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6号病人
这是一个短暂又漫长的故事,故事和我有关,但却不是我的故事。
我是一个医生,这个故事从一家医院开始。
说是医生,其实只是个看管人员。
说是医院,其实只是一个简陋的休养院。
这几年来,我一直待在灰白的围墙里,照管那些不算太危险的精神病人。没有制服,没有休假,没有奖金。有的只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和时光。也许是因为支付不起医药费,又或者是疗养院比起精神病院来说,听起来不那么令人恐惧及使人厌恶。病人们从精神病院转来这里治疗,然而我个人觉得。不是什么好选择。
因为这不是个好地方。
尽管初略的看,医院除了呆板陈旧并没什么特别。然而住的久了就会发现这里,很像监狱。这里的医护和医生,更像是狱卒和警卫,而病人们……并没有被很好的对待。
比如说。从开办以来,能够痊愈出院的病人不到两位数。
再比如说,我读的专业是外科,但却顺利的进入了这家精神病治疗的医院。
因为病人们并不需要治疗。需要的只是看管。
所以我们的职责,就是看着他们活在这,直到死去。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每一天都旧得像是浸过褐黄色油墨,毫无生气。幸好我也不是什么热爱新奇的人,也就待了下来。
今天是星期一,是36号病人洗澡的日子。
不管该庆幸还是该悲哀,日子总会来到你面前。就像是水龙头对准了你,就算多不情愿,也还是会淋得浑身是水。特别在有两个医护正制住你手脚的时候。我看着乱吼乱叫的36号病人,扯了扯嘴角。手中的水管扫过,墙上粘着的垃圾跟着水流飘向了下水道。
房间里弥漫的臭味被消毒水盖住以后,水龙头关上了。医护们一松手,36号病人便直挺挺的倒在身下的水坑里,哆哆嗦嗦的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妈的你还哼哼唧唧。”一个医护骂骂咧咧,“老子为了冲洗你这个废物手都要残了。”
另一个医护听了笑道:“这样就残了?力气都用在哪个小娘们身上了?”
“呸!”那医护一脸晦气的说:“哪来的娘们。”
窗子吱呀响了一声,旁边的医护咧开嘴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湿淋淋的房间里,36号病人使劲哆嗦了一下,停止了奇怪的发音。
食盘里已经被扔进了一些有怪味的食物,在消毒水浓烈的掩盖下隐隐的散发着异味。跟着两个勾肩搭背的医护,最后一个医护也收拾完东西往门边走去,路过36号趴着的水坑,斜着眼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消失在光线暗淡的走廊里。
声音不大但我听的清清楚楚。他说:
“鬼知道这个怪物哪来这么大力气。”
房间的墙皮哗啦掉下来一大块,砸在暗色的地板上。伴随着36号病人低低的呜咽,我拍了拍身上脏兮兮的衣服。站在一米开外,默默的看着他。
36号病人 普通等级 平时无危险性 厌恶清洁 清洁时会攻击医护 反抗激烈 鉴于清洁难度频率降为每周一次。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36号病人趴在水坑中,朝着食盘伸了伸手,他虽然双臂往前探,但脚和身子却往反方向拉扯。看起来竟然像是想要同时待在原地和往前移动。时间慢慢的过去,而他离食物的距离却丝毫没有缩减。
人如何尽力往前却又将自己禁锢在原地。
走近一步,食物发出的怪味冲进鼻腔。耳边是断断续续的怪音。
我看着它们长长的出了口气。
我无奈的摸了摸身上,拿出早上没吃完的几片面包。带着点奶油的香气就弥漫了出来,隐隐约约的混在了水汽之中。
向前走了几步,我在病人面前蹲下了身。看着他伸出的双手。除了污迹,他手上都是伤疤。颜色一块一块的,浑浊不清。把面包都放下,我看着他把食物快速塞进口里,费力的咀嚼起来。
“请正常一点啊。”我拍了拍他现在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衣服说。
“咕噤呃……”伴随着病人发出的怪音,我说的话像是没有听众,消逝在病房的深处。
面包迅速吃完后,36号病人又往前伸出了双手,没有乱挥,只是默默的向我伸着,嘴里是低声的咕噜。
呃……我没有了啊。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颤抖着的手。要就这么站起来走掉么,还是要怎么解释我这里已经没有面包了?
