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5)

作者: 景泰蓝呦 | 来源:发表于2017-09-25 23:0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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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霜


    10车20号中铺                          白蓉

    特殊按摩师

    35kg

    一.

    “韶华秋风度,花败寒霜拒,万般苦痛皆不能语,但将骨肉嚼碎吞入肚。

    赤心洁无欲,可怜陷泥污,长恨此身终非金玉,依旧风尘肮脏都辜负。”

    窄道上过客匆匆,安坐者神思倦怠,众人皆知火车行路慢且久,非耗费十几个时辰不可达,倒都大大方方卧在床上,把玩手机,眼观八方,心思各异。

    清影入眸,美目盼兮,一位佳人盈盈走过。她本是新世繁流中少有的美色,可惜眉目情丝浓密,处处留春,胸中若有野火熊熊,只消对上一眼,周遭燎原之势立生矣。

    佳人过一铺而复返,浅笑:“找到了”,一语春风吹回沉沉死地之新生。

    这个人名唤白蓉,打扮与众乘客截然不同,淡雅清丽,仿佛沉鱼西子:发中绾着临水芙蓉白玉簪,项上带着素银蝴蝶穿花璎珞圈;裙边系着酡颜宫绦,流云百福荼白佩;身上穿着酒醉芙蓉撒花月白洋绉裙,外罩胧雾薄纱。一双桃花眼,两弯柳叶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冰肌柔,丹唇微启香飘缈。

    一个下铺的男子起身说道:“你穿裙子行动不便,请随意坐我的床铺。”

    白蓉略福身施了一礼,轻坐于铺上。

    男子放肆看着美人道:“你看起来没睡醒的样子,若不是昨晚熬了夜,便是生来美目。”

    “不过一双桃花眼。”

    “诶,我是个编辑,小说里最喜欢你这种眼型,似醉非醉,楚楚可怜,垂泪时当称‘梨花一枝春带雨’,妩媚时浮光流动万般情。”

    白蓉亦常听得他人称赞她眉眼,别人听来定是欢喜的,只是她听惯了风月场里不可当真的花言巧语,平日里尽把献媚讨好之言当作耳边风,各色人物的嘴脸皆有见识,心中早已过尽千帆,沉舟无数,故而对男子的言语不应答,面作羞意。

    男子登时心旌摇曳,主动靠得近些。

    “敢问姑娘芳名?”

    “芙蓉蕊。”

    “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拚作西风客。好名字!很像你。”

    白蓉反复揉搓袖口芙蓉,面色顿时冷清。

    “昨夜憔悴损,今朝梳洗晚,日高渐慵困,君乃惜花人?”

    男子心知芙蓉蕊拒意,点头示意,无奈作罢。

    白蓉当即脱鞋上铺,侧卧面墙,一动不动,其实心内又气又恨,滋味难耐。

    芙蓉蕊,芙蓉蕊,人家问你姓名,你怎得张口芙蓉蕊?果如廖生所言,你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了。风花雪月迷人眼,断壁颓垣化云烟,扮得出水芙蓉清高样,谁知你爱恨情愁里悲惨过往?你不记,他们更不记,世间若无你,不过少了一点肮脏,归还人间一块洁白妙玉,谁又知你豆蔻幽梦中洁净天地?

    二.

    昨夜白蓉只接了两个人:一个是近年常客任帖焘,一个是春秋鼎盛的寿星,亦是引自己下海的,名唤作廖生。昨日是廖生三十七生辰,兼之新楼开张,行内各家皆有红牌出席,歌舞戏乐,百花竟开,好不热闹。廖生新得两个烟雨姑娘,左右怀抱,饮酒欢乐,楼内事务概不过问,夜半方休。芙蓉蕊名声在外,桌桌笑陪,少不得几杯酒下肚,好容易求得姐妹相助,忙将胃中翻江倒海之物吐尽。

    不料浊酒壮人胆,任帖焘打入场一双眼便没离过倩女。见芙蓉远去,亦步步紧随,关门拉锁,抱得美人满怀。乘兴深红浅白,俯嗅雪腻酥香,唇舌进退声渐颤,和叶连枝蝶蜂狂。芙蓉蕊失掉大半力气,怒骂几声,娇喘回房,哪管窗外灯红酒绿,只愿长梦一场到明日。

    迷糊之间,一极美白面书生乘烟而来,声和语柔,慢抚美人肩。

    “芙蓉蕊,这么早就睡了?”

