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暴——这不是你的错

Raped - It's not your fault

英国每年估计有9万7千人遭到强暴，但只有3%被定罪。10位勇敢的受害者站出来直面镜头，讲述遭遇强暴后、案件审理过程中令人难以想象的煎熬的日日夜夜——在本片中10位受害者的案件中，只有一件最终得到了有罪裁决。

        今天看了一部英国纪录片《强暴——我的故事》（Raped-My Story）,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支持过LGBT，我表达过我的女权主义思想，但回顾过去，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关于强暴案件的种种。看到有关的新闻，我愤怒过、惋惜过，但情绪化之后呢？我不过把自己放到了看客的位置上，甚至没有考虑过怎样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站出来表达自己的立场、观点和建议——我相信大多数人也是这样。但看完这部纪录片，我决定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声援。我不认为个人的力量足以扭转人们的偏见或改变一个国家的制度，但我相信群体的声音。

        纪录片《强暴-我的故事》邀请了10位受害者，回顾自己过去的遭遇。随着他们故事的展开，一些令人震惊的数据也出现在了屏幕上——据估计，英国每年有97，000人被强暴，但仅有3%的人被定罪；据估计，英国每年有85，000名女性及12，000名男性被强暴；9成的强暴犯都是受害者认识的人；70%的人会选择不报警，也就是说每3个受害人中，只有一名会选择报案；50%的案件中途停止不再深入调查，有的因为受害人主动放弃，有的是由于证据不足；只有约7%的案件能够被送交皇家检察署（CPS）

他们的遭遇

Nathalie：被强暴的那天，是一个在平常不过的英国夏天。那天下午我们参加了一个由大学举办的花园派对。那就是一个普通的英国夏天，派对上还有鸡尾酒。然后有人建议我们去夜店，我的男朋友并不想去，但我们的一个朋友想让我去做她的托。我们一到那里，她就和她感兴趣的人跑了。那时我并不慌乱，而那个之后强暴了我的人凑上来和我跳舞。也许是我太天真，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没有丝毫的担心，我觉得他也清楚我有男朋友，这种关系应该能够保护我。我有些喝多了，就决定回家。他主动要送我回家，我那时还很感激他，毕竟我一个女人喝醉了，夜又黑，有一个认识的人送我回家总要安全得多。我们离开了夜店，路过了他住的地方，我还想“他确实只是要送我回家呢。”心里更觉得安全了，没有丝毫警觉。但是当我到家进屋后，一转身看见他也进来了，我才觉得有一些不对，但仍然很懵，我还是无法想像他竟然会强暴我。我转身看到他一丝不挂，还想来脱我的衣服。我并不愿意，非常害怕，他却只是把我推倒在了床上。

Katie：我对那天的遭遇印象深刻。我和男友正讨论准备同居的问题，他打电话给我说：“我可以转租，然后星期一就能搬进来”，我们都觉得进展太快，但我们都没有犹豫；我还记得那天和我的朋友谈及此事，她说：“我们真该庆祝一下”，然后我们就决定到她家去庆祝一番。那时真的很开心，当我回想起那一切发生之前的时候，我真的觉得那是一个最美好的夜晚。我们喝了很多酒，所以我问她能不能让我在她的儿子的房间休息，因为她儿子那天出门了。我记得我一躺在床上就睡过去了，虽然很醉，但非常开心、放松，觉得很有安全感。但接下来我只知道，当我醒过来后，我被一个人压住了。那是我清醒后意识到的第一件事。我以为是我的男友，但当我摸到他的头时，我完全陷入了恐惧，因为那时我意识到他并不是男友。我全身冰冷，不知所措，异常恐慌。

Saffron：我被强暴的时候只有17岁。那天我的朋友邀我晚上出去，而我再三和她确认让她保证她会同我一起回家，所以我觉得挺安全的。我们到店里之后，见到了她男友的老板，比我老得多，大概三四十岁吧。他主动请我喝一杯，而那整晚他都不停劝我喝酒。夜深了，店里客人也都走光了。我还记得我对他说“太晚了，我要和我的朋友回家了。”而他看着我说“她早就走了，只剩你和我了。”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处境非常危险，而我也吓坏了。我从没喝断片过，但那天我一定是晕过去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而他正在实施暴行。我只觉得非常不舒服，开始尖叫哭泣，叫他滚开，可是他压制住我，而我只能一直无助哭泣。他一定看到了我有多么不适多么害怕，但他根本不在意。