我正迷茫的时候,视线里多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并着掌心里的精致糕点。层层叠叠的包装纸已经撕去,露出奶黄色的表皮。
然后我听到欢快的声音清晰的响在耳边,“这儿。”
我转过头,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穿着简陋的格子裙,带着微笑蹲在我身边。苍白的皮肤,加上黑发灰鞋淡色格子裙。一身单调的颜色,唯一的亮彩,是装饰在她头发上的粉色发带。衬在灰黑色的房间里。色彩反差得有些刺眼。
或许不是唯一的亮,如果加上她眼睛里的神采,嘴角的笑意。
“我也只有这么一点了。”
她说。
我一愣,下意识地迅速瞟了一眼她的胸牌。27号。
这不是我负责的病人,我并没有见过她。
但她毫无防备的蹲在我身边,轻松安然的样子,像是和我相识已久。
微风拂过,带来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女孩低头看着36号,慢慢的把糕点递过去。
“哥哥,你是鲸鱼使吗?”女孩边伸着那点心的手,一边偏过头来看我。声线软软的,平和自然。
问题却让我愣怔了一下。一片寂静中,36号病人拿过女孩的糕点,重新开始咀嚼起来。
窗外的梧桐树上落了两只麻雀,很欢的在枝干上跳。我收回乱跑的思绪和视线,望着27号说:“我是这里的医生。”
36号病人吃完了糕点,并没再把手伸出来,而是沉默着在水坑中翻了一下身子。水已经几乎流完,水坑其实只是地板上的一块潮湿水汽。女孩微笑着站起来理了理裙摆,抬头望着我,“那医生哥哥能给我一只笔么?”
第二章 27号病人
我站在阴影里,浑身都是暗色,看着半边身子被光线点亮的女孩,一时觉得有些不真实。窗外传来一声咒骂,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女孩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似乎知道我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一只笔?我办公室桌上就有。
“行,跟我来吧。”我拿起自己的包,站起来,走出湿淋淋的房间。
站在干爽的走廊里,我回头看见女孩在和36号道别,36号发出咕咕的怪声音做为回应。模糊得连是什么语言都难以辨别,但女孩像是听懂了一样笑着回答道:“那真好呢。”
脚步顿了一下,我低头看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女孩咧着嘴对我说:“叔叔夸我们的东西好吃呢。说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我停下来,诧异的回头看了36号一眼,带着深色水汽的凌乱房间中,他依然死气沉沉的趴在水坑里,姿势僵直得不像个人。身前是不干净的食盘和简直不能吃的食物。于是我把头转了回来。
“医生哥哥?怎么了?”女孩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在黑暗的走廊里回过身来,眨着大眼睛问。
“没什么……”我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那是我最喜欢的面包。”
出门,往东拐过一个岔路,就是我的办公室。办公室还算宽敞,墙壁上有一扇大窗,正对着院门口,从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连着医院的荒凉公路,路旁种满了不知名的树。窗子旁边是办公桌和书架。我拿起笔,递给27号。
27号接过笔,松松的握在手中,然后转头望向窗外。侧脸对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从我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手握着笔,很用力。
“医生哥哥。”她低声的开口,像是梦呓一样问我,“为什么我不能到外面去?”
