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没人说一句话》，［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译，收录于《请你安静些，好吗？》，南海出版公司，2022年1月）
为什么卡佛会给这篇小说取下“没人说一句话”的标题？当小说里的一家四口习惯于每日里剑拔弩张的生活状态时，他们谁都疏于将心思放在对这样的生活去做出什么修正上面。他们过惯了眼前的日子，懒得对它发出议论和指点的声音。
父母的吵架，孩子们的牴牾构成了这家人日常化的紧张。习惯了它，也就习惯了这样的困境。没人想要做出对消除紧张和困境有用的决定，如此的改变在一家四口每个成员的心中都难觅踪迹。
就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这天晚上，“我”听见父母的争吵声，然后用胳膊捅醒了弟弟乔治。“我”把希望放在乔治身上，以为他去跟父母说点什么，让他们产生内疚而停下来。乔治醒了却又踢又叫地闹腾了开来。
显然，这个情节里，“我”的心思表现出推却、怂恿已成为孩子们应对父母吵架时惯常的方式。况且，在惯性的支配下，孩子们的牴牾在这一刻也形成了常态化的一面。乔治不愿去直面父母的吵架，他骂哥哥是浑蛋。而“我”，则在心里念叨着，“乔治是天底下最大的浑球”。孩子们无论吵骂，还是暗地里的认识，都那么顺遂，这已然是铭刻在他们心底的记号，终生难以忘却。
难以忘却的还有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一些话。“她告诉过我，他想把这个家拆了”。母亲的话也说得顺遂，可这个家直到现在还是完整的，“我”心底的记号却增加了一道关于父亲的刻痕。到了“我”不想听母亲那些愤恨的牢骚话的时候，心底的记号越来越深。
父母吵架的这晚过去后，第二天，母亲来叫孩子们去上学。“我还没旷过一次课”，亦即“我”还没说过一次谎话。可就在这天，“我说我肚子不舒服”。其实，拙劣的谎话并未逃过母亲的眼睛，只是经过和丈夫一夜的吵架，做母亲的早已方寸大乱。她同意“我”在家里待一天，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该拿“我”的谎话怎么办，而是她自己还未从跟丈夫吵架的悲伤中走出来，没有心思揭穿“我”罢了。
乔治也想跟哥哥学，也谎称自己病了，好待在家里。这下子彻底激怒了母亲。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幕紧张的居家场面，被卡佛信手拈来的还原出做长辈的不明所以的暴怒，它是疲惫和压力感长期积压下的结果，只要有一丁点儿的火花，暴怒一点就着。
乔治的谎话没有得逞，他将自己的失败迁怒于哥哥。“浑蛋”。“我会宰了你”。兄弟俩的唇枪舌剑同孩童的天真大相径庭，他们二人习惯了你来我往暴烈的吵骂，给这一家四口每一天的紧张状态筑牢了困境般的境况。
母亲临走前叮嘱“我”，不许看电视。当“我”把电视打开，母亲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她顾不上这么多了。她对儿子的叮嘱不过是做母亲的责任，还有更多亟需她去应付的事情在消耗着她的精力。当前她所要应付的就是挣钱，比起挣钱，不许儿子看电视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责备。
剩下“我”一个人在家，全世界都成了“我”的自由天地。卡佛开始欢快地描述“我”的一天。这一天，从看电视开始，便透着滞闷和无聊。无聊中，“我”做出了去桦木溪钓鱼的决定。这段经历中的“我”，在去的路上，把沿途的景观先在心里无聊地列举了一番，然后正儿八经的幻想起了女人。没有经过什么引导，幻想自然地发生了。如同“我”在家里读小说时，对书中的暴力情节很自然的读了五次那样，没有引导，也没有疏导，只有卡佛以这些情节佐证出的事实，这个家庭的每个成员都沉浸在自我的困境里，没人意识到该如何打破困境，结束目前这种被紧张填满每一天的状态。
在桦木溪钓鱼的过程欢快中带着几分惊险。“我”和一个小男孩合力抓住了一条大鱼，卡佛的叙述在其间引入了少许成年人惯常的心性。抓鱼时，小男孩摔到了溪里，让“我”很开心。抓住了鱼，“我们先得把它杀死”，杀鱼的动作让暴力在“我”身上初见雏形。无论幸灾乐祸还是享受暴力，都是“我”的自然流露，是对紧张状态的日子过得顺遂、习惯的反映。
因此，“我”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改变的必要。“我”带着和小男孩协商后，自己得到的半条大鱼，“阔步走进家里”，这时的“我”，走进了一个自己为之再熟悉不过的环境里。困境继续在“我”眼前展开，父母仍在吵着，他们谁也没注意到炉子上的一口平底锅里燃起了烟。
这就是小说里一家四口的每一天。卡佛笔下，小说书写的不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天，而是作者撷取了经历紧张状态的一家人常态化的生活情景来让读者一窥他们困境的全貌。父母的争吵到了一天行将结束之际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我”给他们展示自己钓鱼的所获，依然不能使他们转移彼此怨恨对方的注意力。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父母对“我”大声吼叫，把“我”钓来的鱼视作可怕的生物而憎恶着。这是在气头上的借题发挥，在给他们向对方做出新的攻击之前积蓄力气。
每一天都是如此过着，每一天都充塞着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和孩子们见怪不怪的漠然。在这消耗着生命的困境里，他们无力看见前方的深潭，兀自无意义的在浅滩里费力而徒劳地扑腾着。
2022.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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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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