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望

叶子的心在此刻是乱的，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爸妈的话还在耳边，过年早点回家把那件事解决了。同居男朋友从上个周末起就开始时不时在她耳边表示，过年去他家见一见他父母，表示有红包可以拿。

叶子是想回家的，她很明白回家要解决的事是什么，她的同居男朋友也清楚。叶子从小喜欢狗这种动物，他俩在一起就是因为叶子在一次聊天的时候说，她想养一只狗。他说，你养我吧，我比狗好养活多了。他俩在一起后，她总是戏称他为狗子。狗子也是真的对她好，目前，除过让他把借给朋友的信用卡要回来，以及少抽点烟这两件事，其他的几乎都是听她的。当然，叶子是不管他的钱的，他也没钱给他管，他的钱永远也撑不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他现在还欠着叶子的一笔钱没还，是他在去接她下班的路上与人撞坏了车，那人就给了他两千块钱就走了。修车时才发现维修费接近一万五，他那辆车现在卖也就值这个价，犹豫很久还是修了，钱是叶子垫付的，到现在都没还完。

叶子是怕回家的，三年前从家里离开到南方大城市打工，只回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哥哥生病做手术需要钱，家里拿不出来，她只能回家拿她自己的那张存折。那是她当年结婚时男方给的彩礼钱，爸妈让她存下来给自己当嫁妆。还记得当初结婚时，爸妈要给她多买点陪嫁的东西，她没让买。一是因为家里不宽裕，嫂子不乐意。二是，她自己也不乐意。从她跟她老公认识，到男方买婚房，再到装修婚房，领证，再到举办婚礼，每一个过程都相隔很久，中间的吵吵闹闹发生的太多，以至于还没未举办婚礼，她的心已凉透。有了小家之后的第一个大年三十，她按习俗去他老家过年。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在大年三十这晚被人打。她更没有想到，他会在她上班后，不遗余力的阻止她上班。那个小家，从她拿起行李走出家门那一刻，就从没想过再回去，那个家，是她一辈子的阴影，在那里，她一度抑郁、怀疑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娘家，注定是个她不能久待的地方，虽然它温暖，让她迷恋。第二次回家，遇上了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在家待了三个多月，让她意识到她只是一个客人，如果她不能自立，不能存点钱，以后怎么才能赡养自己已经年迈了老父亲，老母亲呢？如果她没有钱，她在这个家将没有一点话语权，她又如何能在父母受气时为他们撑腰呢？如今，父母年纪又大了一岁，她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口袋里的那点钱经不起一点事。她怕，回家见到是爸爸妈妈更显苍老的脸，以及被重活压得更弯的腰。

叶子最怕的还是，爸爸妈妈无尽的期盼。他们盼着叶子回家赶紧跟那个人把离婚证领了，重新找一个好的。他们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跟叶子说，以后一定擦亮眼睛，发动亲戚找个好的。叶子一边应着父母的话，一边却在心里想，找个好的哪有那么容易，你挑人家，还不让人家挑挑你啊，她觉得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年轻的资本，没有钱，没有人们所谓的铁饭碗，更没有一技之长，普普通通一个人能挑到什么好的。出来打工，她见到了太多的人，听到了太多的家庭故事，她是真的怕了，她只想守着心里的小秘密，一个过也挺快乐。

叶子心里一直有一个人，这个人对她来说是什么人，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把这么一个人刻在心底隐秘的角落，她也不知道。他，是叶子高二时的历史老师，也是叶子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在带了他们一年后的某天，突然说他要走了，并在黑板上留下了他的QQ号和昵称。她那个时候是没有QQ的，直到上大学的时候他哥哥把他的一个QQ号给她了。她的QQ号里除过宿舍舍友就没其他人了，寒假的一天，她在整理家里书本的时候，找到了高中时候的摘抄本，里面写的是看课外书时比较喜欢的句子，段落，以及整篇文章。这是高一的语文老师要求的，那个时候摘抄本是要上交的，老师要检查。文理分科后她就到了他所带的班级，她是真的喜欢读课外书，摘抄本这个习惯她也保留了下来。打开一看，他的QQ昵称以及QQ号就在扉页的正中央。她通过QQ号搜素了一下，果然找到了，昵称一直没有变过，还是他留在黑板上的那个。她小心翼翼地点击了添加好友，在心底却不报任何希望，她不认为这个只带了他们一年的班主任还记得她。