“……”我不知如何回答,看了她好一会才说:“因为没到时候吧。”
办公室里的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女孩点点头,依旧出神地看着窗外。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我看着她,才忽然意识到。我每天走得厌烦的一条路,对于里面的病人来说,甚至是无法奢望的。
但27号看起来思维清楚,或许离出院的日子并不远也说不定呢。
时间缓慢的流逝着,我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翻开她的档案。
序号27,在自由线30以下,在非夜晚的时间里可以随意走动。没有伤人记录。根据记录来看,她曾经受着良好的教育,家庭环境优渥。因父母是大学教授而得以住在大学校园内。不知为何她忽然不认自己的父母了。相信自己父母双亡,只和妹妹相依为命。
她开始焦急的寻找自己失踪的“妹妹”,并举动怪异。而她那“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妹妹却根本不存在。她连表妹都没有。
接着,就是治疗,转院,来到这里。
窗外的阳光照着荒芜的草地,我抬起头仔细的打量女孩。她正穿着裙子安静地站在那儿,对着窗子发呆。窗外投进的阳光洒在她的发带上,点亮她的侧脸。没有尖叫没有狂躁,她看起来就像正常的小女孩。就像应当在温馨的家庭中,对着父母撒娇的小女孩。而不是在粗糙的装潢中,半生半死的打发人生。
可惜的就只是看起来。
我无言的望了望窗外,依然是始终如一的景象。想太多总是令人疲惫,在这里总是不能思考太多,我试着放空自己的脑袋,对着窗外发起呆来。窗外的树迎着风摇摇摆摆的,很规律也很催眠。正要出神,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开门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进来的是同事S,我回过头看到他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一脸怪异的表情,打量着我。我忽然想起S是负责27号的医生,刚要开口,旁边不知何时坐下的女孩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开心的跑到S面前,活泼的问:“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S皱了皱眉头,“我什么都知道。”
听到这回答,女孩仰着头嘻嘻的笑,S默然地看了她好一会,然后恶声恶气的说:“快回去。”
女孩听到后也没反对,就吐了吐舌头,朝我挥挥手,“医生哥哥再见~”说着她走出了房门。
“嗯。”我含糊不清的应道。然而S并没立刻跟着出去,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丢下了一句话,“之后再找你算账。”
啊?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就重重的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留我一个人茫然的呆在办公室里。
快到中午了,四周很安静。透过隔音效果很差的墙板,可以听到隔壁房间有拖动椅子的声音。
“又到处乱跑。”那是S的声音
“没有乱跑啊……那……只是……”女孩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我耸耸肩,在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
会是什么样的算账呢?我淡淡的想。
吃午饭的时候,我等到了S的算账。
有点透风的棚子下,在饭堂边上,S一脸不满,像看神经病一眼看着我,“你小子有病啊。带着一个丫头去怪物的房间。你不要命她还要呢。”
我愣了一下,才知道S为什么脸那么黑。36号有伤人记录,他以为是我带着27号去36号房间的。但实际上只是冲洗过后门还没来得及关,27号自己跑进来的。
“不是我带的……”我看着瞪着我的S解释,“刚好门开着…”也许是知道27号从来喜欢乱跑,也许是我的表情很诚恳,S看我的眼神缓和了一些。
“今儿算过去了。”S说道:“以后离那丫头远点。”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几片树叶落在脚边,夏天的太阳从树叶的缝隙中照下来,耀得我有点头昏。我耸耸肩刚想离开,旁边的树丛中就传来簌簌的声音。我疑惑的望过去,就看到头发上沾了草叶的27号从里面钻出来,朝我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
“医生哥哥。”
第三章 我的病人
“……”
“医生哥哥,你要去哪?”27号拍了拍身上的叶子跟着我问。
“……”我一低头,就看到她一脸纯真的望着我。
“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她扯着我的衣角说。
“……”我无语的想着刚刚S的黑脸,然后回过脸想拒绝,就被女孩眼中亮闪闪的期待打了回来。
“我会很听话的。”她一副很乖的样子看着我。
“……好”
本来我打算把她带回办公室,安安分分的等着S来接她。但在路途中经过28号房间的时候,女孩一声不吭的就跑了进去。
“哎……”话音还没完整的发出,女孩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后面,我只好无奈的跟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也拉着。房里一片昏暗。等眼睛适应了黯淡的光线以后,我看到28号正坐在窗户前,一颗接一颗的吃着花生米。而女孩非常自然的站在他面前,打了个招呼。
“嗬。”28号发出低沉的声音,然后停下了往嘴里送花生的手。
“哥哥在做什么?”女孩仰起头问,窗帘缝中透出的几丝微光落在她的发梢处,染出了黄金的色彩。
“……”28号没有回答,沉默里一会后,重新伸手从碗里抓取花生米,然后一颗一颗的往女孩身上扔。力度不大,花生米都刚碰到27号就落了下去。27号也平静的站在原地,我走上前甚至看到她满脸笑意。不知为何,我顿住了脚步。
很快碗里的花生米就见底了,28号伸手从身边拿起了另一个碗,糊了手的东西就朝27号扔了过去。女孩依然站在原地,一脸坦然。
“呃……”我眼睁睁的看着糊状的食物“啪嗒”一声打在27号的脸上,然后缓缓的往下流水。我过去拉开27号,只见她脸上粘着米粒,旁边的头发被打湿。衣服领口也乱乱的沾了很多米糊。
“怎么了?医生哥哥。”女孩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没看到28号拿东西扔她的行为。而是我的紧张让她疑惑。
“……”我帮她稍微清理了一下脸和衣服,皱着眉看她,“为什么不躲开?”
