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M
春渐渐深了，昼也渐渐长了。清晨六点，已经可以看到天边绯色的云和亮的天光。有几种鸟会早早来到草地上，其中有两种叫声很清冽，似乎能传出很远。最小的就是你发来的照片上那种，有着橙色的肚皮；还有一种比较常见的是我发你的白鸟，有点像海鸥。以前的常客——Canda goose一般的大鸟，已经消失不见踪影。不知不觉中，时间的脚已经向前迈了一大步，人们还处在不见尽头的蛰伏中，鸟却按着自然的节律，换了栖息之地。以人的世界来说，变化很大；以自然来说，什么也没改变。
从3月21日起，只开车出去过一次。也是清晨，街上行人寥寥。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男孩子站在屋外的台阶上，微微笑着，有点腼腆，对着台阶下妈妈的镜头。我说不出当时的感觉，只觉得这世上有些永恒的东西，就像水，哪怕河道改了，仍然存在，仍然自然流淌。仿佛什么也惊扰不了它，撼动不了它。
本想昨天写给你的。昨天早晨出去在草地上散步，兼会会各种鸟儿，没想到遇了一场雪。开始没觉得是下雪，只觉得空中有极细小的东西落下来，以为是树的落英。顷刻间雪就大起来，一团团飘落到草地上，瞬间融化，草叶如被滋润般绿得越发亮了。人在雪里走，落雪在风里斜斜的扑面而来，春天的雪没有寒冷感，只是温润，有点“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意思。但回来后一直不太舒服，想来也不是受了寒，可能在屋子里太久，出去后就像聂小倩，觉世间阳气太盛，难以承受今天倒是彻底好了，方写这封信。这场雪来得惊艳，今天是写不出那个意思了。沈从文写：过去的事如过去的春天，只要一成了过去，仿佛所余的就只是一个梦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说到沈从文，这几天一直看他的《凤子》。《凤子》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雅歌》，圣经般的语言，还有境界。几乎谈不上有故事情节，所以也没法儿讲。按照老的习惯，还是直录一段给你自己看：“一切游戏都只看你在那个情形中，是不是用全生命去处置。忠于你的生命，注意一下这一去不来的日子，春天时对花赞美，到了秋天再去对月光惆怅吧。一切皆不能永远固定。证明你是个活人，就是你能在这些不固定的小点上，留下你自己的可追忆的一点生活，别的完全无用！”
这封信写得很断续，但却是一月有余的隔离生活中最深刻的印象。这些印象远超越了各种喧嚣。白描一下，鸟，草地，微笑的男孩子，雪，和沈从文。疫情是一场大风，借着给你写这封信，把我这颗风里沙尘看到的记述下来。你所见的又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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