Isha：我被强暴的时候只有20岁，那时我还是一个处女。我出生在印度，我的家庭在我去英国求学时正处于经济困境，那时一个同我的家庭关系亲密的男人说服他们了我的父亲，让他相信我同他的家庭一起呆在英国会很安全。我初到英国时，一切都像一个童话。他送了我很多礼物，为我买了很多昂贵的衣服......几个月后我才意识到他对我有意思，那之后我开始不安起来，但他已经担负了我所有的开销，我无路可逃。渐渐地，一切都变成了我的噩梦。几个月后，他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都将回到印度去，我很害怕，因为那意味着我不得不和他单独待在一起。我请求他和他的妻子让我住到他们亲戚的空房子里，但当把他们送到机场后，计划突然改变了，我被告知我需要拿好行李在酒店住一晚。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我害怕和他单独在一起，但我没有其他选择，在英国我孤立无援，我只能祈求这一晚能让我安全度过。我用枕头挡在我和他之间，非常清楚地告诉他他只能睡在另一边，心里只希望一切安好。我只想好好生活下去。半夜我醒来，他正压着我甚至正亲吻抚摸着我，慢慢脱掉了我的衣服。我僵住了，假装还在熟睡，因为我很害怕如果发现我醒来，他可能会因为畏惧而杀掉我。于是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Emily：我从没想到强暴这种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觉得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现在会恋爱，以后会结婚。一开始的两次约会都很愉快，但接下来的一次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和他在餐厅外见面，在喝了杯鸡尾酒后我们出来抽了支烟。我记得我对他说，今天很愉快。但我不知道事情会那样发展下去。我甚至不记得我们吃的主菜是什么了。我只知道他在我的床上强暴了我。当我意识到他正在做什么的时候，我试图挣扎阻止他，可他殴打我，勒着我的脖子强行把我的脸压向床垫。我想我可能会就这样死掉。很难说清楚发生了什么，因为一切都异常混乱，我完全失去了意识，我也尝试过反抗。

Sam：作为一个直男，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被强暴，我很天真地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女人身上。我刚搬到曼切斯特，和一个老朋友出去聚一聚，但离开夜店时我们走散了。我开始和店外的一群人聊天，他们很友好，我们聊得很开心，他们还邀我同他们去一个酒店房间喝一杯。大多数人都走了，只留下我和另外两个男人，那是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的时刻，是所有事情开始发生的时刻。那之后我只记得那种疼痛感，他们两个人轮流施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好像我只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供他们玩乐。

Sophie：强暴我的男人，我记的很清楚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人。我发短信给他邀他出来喝一杯，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们见面后，一切都很好，和过去那些岁月一样。我喝得不多，但我却什么也记不得了，知道我第二天早上醒来，赤裸，伤痕累累，疼痛，完全不知道我在哪。

Elizabeth：强暴我的人是我的丈夫。我15岁时初见他，一个淘气野性的男孩子，我很快就爱上了他。我知道他喜欢看一些“小电影”，但从不知道影响竟然这么深。婚礼很美好，我的家人都在，那本应该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但那却成了最糟的一天。我去洗手间的时候他跟着我进来，他说我们应该“做”点什么，要不他会后悔一生的，那会很刺激，因为我们的家人都在房间外面。我并不想，但他却强迫我。虽然之前发生过一些小事，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承认是他强暴了我。那之后，他变得越来越暴力。

Sheeva：我并不认识那个强暴我的男人。我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遇上了他和他的朋友，我们都是法国人，所以有种老乡相见的热络。我们回到他住的地方，他坐在床边想来亲吻我，还尝试脱我的衣服。而我说“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你，我们停止吧。”但他却变得很强硬固执，但我并没有兴趣，所以我拒绝了，非常清楚明白地拒绝了他。但他却强行压在了我身上。他很粗暴地殴打我的头，留下很多淤青，根本不听我的哭喊，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Laura：我在17岁时被强暴。我在一位朋友的家里，她和男朋友吵架了，生气地跑掉了留下我和她的男友在房间里。我最初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他站起来朝我走过来。我很惊恐，知道将发生什么的时候我说“不，你是我朋友的男友啊。”可他只是说他想的是我而不是她。他完全不管不顾，粗鲁地脱我的裤子把我推到地板上。我什么也做不了。他强暴了我。

误区/偏见

        看到一些流行的论调，我觉得很恐慌。有人说，女人不应该喝酒，女人要学会保护自己，女人晚上不应该出门......这些看似合理的话背后，恰恰是最深的偏见和逻辑性错误。我们要责备的不是“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受害者，而是施暴者。我们要强调的不是“不要被强暴”，而是“不要强暴”。保护好自己当然重要，但大多数情况下，受害者的自我保护在施暴者的蓄意行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9成的强暴犯都是受害者认识的人，这个事实让一昧要求女性保护好自己而不去要求制裁施暴者的论调更加荒谬可笑。而这种流行的论调让受害者被强暴之后陷入另一种恐慌——他们会开始觉得一切遭遇都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是他们不够警觉、不够强势，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有人说，为什么不拼尽全力反抗？这个问题就像没有尝试过毒品的人坚信自己有抵抗毒瘾的自制力一样自以为是。在受害者的讲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当一件从没想象过的暴行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除了恐慌，只有无尽的恐惧。出于可怕的恐惧感，他们几乎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无法动弹一下四肢，这时即使能进行的反抗也显得苍白无力。如Katie所说，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屈服的人，如果有人欺负她她定然会反抗回去。但那时她只觉得无力掌控任何事，无法反抗。

