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白雪可不是被七个男人拖进小黑屋的白雪公主,它是一条狗,而且是一条公狗。
一条公狗叫白雪?啧啧,这娘们唧唧的名字我都不好意思叫出口。十五年前,当我准备开饭店的三姨把这条没人管的可怜狗用胳肢窝夹来时,我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定要给它换个爷们点儿的名字!
我拼命在脑子里搜索那些听起来牛逼闪闪的词。霹雳?赤兔?七星?闪电?可惜人家根本不买账。任我舌灿莲花,它只对“白雪”这个破名字有反应。气得我,真是一片丹心喂了狗,最后也只能作罢。
当天晚上,我才意识到是我狭隘了。白雪一点都不像它的名字那样娘们儿。它的叫声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夏天本就开着窗子睡觉,我睡觉还轻。它连着狂吠了三个晚上,我就陪了三个晚上,你试过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要不看在他年幼换主的份儿上,我早就冲出去打折它的狗腿子了。
过了适应期,白雪在我心里开始变得与众不同。以前养的都是看家护院的大狗,既不好看,又不能玩。但是白雪通体乳白,小巧可人。哦,请原谅我这样夸一只公狗,因为它真是太萌了。它就像一道开胃大凉菜,给我油腻腻的寒暑假生活增加了不少食欲。
白毛爱脏,夏天午后往门前放一大盆水,等水晒热了,我就把它扔进去洗澡。哈哈没想到它是个旱鸭子,特别怕水,在里面扑腾着拼命想要爬出来。我一个没按住,它纵身一跃落了地,才停止了颤巍巍的小短腿。然后猛的一甩毛,弹了满身满脸的水,倒像是它给我洗澡了。
教白雪捡东西,从来就没有配合过我。扔个沙包出去,让它捡回来,它就叼着跑一边玩去。练了几次我放弃了,我决不承认自己方法有问题,它就是只傻狗。
我揍过白雪。有一回,它不知道在谁家尝到了鸡味儿。此后一段时间,它整天贼溜溜的盯着满院子的溜达鸡,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扑上去就咬住鸡脖子。听见鸡扑腾跑出去看时,差不多就剩一地鸡毛了。因为这事,我妈命令我狠狠地揍它,我也觉得它该打,那些鸡本来是留给我吃的。还有一次,它把我辅导书当成玩具,猫抓老鼠一样撕来扯去,一觉醒来,一本书变成满地雪花片,我又把它给揍了一顿。说是揍一顿,其实顶多能打着两下,因为我跑不过它。大热天的,谁去跟它玩命赛跑?后来我爸狠揍它一次,终于不再吃鸡了。
一去地里干农活,白雪就跟着,我们坐车,它就用跑。小短腿在后面不停的捯饬,像个长跑运动员。它在地里不干活,主要是守着车和吃的。说来也怪,它在家也是偷嘴吃的,但在地里却从来都不偷吃,我问我妈为啥,我妈说它知道吃了会挨揍。它不喜欢坐车,马达一启动,腿就像筛糠一样,我说它是个不会享福的命。
我爸去世后,我每次回家上坟它都陪着,年年去年年陪。我跪着,它就在我一旁坐着,也对着坟头,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有一次我看它跑的实在太累,就把它抱上车。我得使劲抱着按着,才能稍微缓解它的哆嗦和随时有可能的挣脱。
白雪儿子特别多,家附近那些怀孕的母狗,多多少少都跟它有点关系,我妈说的。有一年,我妈给它抱回来一个儿子,可它不认。它可能还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连吃食都要和儿子抢。我猜它心里一定犯嘀咕,孩子不是一般都跟妈吗?为啥给我送回来?
白雪特别欠儿,周围有点风吹草动它就汪汪个没完。这归功于它那双贼灵的耳朵,用我妈的话说,离八百米也能听见声儿。因为欠儿,它也喜欢打架,哪有不平的事儿都想拔刀相助。以前是自己打,后来是带着儿子一起上,经常一身伤回来。有一次肚子血肉迷糊,还有一次后背少了一块皮,最严重的一次,腿瘸了一个多月,我们都以为它残疾了。都不知道它是哪一天、怎么伤到眼睛的,发现的时候,左睛已经失明了,这是唯一一次永久性创伤。说到这我倒突然想起来,它儿子好像从来没受过伤。
白雪怕我妈,我妈不在家时,我时常让它上床趴一会,要是听见我妈在外边咳嗽,它准一溜烟的跳下床,讨好似的摇头晃脑出去接我妈。我妈一瞪眼,它就不敢在屋里呆着了。这时候如果我说让它留下,它就会抬起一只脚做出要走的姿势,左右为难的看着我们,一副“你们商量,我都行”的架势。
这几年,白雪有点上年纪了,牙口不好。我妈一烀肉,我会偷着给它拿两块,它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拿眼睛偷瞄我妈的方向。它只吃熟肉,生的即使是龙肉它都不吃一口。吃这方面特别随我,好吃的使劲儿吃,不顺口的一口都不吃。
去年,我妈去北京,老家没人了,只好把白雪送给别人养。听收养白雪的老两口说,栓了它一个月。我问能不能放开,从来没被束缚过,得多难受。他们说不行,一放开它就跑到我家老房子,一蹲就是一天,拉都拉不回来。我听着心酸,老了老了,家人一个个都不在身边了。
前几天我正在喂鱼,我妈发微信说狗死了。一个猝不及防我差点把手机掉鱼缸里。幸亏马上打电话说死的是白雪的儿子,死于车祸。
周末我们就驱车回家,我要马上见白雪,它好久没见过亲人了。我怕我不赶快回去,不知道哪天,就是永别了。
白雪真的老了,看见我的时候,它都没像以前一样扑上来,只摇了摇尾巴,像是在平静的说“回来啦,进屋吧!”。
新主人说白雪儿子死了,它好几天不吃不喝,一动不动的傻坐着。有些气喘,喂了点咳嗽药,牙掉了嘴也歪了,连腿都弯了。它不再跟着我满院子转悠,也不再蹦的老高抢我手里的吃的,儿子揪它耳朵它也不躲,一副云淡风轻、倚门而坐的样子,真的是老了。
现在,老公和儿子正在旁边酣睡,我却倚坐床头,写着写着泣不成声。想到白雪晚年丧子孤独无依,想到他行将就木,想到他小时候那呆萌呆萌的模样……
如今,我也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它也随时都有可能离去。我不知道,我和它还有没有最后一面。真到那一天,我宁愿他们别把死讯告诉我,就让我一直以为,它在别人家好好活着吧!
我和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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