    芙蓉蕊蹙眉推拒:“我乏了,改日吧。”

    白面书生恍若未闻:“今日我很快活,你我夫妻俩,怎么着也叫你快活快活。”

    芙蓉蕊秋波染泪:“乱花尚未密君眼?妾念君恩永相随”

    书生当即解罗衣,吮醪玉山梅,闻香逗瓜期,强启朱唇品幽香,揉碎娇花欲放春,相赴巫山翻露蒂,风流做鬼又何妨?

    芙蓉蕊这下失了大半性命,只闻鼻息间微弱颤动,书生早已梦化蝴蝶丛中飞,无人晓得芙蓉垂泪绵绵恨。

    “老天啊,我愿除去三千青丝,一生长守青灯古佛,可我乃下九流之末,年虽轻微,罪已深重,千人践踏,风霜摧残。前世作恶,今生受苦,我皆认了。我只求你保佑我孩儿投得富贵人家,一生平安,其母虽贱,可性命无辜。芙蓉蕊再无奢念了。”

    电话连连,又听得乘务员一言:“...火车晚点五个时辰..”,白蓉怒从中来,横眉厉声。

    “你还有话要说?”

    任帖焘服小求饶。

    “好芙蓉,我昨日昏了头,错把只可远观的你亵玩,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你不是不知道规矩。”

    “廖生那里我赔过礼了,一对汝窑美人觚,我可心疼了。”

    白蓉怒意渐消:“那你抱着它们逞威风吧。”

    “好妹妹,你若吃了我解恨我便立刻赴死。”

    “呸!就你那副又臭又肥的皮囊,脏了我的嘴。好了,我暂不与你计较,别来烦我了。”

    “诶,诶。”,任帖焘眉开眼笑,食欲大好。

    白蓉挂了手机心内暗骂:任帖焘啊,任帖焘,你怎么不看看自己的嘴脸?吃穷一家人,反在外出帮厨的生母面前耍脾气,遇事就怂,只敢青春楼内喘粗气。明明是芥豆之微,偏把自己吃成肥头大耳,若不是廖生看上你手中的古玩,你瞧谁会把你当人看?可怜我深陷大染缸,不然哪里轮得到你枕玉臂!

    电话又起,廖生是也。

    “醉梦缠绵朝云,贪眠各占床,幸得美人觚,华木落怀否?”

    “你既不识,何故次次尝试惹人厌?”

    “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直需折。”

    白蓉娇笑一声:“我竟忘了廖生此人为谁,该罚,该罚。”

    廖生回忆初破芙蓉夜,语味浓长。

    “当初我引你下情天欲海时你不就明了了吗?烟裙垂腰红蕊缠,好一朵出水芙蓉惹人爱!怎么样,我给你取名‘芙蓉蕊’一径走红了吧?开场足足三百抬,还有谁敢比?”

    “多谢你,若非遇到郎君,我怕是至死不过山沟老妪无颜色了。”,白蓉意有讽刺。

    “不满?”

    “不敢。”

    “但说无妨。”

    白蓉挑眉:“当你你的誓言可还当真?”

    “君无戏言。”

    “我要歇一阵。”

    “当然,当然,毕竟劳累了美人。”

    “我要回家歇一阵。”

    “去干什么?”廖生语气骤冷,“对一个疯婆子还念念不忘?”

    白蓉冷笑:“第一,那是我阿母,我是她女儿;第二,你为了两个破瓶子就放过糟蹋你女人的任帖焘,你也真够下贱的;第三,我家可不止我阿母一个人吧?你可以狠心忘掉,我可一直想念着呢。”

    电话挂了。

    四.