几天后，他的QQ昵称出现在她的好友列表里，她还窃喜了几分钟。那个时候，她正迷恋上了看网络小说，每天除过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抱着手机看小说，所以，也就是暗自高兴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又看小说去了。后来的后来，大概是大三的某个周末，他俩联系上了。她已记不清是谁先找的谁，她那时才知道，他已经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取得硕士学位回来了。就在某某电子科技大学任职。她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他说，“我在电子科技大学，你周末有空可以过来玩，我请你吃饭”，她傻傻地问了句“电子科技大学在哪？”，他说，“你连电子科技大学都不知道在哪？211学校啊”。随后，他的电话打过来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我是谁吗？”问完后想起，QQ备注时不就有名字吗，又急忙补上一句：“你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他说，“记得啊”，她又说，“我不信”，“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样子，不信，你随便问一个人，我都能给你说的上他长什么样”，他说道。她提了当时她们宿舍的一个人，他立马说，“个子挺高，喜欢穿粉色的衣服”，她终于相信他是记得她的。

那段时间，他们会偶尔聊一聊，某天就问到了他有没有结婚，“没有”，他说，她又说，“也没有女朋友吗？”他说，“也没有”。那时候，她们高中一个宿舍的人都已经在QQ上联系上了，聊天时偶尔都会提到他，会笑着说，老魏还不交个女朋友。她说，给她代课的一个女博士，也到现在还没结婚呢，人家在课堂上说过，以后准备一个人过，问他，“你是不是准备以后一个人过？”，他说，“我才不想当‘齐天大圣’呢？”，他说，“现在生活压力这么大，我得找一个可以跟我分担压力的人”。她给他介绍了她们宿舍的一个女孩，这女孩乐观开朗，家境好，最重要的是，他俩是一个地方的，宿舍里其他人开玩笑，“通常都是给人介绍着，最后是自己跟那个人成了”，她从那以后就不再主动找他聊天了。

他和她介绍的那女孩见过一面吧，不知道怎么聊的，谈崩了。那女孩跟她说，“他说我大小姐脾气”，他在QQ里问她，“她说我笑的像个弥勒佛，什么意思？”她回一句，“我也不知道，我给你问问”，她问舍友，舍友正在闹脾气，她就回了他一句，“是说你笑的太开心”，他说，“你真善良”。大概是不久以后的一个周末，她陪朋友下山去买衣服（她的学校在山脚下），恰巧收到他的消息，他知道后表示，让她跟朋友在陕师大门口等他，他来请她吃饭。他来兑现承诺了，请她和朋友吃了顿火锅，钱是他付的，账单在她的手上，她把它带回宿舍压在了笔记本里。吃完饭，他送他们出来，小声在她旁边说了句，“要是我再年轻点就好了”，她没接话，她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敢接话。她觉得他可能发现她的小心思了，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打消那个可笑的念头。她跟朋友刚回到学校，还没走到宿舍就收到了他的短信，他问，到了没有。她说，已经到了。他回了句，好的，那我就放心了。从此，再无联系。那句“你真善良”，是QQ的最后一句，那句“好的，那我就放心了”是她收到的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毕业后的第一年，她留在学校所在城市打工，那时候，生活一片混乱，只是偶尔从另一个舍友里听到他的一点消息。这个舍友不是她介绍给他的，她是那个介绍过的姑娘的好朋友。再后来，她回家了，家里安排了一场相亲，男的在拉萨当兵，双方见了下家人就算认识了，吃过一次饭，看过一场电影，他就走了。她不冷不热，男的每天晚上给他打电话，然后发微信，她都只是礼貌性的回复。大概有一周的样子，这天晚上，她没有接到那个男的的电话，她打电话过去，铃声提示的是，所拨打的电话为空号。她知道，她这是被分手了。男方是城里人，肯定是想找条件好的，她也明白，她自己的性格不讨人喜欢。她不讨厌那个人，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交流。