        有人说，为什么事后不立刻报警？Katie说，一切发生后她宁愿去相信是自己做了什么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因为这样想会让她觉得好受一些；Sam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座大桥，回想起一切的他只想纵身跳下桥去获得解脱，他说“我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受害者不仅会受到生理上的摧残，甚至精神上也会变得敏感脆弱，他们会自责，会选择不去相信、逃避一切，这是个体在受到伤害时的第一反应。他们觉得没有人会相信这不是他们的错，因为他们身上没有血迹、淤青等激烈抗争过的痕迹。而对一些文化地区的人来说，他人的眼光也成了不将案件公布于世的主要原因——受害者将它当成一种耻辱。这种看似荒谬的想法其实非常普遍，而这种文化偏见所造成的伤害，有时比暴行本身更让人难以承受，因为它所影响的，是受害人的一生。

出路

        及时纠正偏见至关重要。至少我希望，当类似事件再次发生时，我们不会是那些毫无责任与道德观念的“键盘侠”的其中一员；我希望听到更多要求公正制裁和促进法律完善的声音，而不是片面以“受害人不应该......"的句式去责备本应该得到理解安慰的受害人。

        作为普通民众的我们能做的，除了消除自身偏见，还有当身边发生类似事件时，表达自己的信任安慰和理解支持。Sophie在男友的坚持和鼓励下才选择了报警，而她很幸运——作案件记录的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的女警官，这让她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而相对的，Sheeva没有那么幸运了——负责案件的两位女警不断地向她确认“你真的清楚地拒绝了吗？”“这真的不是你自己的意愿吗？”，连续的质疑让她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甚至愧疚，从好友的鼓励中建立起来的勇气轻易地烟消云散。其实对于受害者而言，当下他们所最紧要的也许不是正义，而是理解和支持所带来的安全感。

        其中几位受害人的话道出了人们对这类事件相对忽视，也是我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的原因——“我曾经认为强暴永远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在那样的遭遇之后我才发现强暴是那么的普遍”“我从没想到加害者会是一些如你的同事、你的兄弟、你的朋友等的普通人”。我们都用“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的看客心理去看待这些事件，而事实上，这种心理让受害者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第一，身为社会人当然需要制度来保护自己，制裁坏人；而制度的改变要么由上而下，要么由下而上。由上而下做出改变需要数十年甚至更久，而由下而上——即通过群众的声音、媒体的舆论压力迫使政府作出回应，成为了更直接、高效的手段——韩国电影《熔炉》直接促使国家改变法律的例子，已经被提及了太多次。在今天这个几乎“得到曝光才能得到正义”的时代，少部分人的遭遇在大众化的漠视下根本引不起关注，更难以通过群众的力量去改变一个国家的制度；第二，看客心理令人们更加冷漠，他们可以通过毫无责任感的言语对受害人造成可怕的二次伤害。

        最后，作为受害者，报案一定是最有效的获得解脱的办法，而不是一昧的逃避——这会很难，尤其是一些观念并未完全开放的地区而言。但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受害人需要去承担的责任——让坏人不再逍遥法外。Emily起初并未想过报警，但当她发现那个男人的名字仍然在其他社交网页上出现时，为了不让类似悲剧再次发生，她决定去报案；Isha为了坚持继续审判而错过了父亲的葬礼，她只想追求心中认为正确的事，这样强大的内心最终为她带来了解脱。报案的司法程序确实很让人受伤——你需要一遍一遍地叙述每一个不愿回想的细节，这让我想起了有罪推定的可怕之处，虽然两个不同概念，但带来的精神上的伤害一般无二。这里出现了一个看似进退两难的悖论：受害人需要依靠司法机关寻求正义和庇护，这是唯一最有效的办法，但恰恰是有时并不可靠的司法机关、不合理的制度，将受害人置于更煎熬的境地。被中途叫停的Laura的案例中，结局令人心碎——因为Laura有一定的精神问题，施暴者最终没有被控告，逍遥法外的他在仅仅不到两年后杀死了一个年仅18岁的女孩。

        但在我看来，面对仍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你没有错，为什么逃避的却是你，而不是施暴者？这也是我们，是司法机关应该思考的问题——是什么让受害人反而成了逃避的那一方？

        纪录片有一个令人感动而温暖的结局，每一个坚强的姑娘或男孩都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幸福和支撑他们活下去的责任，但对我们来说，这并不是讨论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