    几孩童玩闹于过道,欢笑游戏,白蓉睡不安稳。

    腹极痛,伸手按压,吞药灌汤,长卧昏睡皆不能消。

    是旧疾,寻医问诊无用,重金偏方无用,一故弄玄虚道士说:此乃命中劫数,由罪起,以病发,痛于腹,至罪孽清偿方休。

    廖生推搡道士离开,反复道:“一派胡言。”

    白蓉双耳发鸣,双眼混黑,意识混沌,仿佛孤魂离身游离世间。

    那年随乡人进城,签字按手,亲断退路。廖生粉面玉哥公子样,谈诗论曲请入楼,不防备,错把痴心付,清醒时,彪汉捆入房。喊吧,尽把嗓子喊哑,哭吧,时久双眼泪干。喊天地,楼上楼下皆风尘,哭父母,阿爸阿妈远在乡。

    廖生醉酒入,语笑目含情。

    “你的福气到了,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舌送暖甘香,口度琼林液,疏狂解衣衫,轻抚薄玉体,试摘花满香,遍识内罗裙。

    自此楼内多了个凄迷影,非烟非雾,临水动人,唤作“芙蓉蕊”。

    三百抬开场,瞬移人竞买,名气大增,廖生欢喜。

    暗夜春浮动,明日鼓肚起,宽衣巧掩藏了又藏,廖生惊语:“不留种。”

    泣涕声悲惨,绝望归家去,阿爸阿母见了亦痛哭:“好孩子,苦了你了。”

    抽离骨肉,埋于河边,恸不欲生,跳河赴死。阿母忧女,暗中随,急跳水,抱住苦命姑娘相遗恨。

    似人似鬼归家,阿爸不在,等一夜。

    警察上门:“你阿爸砍人被关了。”

    阿母立昏,醒后卧床不语。

    至晚,远处传来隐约一阵歌声,白蓉不能自已,发痴行至源头。

    一女人站于河边唱歌,长文馀,肤色如雪,披发赤身,持刀立。

    “是你。”,白蓉双唇发白。

    “咯咯。”

    “跟着便跟着吧。”

    “咯咯。”

    白蓉低头,月照溪水,她认出这片地方,心灰意冷。

    “你脚下埋着我的孩子。”

    “咯咯咯。”

    五.

    贴花临水照,葱指迎风绕,头枕青苔石,笑听阿母唠。

    “十三岁的姑娘啦,古时候就该看人家了。”

    “阿母,你想太多啦!我不嫁人的,一辈子留在这里陪你和阿爸,好不好?”

    “我姑娘这么漂亮,怕是留不住啊。”

    白蓉侧过头红着脸。

    “阿母,你又打趣我。”

    六.

    “尊敬的旅客,感谢您乘坐本次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火车停了,方出车站,只见一个穿石榴红露肩蕾丝短裙的女孩儿走来笑说道:“芙蓉姐,二娘请你到老屋去坐坐,我来接你。”

    女孩儿引着白蓉走小路,到了三间连体瓦房内。中央正房内横陈着一把椅子,椅子上躺着面容衰老的二娘,背靠着半旧的碎布枕头,摇摇晃晃扇一把蒲扇。见白蓉来了,便往旁让。白蓉寻一铺灰小凳子,手掌扫一遍,挨着二娘坐了。

    “姑娘回家了,好事,千难万难都要记得有个落地生根的地方。你娘挺好的,我们平日里一处做针线,干家务,都有奔头的,但我还头脑清醒,晚间点灯便想起囡囡和你。这下叫我好好看看,到底是标致姑娘,苦日子也熬不坏的。”

    白蓉陪笑道:“现在不是古时了,高工资拿着,好日子过着,大城市又什么都有,二娘别为我们愁坏身子了。”

    “你不知道原故:我们这一辈人都念旧,小时候念父母,老了念儿女,总之过去的旧事牵挂着,什么也忘不了。你娘也没忘,她有时就像个正常人一样同我说话,她总还记得你。”

    “是了,是我忘了。”


    注:1.本篇仿照古典文字写,存在诸多偏颇和违和之处,还请谅解,欢迎指正。

    2.第四节河边唱歌女子的形容出自:清·清凉道人《听雨轩笔记》,其名“孛星”。

    清·袁枚《子不语》卷七:祈雨道士谓:孛星,女身而性淫,能为云雨,居天上则赤体,惟朝北斗之期始着衣裳。有时行于民间,道士摄之入于妇人之体,行术以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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