我的身体挡在27号面前,28号也就没有在扔东西。昏暗的房间里,又响起了嗑瓜子的声音。
“躲什么?”女孩歪着头问我,
我无话可说。
……
等到我把27号领回S跟前的时候,S看着一身泥泞,发间带着碎树叶和米粒,脸上却布满快乐的女孩,表情变得很复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她挥挥手让27号进自己的房间去冲洗,然后一脸阴沉的看着我。
“呃……那个。我……”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是故意……”毕竟S刚刚才嘱咐我不要靠近27号。
还没说完就被S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既然那丫头喜欢去招惹你,不如交给你带。老子也省心,免得担惊受怕的。”
“啊?”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反应不过来。但S似乎也没有想让我反应的意思,他冷笑了一下,“这笔买卖不会让你小子亏的。”说完也不理我,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买卖……?”我一脸无语的看着面前紧闭的木门,叹了口气。
这里的事情我是越来越弄不懂了。
但我似乎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能等着事情发展。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刚在办公室坐下,管理员拿着一沓纸走了进来。
“辛医生。”管理员把手中的纸放到我桌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是27号的资料和钥匙。另外请交出18号和26号的房间钥匙和资料。”
“啊?哦。”我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交接手续办好了,没来得及多想,就直起身子,在抽屉里翻翻找找,按管理员的要求交出了钥匙。
“从现在起,18号和26号将会交接给S,27号的房间也已经转移到你主管的区域附近。”管理员用公式化的语气说:“希望你们工作顺利。”然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18号和26号转交给S?这让我有些惊讶。再低头看到27号的资料,发现只有一份问询录和三封信。薄薄的放在我桌面上,不由得更加疑惑,我忍不住开口问:“只有这么点资料吗?”
管理员回过身来耸耸肩,“有就不错了。你以为S那个人像是会好好保管资料的样子么。”
“呃……”我一愣,想起S胡子拉碴的脸,看着管理员无奈的脸,也苦笑了起来。
“一换二。知足吧。”管理员转身走了。
一换二……
房子里光线有点暗,我伸手把窗子打开,就着多跳进房内的一点光线,低头去看问询录。
简单的问询,入院时要做的调查之一,基本是走形式。一般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信息。我迅速的扫了一遍里面的字:
时间:……提问人……提问对象……
问:你为什么打碎邻居家的花瓶?
……
问:你为什么要打碎它?
……
问:打碎花瓶你觉得开心吗?
……
问:你破坏家里的电视,你母亲的笔记本时开心吗?
……
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孩:……他们要我做的。
问:你是说你的父母和邻居要求你破坏他们自己的东西?
……
问:他们说并没有叫你做。
……
问:他们都很惊讶。
……
问:你愿意配合医生治疗吗?
