七夕伤心，只能迁就七夕。即使是做梦，有那么一刻开心，对七夕也是一种安慰。
现在见七夕这样子，他也想找丈人理论，哪有这么欺负自家女儿，这是杀人诛心！但有用吗？这么多年的付出，你说有就有了吗？凭据呢，当初想到一家人，也没想拿个凭据。
再者这种事，清官难断。闹了，达不到效果，顶多让外人多了份谈资，血亲反目，自身添堵受气。
小钟想起妈妈说的，其实重男轻女的家庭，最可怜无辜的就是七夕。正是七夕善良简单，才被最亲的娘家人伤害。
小钟当前要做的就是安抚七夕。劝她，这些年付出尽孝的是自身娘老子，他们偏心儿子，咱尽孝全当报生养之恩，今后不欠。也劝她别想那么多。这是生活换种方式让她省心省钱。
省心省钱？七夕想起这么多年明里暗里贴娘家的钱，那也是她该给儿子准备的钱。想想就心疼！对不起辛苦挣钱的小钟，对不起亲生的儿子。但心更疼的是父母这么对她，狠心地对她。
她好像也只剩下狠心，不再去联系父母。
父母子女只是一世的情缘，只要他们开心就行了。七夕想，这辈子很快会过去的。
不曾想，七夕那天，七夕与同事经过菜市，碰见许久未见的老父，拖着买菜的车，步履明显不稳。
七夕早看到父亲，心里多少有些委屈，只是看着父亲，没喊他。父亲终于看到七夕了，喊了七夕的乳名。同事见状，也笑着向老父亲问好。
七夕告别同事，转身陪老父往回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老父说:我今年还能来菜场，明年不知道怎样？七夕心酸，也无奈，说了句:弟和弟媳会有良知，能照顾好您的。
老父又怪七夕，说小侄子没长进，都是七夕影响的。
七夕苦笑，知道父亲是在他们培养小侄子错误的策略失败后，又甩锅给七夕，总之在这个家，凡事不好都是七夕做的。
七夕只说了句：别人的孩子，与我没关系。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一大堆，啥时候轮到我们说话？
七夕一路上很少说话。老父不知道，七夕陪他走这一截，不是有任何期待。只是文人气质、小儿女情长让七夕多情一把:今生见一次少一次了，无他。
到车站，七夕目送老父上车，然后转身离去。
七夕想:今生上天派我来，是使命所在。只不过上辈子和父母在人海中相视一笑，便借他们投胎转世。之前所做的一切，对他们的好，都是在报恩。如今恩报完了，父母糊涂了，情份一点点儿耗尽了。
七夕听过很多家庭故事，发现世上的百分之九十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情，都止于结婚生子。成家后，或岁月无情、或生活艰难、尤其是私心所在，均为骨血也是为自己而战。
看着路上一对对情侣手捧鲜花身边而过。七夕想起，今天是七月七，也是七夕的生日。老父亲担忧明年的自己，操心孙子的未来，却没记起眼前是女儿七夕的生日。
七夕苦笑。
七夕，农历七月七，天上人间、隔着银河还有鹊桥相会。只是她这父母子女的七夕会，却是在菜场的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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