再后来啊，她从朋友圈里看到他晒出了一张图，看完底下的评论，她才知道他将继续深造，去读他的博士了。她也在那个时候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他无视她的冷漠，对她很好。她觉得，既然不能嫁给自己想嫁的人，那就找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嫁了吧。她的老公，大概就是社会上说的那种“矮穷矬”了，见过他的亲戚朋友怎么劝她的父母的，她不知道。但朋友怎么劝她的，她知道，“找个对你好的就行了”。她以为，结婚以后当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就是，不在任何人面前说公婆的不是，做好自己就行。她不奢望公婆给她钱花，也不奢望公婆能像自己爸妈一样照顾自己。她不想改变任何人，不料却有人想改变她。她老公酒品很差，她提过，没人在意，她公公平时没事就喜欢喝点小酒。大年三十，她老公喝醉酒打了她，而她公公打了她老公几下之后却开始骂她婆婆，打她婆婆。后面发生的事让她下定决心离婚，她自己找了份人事的工作，她老公却在她上班时隔一会发个视频看看，她头一天刚搭女同事的车顺路回家，第二天他就发截图，说网上有人造谣，“某公司某人生活作风不好，说是和同事出去招人，其实都是出去吃饭开房了”，“有人看到她坐我老公的车了”。他给她打电话，她说还没下班，他立马往人事办公室打电话，假装应聘人员，借机询问她这到底有没有下班。她简直无法忍受这种怀疑，既然不相信那就离婚。可笑的是，结婚不到一年，他提了五六次离婚。她的答应了，他又不离。

距离她离家出门打工已经三年了，在这三年，她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可他还是不同意离婚，一会说他就是说气话才说的离婚，一会又说他从来都没有说过离婚。可她，已经不在乎他说什么，或许下从来都没在意过。以前，还想努力当好一个妻子，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不管离不离，她都不会再跟他一起过，连单独见面都不可能。他现在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神经病，他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阻止她妈妈给她安排相亲，毕竟没离婚，她没法让人给她介绍对象。

叶子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人，想起他在三尺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想起大家学他，说他“虚伪”时他的笑容，想起他讲课时的小动作，想起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有关他的事，想起那次吃饭时他说的每一句话。前几天，叶子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了，劝她对自己做个清晰的规划，然后给她介绍一个家境不错的男人。叶子挂完电话后，特别想找人问问，“我没结婚的打算怎么了，离了婚一个人过怎么就不行了”。她心底无比强烈的想要联系那个人，可是，联系上了又该说什么，再问一句，“你结婚了吗？”、“你有女朋友吗”，还是向他倾诉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把狼狈不堪的自己展现给他看，博取他的同情吗？她一点都不愿意。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打开了中国知网，在上面搜索那个人的名字，她果然找到他写的论文。去百度一搜，打开第一个叫他那个名字的人，一看就业经历，她就知道那个人绝对是他，他已回大学时的母校任教了，已是某一领域别人眼里的专家了。

叶子常常也在问自己，自己对他是小女生的迷恋，还是真的喜欢，想过很多次，都没有结论。她也曾幻想过，如果结婚对象是他，她会怎么样。她想，她一定会给他做好饭，洗好衣服，会在他看书写论文的时候沏上一杯茶端给他，她还会去他讲课的大厅里找个角落坐着，听他给大学生讲课。她会乖乖的听话，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除过这些，她想象不到其他的生活场景，她想象不到，她撒娇、耍小脾气的场面。她想，她要么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不求回报、一心一意只想付出，要么就只是崇拜他，他的身上有她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叶子就这样走了，她眯着眼将脸迎向太阳，她看到，他满是褶子的手伸了过来，不在年轻的脸上露出温暖的微笑。她也笑，把自己的手缓缓递过去。夕阳洒在身上真暖和，她想，她感觉她幸福的仿佛飞了起来。

叶子的妈妈是在第二天才从家里赶过来的，她一直以为女儿还在南方打工。不曾想，接到电话时才知道，女儿早已换了城市，换了工作。同居男朋友很是自责，后悔早上没有开车送她上班，而是任由她自己走路去上班。叶子的老公在哪，谁知道呢?没人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