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也只有这时,他的脑子里才会有一片清明,该放下的全放下了,该扔掉的也都扔掉了,那思绪就像锥子一样,尖锐地扎在一个点上,那么,思考重大问题的时候就到了。
草隔一段不锄它就要疯长,牲口,隔一段不它就会尥蹶子。俗话说,土是养人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土有“墒”,这个“墒”很重要啊!水多了,它涝,天干了它旱,人也是这样啊,这三年就这三年,他大意了。
那些脸像墙一样,一排排的竖在那里竖出了一片灰黄色狼一样的沉默。使你猜不透那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脸墙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念头?
在晚霞的映照下,那些土黄色的人脸源源不断的,一层层的堆竖在他眼前,那些黑黑白白的眼仁全都对着他。在西天那一片橘红色的霞光里,在红色落日那巨大背景下,那些灰黄色的人脸被映出一种深远的明亮,一种朦朦胧胧的坚硬,坚硬崩出了一种鲜艳而又冷然的生动,那生动似乎聚集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顷刻间就会扑上来!
他说不出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他却体味到了那无比高贵和高高在上的威严!
他突然发现,在这块土地上,人是很软弱的东西,在某些时刻,人简直是不堪一击。
那一层层看上去很坚硬的人脸在一刹那间碎了,碎成一种很散很无力的东西,那些脸就像是掉在地上的豆腐,一个个软塌塌灰蒙蒙的,灰出了一片迷茫和簌然。
他的自信心突然增强了,他觉得顷刻间就越过了众人,脱颖而出。他的个子并不高,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个头,人也并不虎势。但是,在此时此刻,他的身没长,可他的心长了,他在心理上已高出了众人很多很多。他明白,只要镇住了心,就镇住了人,心很小,人很大,可心是人的主。
这时,他的目光就成了一把刀子,把众人分割了。
他独自一人过光景,日子就显得很邋遢,很艰涩,很没有意思。时间一长就偷出惯性,偷出水平来了,也偷出了一种愉悦。
月色从树的缝隙中漏下来,洒一地萌萌的小白点,他踏着那些小白点往回走,走出了一些深深浅浅的“思想”,走出了一些朦朦胧胧的“智慧”。得先摧毁一些东西,而后才能建立……
上述笔记源于李佩甫的长篇小说《通天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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