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拜神》

作者: 抒白学姐 | 来源:发表于2019-10-25 09:15 被阅读0次

    堂妹说,奶奶在搬家的时候从箱底翻出了本《心经》。这话令我暗暗吃惊。那个箱子已有些年代了,黝黑箱身漆了层金,作为奶奶的陪嫁品,一晃便见证了她五十年来的从嫁光景。而这个箱子我见的次数极少,只知里面放了些零碎物,不想居然还有一本佛经。

    奶奶念书念到三年级便辍学务农,不知她是否认得全经书上的梵字。饥馑年代里祖父被生生饿死,奶奶的两个弟弟也不幸逝世,只剩下一个姊姊,所以现在村里的老人们都习惯称奶奶为“幺妹”,她与爷爷的婚姻也令人唏嘘。

    文革时期批判风盛行,凡是地主阶级都要遭到“批斗”,当时爷爷的父亲是黔西的一位“保长”,因受到牵连被红卫兵抓起来关在牢房里,风华正茂的爷爷也免不了遭殃。

    时值冬日,当爷爷偷偷举着衣物从黔西游过鸭池河的时候,红卫兵的枪声在他身后对着河面“砰砰”的响,游到对岸时却没个落脚处,四处流浪。后来爷爷凭一身在南瓜皮上“雕龙画凤”的本事渐渐有了名气,爷爷还会书法,又生得仪表堂堂,十分俊朗,一时间声名远扬,引得不少媒婆来给他说媒,他和奶奶之间也因此牵了红线。

    我曾见过老一辈全家福的照片。其中爷爷站在最末一排的边上,身材高大,浓眉星目,却心不在焉的看向别处,奶奶站在他的身边,身材瘦小,背有些微驼。

    在上一代人的口中,爷爷身负骂名,他抛妻弃子,在外面吃喝嫖赌,几年没有回家,还给家里留下了巨额的债款。而这些年,全靠奶奶一个人挣工分抚养三子一女,在把儿女抚养成人的过程中,她的背一点一点的驼了下来。

    在苦难的岁月里,她一个人慢慢熬着,虽然过得很贫穷,但每逢观音会她都会步行十几里到庙里祈愿,掏出香钱供奉神灵,以一种近乎迷信的执念一点一点支撑着自己活着的希望,让自己不至于倒得那么快,苦难的日子还要继续,她唯一富余的只有信仰了。

    到老家看望的时候,堂屋里爷爷的遗像已经落满灰尘。晚饭时分,奶奶坐在长凳上分拨着碗筷,就餐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喃喃道,明天还要早起去庙会呢。

    我心下一动说,“奶奶,明天我们一起去庙会吧!”我一直很好奇那是怎样的一座神庙,让奶奶几十年如一日的虔诚供奉着,在这条路上留下了她无数的脚印,石子路变成了柏油路,贫瘠不见人烟的小道上如今已是车辆来往,但奶奶的脚印,一直在。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奶奶就起来忙活了,我也跟着起来收拾家务,过早后我们就一齐踏上了“拜神”之旅。

    下车后奶奶佝偻着背轻车熟路地往街上走去,我跟在她身后,不知过了多久,奶奶的步子忽然停下了,抬眼一看,眼前是一方小小的寺庙:

    从右到左写着“大雄宝殿”四个字,中庭的香炉里插满了燃烧着的线香,寺里烟雾袅袅,布满了摩肩接踵的信徒。并不完全古色古香的建筑里掺了些现代化建筑,往上是僧人寮房,往下是斋堂。进门还有不少人在摆摊做生意,卖的都是些与佛教沾边的东西,比如斋饭、挂牌、红绳等,种种迹象都证明这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小庙。

    一股浓烟冲了过来,把我们拍入殿内。

    只见大雄宝殿里迎面列好“三横世佛”,从左到右分别是阿弥陀佛、释迦牟尼佛与药师佛。奶奶拿了三柱香进殿去,对着佛像在蒲团上跪了下来,虔诚的拜了三拜,站起身后又拜了几拜,然后掏出三元放入功德箱内,又分别对左右的二尊神佛敬以香礼。

    她的背在那一刻变得很低很低,出殿后将手中三柱香用香炉里的残烬点燃后,插入灰灶内。这时奶奶已经有些累了,在旁边的小凳上稍作歇息后才去下一个庙拜神,两庙之间有些距离,走了许久后也是一样的拜神流程,中午时分就了斋饭,我们方才打道回府。

    一个上午的光阴都在两座寺庙里闲度,回到家后奶奶在床上小憩了会儿,满头华发在大红枕头上十分醒目,宛若牡丹图上空了一朵。

    看着这副景象,我不由得暗自思量:

    信仰是什么?它是漫长岁月中的一点烛光,飘飘摇摇,却始终保留着一寸微熄,让夜不那么黑,甚至还可以照亮生活的一隅以供欣赏。在以苦为本质的人生中,它给苦难添一些色彩,给生命多一份温暖,无论过了多久,它就在那里,光芒虽然微弱,却可驱逐周围的黑暗。

    奶奶在床上蜷着歇息,就好像那个黑木箱子里静默躺着的《心经》。

    拜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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