(点头)
问:你保证不破坏医院里的物品吗
(点头)
问询完毕,判断为臆想症,思维较清晰,可以交流。定序号为56,观察三个月,无攻击倾向。降为27,接受入院。管理员xxx时间xxxx .xx. xx
臆想症……
27号和36号奇异的对话片段闪进我的脑海中,我摇摇头,继续去看下面的资料。
那是三封27号写的信,应该是写给她那并不存在的妹妹的。淡蓝色的信纸上,幼稚的字体写着非常不明所以的话。每封字数不多,并且没头没尾。风从窗外刮进来,扑在那几张小小的信纸上。我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纸。
“姐姐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啊,我看到里面都是痛苦的人。外面也都是痛苦的人。外面的人,靠怜悯里面的人来减轻痛苦,毫无意义。为什么我们要待在这里呢。”
“姐姐吃了好多奇怪的药。很多东西都看不到了。没人会跟我说话。大家都只是跟我的脸说话,没有人跟我说话……”
“今天有东西粗暴的闯了进来,头好疼……医生们把我绑了起来,放着那个怪物不管。好奇怪啊……妹妹你是能看见的对吧?模模糊糊,但能看见的吧。医生却说根本没有怪物呢……”
…………
…………
“我好想回家啊。但我回不去了。妹妹来接我嘛。”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手上的纸被硬生生的吹开了,纸在空中旋转了几下就落在了地板上。我愣了一会,默默的起身去捡。
……看起来那么正常的孩子。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无言的对着信件发呆。
第四章 28号病人
第二天早上,我照例去把安全级别的病人放出来,每天吃完晚饭,病人都会被医护人员锁进自己的房间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能被放出来。钥匙医生和医护都有一份。
拐过路口,迎面的房门上的标牌写着“27”,让我一时有点不太习惯。找出27号的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门。27号正坐在房间里的地板上,拿着笔慢慢的写着什么,抬起头见到我,她就说。
“医生哥哥,帮我寄信吧。”声音清清脆脆的,手中是蓝色的信封。
我猛然想起那些奇怪的字句,心里一紧,然而面前是女孩天真的脸。
“……”
臆想症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不攻击,不破坏。
我稍微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好。”
看到我接下了信,她感激地笑着说:“拜托你了。”说完慢慢的低下头,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有些褶皱的信纸。似乎还想写些什么。看了她一会,我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继续去开其他病人的门。
并不是所有病人都像27号一样安静,在幽暗的房间里关了一晚上后,刚被放出来的半个小时内,病人可能会非常活跃……非常……异常。
于是就在我打开28号的房门的一瞬间,一块被咬过的水果从门内飞了出来,砸在了对面20号的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然后紧接着又是一块,越开了半闭着的房门砸进了20号的房间里,沉闷的砸在地板上。“嗬……”28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中是一堆剩饭剩菜。
我十分无语的往前走,去开36号的房门。走了没几步后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用回头看我也知道,那是20号也加入了战局。
这已经是常规的大战了……
开个门就几分钟,等我回来,地面上已经是一片狼藉,还好他们的剩菜已经全在地上了,28号显得安静了很多。
酸臭的味道扑鼻而来,走廊的墙上粘着各种不明物体。我揉了揉太阳穴,去叫医护人员来冲洗。
过一阵一个医护吊儿郎当的走了过来,一眼也不看我,径直开了水管冲洗着地面,顺便连站在门口的28号病人一起随意的冲着。28号依然傻傻的待在原地。身上的粘液跟着墙上的剩菜一起,随着水流被冲进了下水道。
冲完28号的那边,水管一拐,医护让水冲向20号的房间。这时我才忽然发现,刚刚还躲在门后的20号已经不见了。
往走廊远处看,我看见20号畏畏缩缩的背影拐过墙角。紧接着传来了一声踉跄着滑倒在地的声音。我有点担忧的听着,过了一会才听到她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跑远了。
走廊里的灯闪了两下,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20号背影消失后的远处一片黑暗。
我叹气,把注意力转回来。医护已经随意的冲洗完毕,懒懒散散的离开了。身上还是一股剩菜味的28号,正呆呆的看着手里的东西。我仔细一看,那是20号的一个塑料水杯,鲜艳的橙色,缀了一朵白色小花。
28号用粗糙的手描了一下那朵白花,像是在想些什么。我也没在意,找出一把扫把随意清扫着没冲干净的地面。正扫到一半,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撞击声。我抬起头,看到了墙边一个碎裂的橙色杯子。诧异的转头,目光转移7度角后。我看到28号站在不远处一脸茫然,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悲伤……
“嗬……呃。”阴暗的灯光下,28号缓慢的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然后回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原来……扔完东西。他也会难过的么?
