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大周十二岁那年,我生下了你的父亲。大周开心之余,就一个人跑到了我母亲家,居然将我母亲接到了家里来服侍我。事实上,我母亲的身体早已是一天不如一天。在我月子尚未做完时,她老人家就去世了。伤心过度的我不能流眼泪,大周就不时地用毛巾捂住我的双眼。有几次,他就那么在我床边睡着了。你父亲出生后,大周就担负起了照看你父亲的责任,他不肯读书了。就这样,我的大周在读完五年级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学堂。
你父亲五岁那年秋天,有一天晚上,你的爷爷突然说肚子疼,我让他出去找医生看看,他说等明天再说吧。可你爷爷没能等到明天,那天夜里,他就疼死了过去。只有四十三岁的他,撇下了他的两个儿子与我,就那么心安理得地走了。你说我能不恨他吗?那年,我三十三岁,大周才十七岁,还没娶媳妇。
后来,家里的生活困难到了极限。我的身体远不如从前,真正的劳动力只有大周一个,生产队分的粮食自然是不够吃的。我万般无奈,为了给家里省下口粮,寒冬腊月里,常常一个人外出去讨点生活。有一年春节前,要不是大周出去寻找,我差点就客死异乡了。后来,大周只允许我空闲时间去野外挖些野菜回来充饥,再也不允许我出去讨饭了。
这就是我们母子三人的生活。在你爷爷走后,家里还因为没有了主心骨,日子过得更为凄楚了。
看着你父亲因为饥饿而迈不开小脚走路,我又被饿得头昏眼花,大周每每都会蹲在门槛上流泪。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没说丢下我和你父亲,而去投靠他的亲舅舅。据说他舅舅家的条件要好许多,也曾捎口信来说,让大周去他那里生活,可大周从头至尾就没有过要走的意思。
有一天早上,大周对我说,他要出去一趟。我不知道大周到底要干什么去,也没多问。可当他挎回一小篮子红薯时,我什么都明白了:大周也出去乞讨了。
家里放粮食的坛子见了底,堤外的野菜都被挖光了,庄前屋后的榆树都被扒光了皮。眼看你的父亲就要饿死,有一天,大周竟然做了件十分惹我生气的事,他瞒着我,去乡上医院里卖血了。当他用卖血的钱换回一小口袋大米与白面时,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声地吼了他,并让他滚出这个家门。大周给家中换回的是救命的米面呀,他救活了我和你的父亲!然而,大周的这一行为使我这个爱子心切的继母在精神上受到了莫大的刺激,我似乎有点承受不住了。
我无法想象,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是哪来的毅力来独自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的。他既要照顾我多病的身体,又要顾及着弟弟的一日三餐;他既要操持着家务,又要到队里去参加劳动。记得一位邻居对我说过:“你们家人口虽不多,但只有你儿子一个劳力,他经常是一人干两人的活,一手扶犁一手点种就是他发明出来的。”我想象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劳动场景,一只手扶着犁耕地,另一只手点种,这也许只有我的大周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劳动奇迹来。总算熬过了那些岁月,随着你父亲的长大,我的身体也好了许多。
此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给大周娶个媳妇回来。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二十岁的大周终于和他心爱的简姑娘结婚了,你大妈可是个特别能干的女娃呀,就如当年的我一样:手脚麻利着,家里家外的活都难不倒她的。
你大妈过门后,我们没有分家,大周他们还赚钱给你父亲读书的呢!直到你父亲小学毕业后,你堂姐堂哥相继出世了,还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才将你大伯大妈分开来过的。虽说分开来过,其实我们还是住在一个院子里,仅仅是分开吃饭而已。
当年,你大伯大妈结婚时,我本就没有钱给他们布置新房与购买新衣。轮到你父亲跟你母亲结婚时,仅能维持生活的一家人手里仍然是没有多余的钱的。就在我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发呆之际,你大妈走了过来,她对我说,妈,别愁了,两块钱的礼钱大周已准备好,这床上的席子、被子我们那里还新着,先拿过来用吧!至于弟妹要的新衣服,我结婚时姐姐曾送我一身,我一直也没舍得穿,还在箱底放着呢,先给弟妹结婚穿吧!那年,你大伯和你大妈也才刚满三十岁。【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