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春天,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小雪坐在小板凳上,妈妈用梳子给她梳头发,她的头发细密枯黄,有些地方打了结,妈妈把梳子往下拉,打结的地方的几根头发被拉断了,痛得小雪尖声叫了起来,使劲摇头。妈妈用梳子用力敲她的头,不要动。她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不准哭,八岁了,不会帮忙做点事,还要我来帮你扎辫子,再哭,给你粟角子吃。”妈妈边骂边麻利地用梳子把头发中分,用绿色的玻璃牛筋紧紧地扎了两条羊角辫。然后大声喊爸爸送小雪上学堂。
小雪从小凳上站起来,拿了一个手缝的蓝布书包,斜斜地挂在右肩上,扒到爸爸的背上。爸爸一手在背后托着小雪的屁股,一手撑着布伞,走在泥泞的田埂路上。“小雪,你看,走在前面的那个小朋友,是你的同学小玉吧!”小雪用力把身子往上挺,从爸爸的肩头向前看,果然看到路上有个小女孩,双手撑着伞,赤着脚,一脚一滑,吃力地往前走。她缩了缩头,身子往下塌了塌,把脸埋在爸爸的背上不吱声。
“小雪,爸爸要调到公社去工作了,以后的下雨天要学着自己走,田埂路滑,容易摔跤,学着小玉的样子,赤着脚走,脚指使劲抓地,一步踏实了,再跨一步,到了学校洗好脚,穿上鞋子,就不冷了。”
放学时,天晴了,田埂上还有积水,小雪学着小玉的样子,把布鞋脱下来放在书包里,赤脚走在田埂上。地上很冷,烂泥从脚丫间钻出,脚底粘上一层黑泥,黑泥又粘黑泥,脚越拖越重,越拖越滑,好几次差点摔跤。小玉告诉她,田埂中间走的人多,很滑,尽量走在有草的田埂边上,把脚底的泥在草上扭一下,泥块很容易就掉了,这样就不会滑跤了。
小雪家的屋后,间隔不到五十米,有一排八间猪舍,南北向,东头一间是牛舍,养了两条耕牛。西头一间是柴火灶,两只大铁锅,烧猪食用的。中间六间是南北隔开的猪圈,南边是十几头肉猪,北边是一头老母猪和七八头小猪。养猪的饲养员是小玉的妈妈,有时小玉来帮妈妈干活,路过小雪家门口,会叫小雪去玩。
那天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小雪带着弟弟妹妹,跟着小玉去看小猪吃奶。他们走进去,肉猪们正在吃草,哼哼叽叽、啪嗒啪嗒地吃得欢。母猪躺在稻草铺上不动,小猪们挤上爬下地争着吃奶,小玉妈妈捧着一只黑白花斑的小猪塞到母猪上排的奶头上去,把一只正吸得起劲的白色小猪拉了下来,小花猪吸了几口奶又被小白猪挤了下来。小玉妈妈用力打一下小白猪说,你等会儿来吃,先让小花猪吃。小花猪是最后出生的猪崽,吃奶抢不上,只能帮它抢,吃不到奶的话,就长不大,卖不出价。他们看着那些趴着吃奶的小猪,粉嘟嘟的嘴唇,雪雪白的肌肤,憨憨笨的脑袋,有趣极了。
小猪吸空了奶,饱了,一个个滚圆圆地在猪妈妈身边摇头晃脑地爬来爬去。小玉妈妈从猪圈里跨了出来,吩咐小玉去烧猪食,锅里已经放好了食材和水,烧熟后把猪食舀到桶里,凉到温热时,伴上麦肤,喂给老母猪吃。她说太阳马上要下山了,她要急着去自留地栽菜、浇水、做晚饭。
小雪和弟弟妹妹跨进猪圈,把小猪当玩具,指挥它们排队,分组,跑步,玩得不亦乐乎。小玉烧好了猪食,拿了一根手指粗的胡萝卜,边吃边过来看他们玩游戏。弟弟问,你吃的什么?小玉说,胡萝卜。弟弟说,我也要吃。妹妹说,我也要吃。小玉说,猪食桶里有很多,给老母猪的营养品,刚烧熟,烫的。姐弟三人连忙放下小猪,从猪圈里出来,一人找两根筷子,围着猪食桶,在里面找胡萝卜吃。
猪食是由青草、老菜叶、萝卜菜、胡萝卜等食材组成,不仅不好吃,还不好闻,有种烂菜叶味道。七十年代的农村青黄不接的时期,许多家庭要靠借粮度日。大人小孩子都长得很瘦,大人们开玩笑说,他们吃的是猪狗食,出的是牛马力。一年365天,除了大年夜不出工,年初一都要到田里动动土,这叫一年做到头。
小雪家奶奶精打细算,时不时烘点糠饼子,煮点麦肤团子充饥,不至于饿肚子,但也没有零食吃。熟的胡萝卜,咬一口甜甜的,软软的,很好吃,于是他们在桶里捞啊,吃啊,笑啊,直吃到天黑了,看不见胡萝卜了,才放下筷子笑嘻嘻地回家。
小雪带着弟弟妹妹走出猪舍,听到妈妈带着哭音声撕力竭地在喊他们的小名,他们齐声喊,哎--我们在这儿。妈妈顺着声音冲了过来,一巴掌甩到小雪脸上,然后噼呖叭啦对着弟弟妹妹一个个打过去,回头再辟头盖脑地打小雪,“天黑了,你不知道啊,整个村子喊翻天了,你不知道啊,奶奶都急死了,你不知道啊,我差点找滚钩到河里去找了,你不知道啊。我打死你,打死你,让你躲,让你不吱声。”打着打着妈妈哭了,奶奶哭了,小雪和弟弟妹妹也是大哭小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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