我还以为28号一直乐在其中呢。
我眨眨眼,甚至怀疑那丝悲伤是我的错觉。在原地站了一会,就默默的离开了。我要去医院郊区帮27号寄信。况且28号看起来也还好的样子。
医院的郊区种了一排排诡异的白杨树,没怎么修剪却都长得一模一样。传闻这里发生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大家都不肯来这边。慢慢的,野草长上了小路,藤蔓爬上了房屋。邮筒依旧保留着,却不知道多久会有人来取信。
我站在草地上,低头将白色的信封滑进绿色的信箱里,四周一片死寂,可以听到信封掉进信箱底部的声音。抬起头,余光看到自己手边飞翔着一只白蝴蝶。我一愣,定睛一看,只是飘落的树叶。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蝴蝶。刚这么想,身后传来一声轻响,转过身27号不知何时已经跑到这里来了。
“医生哥哥,有蝴蝶。”她蹲在草丛中,瘦弱的小手指着一只很小很小的白蛾子。
“那是蛾子……”我走过去,跟着27号蹲下来。蛾子在我眼前扑了两下翅膀,晃晃悠悠的飞走了。
即使是蛾子,这里也很少见呢。
正发愣,27号已经站起来,闪着大眼睛问我,“哥哥要去哪?我能一起去么?”
“……”先回办公室吧。
办公室里,女孩乖巧的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的看着我。一直黏在我身上的目光让我看不进书,只好放下书转过身去,和她搭起话来。
“你怎么跑到那里去的?”郊区偏僻人烟稀少,女孩贪玩乱跑居然跑那么远么。
女孩眨了眨眼,“我是跟着你过去的啊……哥哥真厉害,那么好的地方都找得到。”说话间露出钦佩的表情,眼睛带着欣喜闪闪发亮。
那地方……哪里好了啊。我回想那满地杂草,藤蔓盖住一切的郊外,觉得有些无语。但女孩不理我的看法,自顾自的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我妹妹也是这样,能找到很多人找不到的东西。”她这么说的时候,眼里掠过几点伤感,“她在哪呢……”
我无言的看着她,没有接那句话。
窗外是不知何处传来的音乐,轻轻的飘来绕了几圈后戛然而止。然后响起了谈话声。我转过身,随手拿起一本书递给女孩。然后又埋头看起自己的小说。
时间还是循环着流逝。慢慢的天又黑了,慢慢的又到了早晨开门的时间。然后20号和28号那边,又传来乒呤乓哴的声音,拐角处还缓缓的滚来了一个盘子……
第五章 医护
远远的就看到现场一片狼藉,我赶忙加快了脚步向那边走去。
“哇~哥哥加油~”我听到脆脆的一声喊,顺着声音看过去,27号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双手做成喇叭状正对着28号喊。而28号正扔着一个纸巾筒。
“姐姐小心……啊~躲的好。”
这是什么情况……转头扫了一眼战场,我发现今天的情况比以往都恶劣,不仅是固体的垃圾,汤汁也都尽数被泼了出来。黄色的小米粥,黏糊糊的洒成一团。纸巾筒、水杯等日常用品也难得的都遭了秧。
是因为27号围观鼓掌的原因么……我叹着气走过去。当我走到离他们还有三米的时候,20号看到了我。只看了我一眼,她就像受到惊吓一样忽然僵住了。等僵硬恢复过来,她迅速转身冲进房间,砰的关上了门。
战斗就此结束。走廊忽然安静了很多,28号砸过去的土豆泥落了空,粘哒哒的糊在地板上。
“嗬……”他落寞的望着那块土豆泥。房门旁边,沾了灰尘的纸筒越滚越远。
27号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脸不开心的走了过来。
“干嘛这样看我。”我望着她问。
“哥哥你一来,姐姐就躲起来了。”27号撅着嘴说:“比赛就没有结果了啊。”
比赛?而且……本来也不会有结果吧。我头疼的想。
看看她仰着的头,我在她面前蹲下来,缓缓开口道:“这样的比赛不好。”
砰。20号房间里传来椅子翻到的声音。跟着吱呀吱呀的怪声。让我瞬间分了下神。再看眼前,一脸坦然的27号就像前些天,看着28号把花生米扔在自己身上那样。
“为什么不好?”27号扁着嘴问。
因为……空气中弥漫着有点酸的气味。我看了看一地的食物。
“会惹别人生气的。”我回答。
仿佛是为了给我作证,我的话刚说完,一个医护人员就冷着脸,拉着长长的水龙头过来了。
“就这里事儿多。”医护人员对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打开水龙头,对着28号和墙壁一顿猛冲。
我只好赔笑。潮湿的空气混着食物的味道,残渣被冲到开口很大的下水道中,地面重新干净起来。湿漉漉的地板上。少量的泡沫随着大股流水消失在下水道口。
“你也太异类了。”医护人员忽然对我说:“在这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正规医院的臭毛病该改改了吧。”
正规医院的臭毛病……是指所谓医德么?
