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代,是很难说清楚季节更替的具体日子的,只记得柳条抽芽,是春日来了,院前的桃树冒出了一个粉粉嫩嫩的小桃包。偶尔在庭院里的桐树下小憩,一阵柔风吹过来,睁开眼,便望见上面一树淡紫色的桐花。“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默念着默念着,不知何时那满树的桐花竟渐渐的没了
不知这蝉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注意到时那声音就繁盛起来了,好像一直就存在着似的。注意也就注意那么一阵,紧接着,村人们又埋头于手中的事物,把这一树树蝉鸣给遗忘了。任它们融化成这村庄的一部分,融化成这夏天的一部分,自由自在,无声无息。偶尔在想起它们的时候,或许是在某个从酣梦中醒来的午后,世界寂静无声,只有这蝉鸣声声入耳,整个人仿佛才是真正在这尘世醒转过来。
“这夏天可真热啊”
人们习惯用这样的方式相互问候,又或者一个人在这样的午后喃喃自语。
这样的午后,人们是很少出门的。“日头太毒。”连村子里最勤劳的庄稼人也懒得去打理他们最宝贝儿的庄稼。他们赤着膀子,切开了用麦子换来的西瓜。每至夏至时节,总有一辆又一辆的四轮车,驮着一车又一车的西瓜远到而来。卖瓜人找一个有阴凉地儿的巷子前停下,一声“换西瓜嘞”便打破了村庄长时间保持的宁静,连他的头顶那耷拉着脑袋的槐树叶子也似乎醒了过来,睁着眼,伸着头望着那急匆匆来换瓜的换瓜人。村子里的人格外喜爱西瓜,卖瓜人的西瓜是不愁卖的。不一会儿,卖西瓜的车前便围满了人,人们左挑挑,右捡捡,拍几下,西瓜发出“嘭嘭嘭”的响声,一转眼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便进了卖瓜人的口袋。也有几家听到吆喝声来的晚的,追着喊着让卖瓜人莫走,然而除了被开走的四轮车激走的灰尘,再也得不到其他回应了。
老槐树看够了热闹,又耷拉下脑袋,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留下斑驳的马路在烈日下暴晒着它的老牙。人们呢,又躲在风扇吱呀的堂屋里切西瓜去了。
爷爷吃西瓜是有讲究的。每逢家里换了西瓜,他总是先切一个,大家都尝尝,一家人吃到的西瓜甜滋滋的,爷爷的心里也就美滋滋儿的。爷爷挑瓜的手艺不错,每次都能挑到又大又甜的西瓜。吃完瓜,爷爷总是把那些剩下的,躺在地上像皮球一样滚来滚去的瓜用栓绳的木桶运送到地窖里去。等下次再想吃瓜时,就把我放到地窖里去捞,他用绳子绑着我的腰,像放木桶一样,把我放到二米深的地窖里去,地窖里黑漆漆的,阴森森的,相比于酷热的地面,格外的凉爽。储存在里面的西瓜也是凉凉的,一刀切下来,凉意未入嘴,便入了眼睛,一口咬下去,积聚在自己身上一夏天的暑气便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一股子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舒适与凉爽。
待这瓜吃的差不多了,毒辣的日头也就失去了刚刚的气焰,渐渐往西边沉下去了。村头的那条小路和着夕阳,又重新热闹起来。首先出去的是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子,紧接着买馒头的,换豆腐的,骑着三轮车,悠闲悠闲的来了,叫卖声此起披伏,各家妇女捧一把豆子,边换豆腐,边闲话家常,等她们再次回到家后,村庄上空便弥漫了种种饭香。爷爷也总是在这个时候出门,回来时奶奶便烧好了饭,夏天的饭桌上总少不了豆角,黄瓜之类的时蔬,都是爷爷在田地里种的,有时爷爷还会给我们从地里摘来几个沾满泥土的清香的甜瓜。
对于村里的大人来说,晚饭罢,这一日也就结束了。对于年幼的我们来说,夜晚才是这一天真正的开始。随着一户又一户的人家的灯光点亮又熄灭,被酷暑困了一天的孩童便挣脱开来,在镶曼钻石的夜空下三五成群的组织着秘密游戏。一年大多时日,我们都在玩捉迷藏,你躲在东家院子里,我藏在西家的瓮缸里,直至深夜,才伴着鸡鸣狗吠意犹未尽的回家。第二天清晨,有大人起来发现有孩子竟躲了一夜,不见人来寻,索性卧睡在了草垛上。
到了夏季孩子们的活动便有了很大的不同。所有人的心思都扑在了捉知了的幼虫上,捉迷藏的兴致早已被抛诸脑后。往常打着电筒往角落里寻人的我们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地面上。夏天是知了活动的季节,知了的幼虫都生活在土地上的小洞里,一旦发现有可疑的小洞,孩子们们弯下腰,把小洞戳开,十有八九就会有一只幼虫顺着手指往上爬出来。机灵眼睛又尖的孩子们一晚上能捉到几十只乃至几百只幼虫来。但笨拙入我,总是分不清哪些是有蝉幼虫的洞,哪些只是普普通通的小洞,只能往树上瞅那些早已出洞了的往树上爬的蝉幼虫,但往往瞅的也是些蝉幼虫的壳,那些蝉幼虫早已挣脱了壳,变成了有翅膀的知了。即便如此,我也会轻轻取下来,小心的收藏好。听奶奶说,这东西能当药,攒的多了,也是可以卖钱的。至于它能治什么病,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陪我一起找蝉幼虫的孩子们都长大了,长成了不在把心思放在如何蝉幼虫的少年,我都没有自己亲手捉过一只蝉的幼虫,同行的小伙伴怕我伤心,总会大方的分我几只,给我最多蝉幼虫的是一个叫琳的小姑娘,我和她是最要好的朋友。夏日下雨的晚上,不能捉蝉幼虫,我和她便把凤仙花的花瓣摘下来,碾碎,用豆角叶和丝线包在手指上,次日醒来,把豆角叶拆开,指甲上便有了一抹橙色。如此几次,指甲会变成深红色。等到冬天,染在指甲上的颜色才会完全褪去。
琳给我的幼虫,总是被奶奶小心翼翼用碗盖好,次日洗净,用盐腌渍,过油一炸,是最解馋的吃食。
慢慢的,奶奶家的土地被捉蝉幼虫的孩子扣得都是洞,偶尔落下几片落叶,像一块破布似的盖住了它满目疮痍的身体。
捉蝉幼虫的小孩子越来越少了,不知哪一天,蝉的叫声再也没有响起过了,人们不知哪一天突然发现满树蝉鸣没了,就像初次注意到它那样
这一夏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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