我低下头,不去看医护明显是教训的神情。
水流声哗啦啦的充斥着整个房间,28号进房间去了。27号揪着我的衣角躲在我身后。医护叹着气瞟了我一眼,加重了语气,“别那么不识相。你这区已经没人想来了!本来这儿是W的班,听说你看不惯他?他还看不惯你呢。我说你干嘛护着这些病人,要我说他们连猪狗都不如。猪还能卖钱,狗还能看家护院呢。他们就只是活着而已。看看你……清洁个病人都要插手。哪个医护清洁的时候不顺手教训一下病人的?至于吗你,再说……”后面的话语被我有意识地忽略,只知道医护人员唠唠叨叨说了一堆,直到最后,他关上了水龙头。看了我一眼,“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不欠你什么。好自为之吧。”
“嗯,一直以来多谢了。……再见。”我的心跟着沉到了低谷,终于无可避免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门里透出的自然光把走廊照亮了一半。医护拉着长长的水龙头,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墙角。
“好自为之……”我喃喃着重复着他的话,看来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帮忙了。医护全体打算孤立我,他也不能例外的。我带着苦笑耸了耸肩。
也许我要兼一份医护的职了?
看到我唇角的苦涩,一旁的女孩扯了扯我的衣角,“哥哥怎么了?”
……
“没事。”
然而站在这站多久也没有任何帮助。每天的垃圾大战;清理冲洗;病人们的日常监护;食物日用品的领取……我默默的边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情,边往回走。走到一半,被管理员拦住了去路。在狭窄的走廊里,不高的管理员站在中间,把来路封得几乎没有空隙。
“辛医生。”他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说:“这东西送不出去的。”他抬起手来把“这东西”递给我,淡蓝色的纸皱巴巴的被揉成一团,竟然是27号要我寄的信件。
“她的父母老早就搬家了。生了这么个奇怪的小孩,整个社区都沸沸扬扬的,他们怎么待得下去啊。”他说着把信按到我手里,“少做些无谓的事吧。辛医生。”
走廊的灯是坏的,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管理员耸耸肩走开了,留我一个人拿着信发愣。医生哥哥帮我寄信吧……27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以后她若是还这么说,我要怎么回答。
正发呆,后方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映着门里的光线。同事S手里拿着烟,晃悠着身子溜达过来。原来我刚好停在了他办公室附近。
“你小子站这干嘛啊?”S挑了挑眉,打量了一下我然后说:“让我猜猜……去寄信了?信被退回来了?”S边说边一脸挪移道:“真是烂好人。”
“我不知道寄不出去……”我揉揉额头,看了看他,“你也没说。”
他抽了口烟,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干嘛要说。”
“……”我抽了抽嘴角。不过想想他也的确没这个义务。手中皱巴巴的信纸粗糙的磨着我的手指。
走廊年久失修,几条手指宽的裂缝蜿蜒着爬上天花板。S站在我跟前慢悠悠的吞云吐雾,而我心里沉着一堆事,默默的站在那。
“听说你和那堆医护闹起来了?”同事S忽然说。听他这么说我愣了下,然后点头,“嗯……算是吧。”
“事儿真多。”同事S露出鄙夷的表情,他明显知道了很多,也是一副教训的口吻,“打人就打人,又不是打女人和小孩。男人怎么会吃不了这点委屈啊。”说着S还拉开袖子,手臂上一截深长的伤疤就躺在我面前,而S的脸上却是骄傲,“伤疤是男人的证明。哪个男人能不受点伤。”
头顶上的灯撕拉的闪了一下,看到我惊愕的眼神,S一脸不屑的说:“你小子就是个娘娘腔。简直和Q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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