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星球

作者: 林曦一一 | 来源:发表于2022-10-10 10:12 被阅读0次

    他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张床上。

    对于他来说,那是一张奇怪的床,黑黝黝的木架子,有着一股怪异的味道,而且挂着一种黑色的布围住。

    他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更为奇怪的是,他居然听懂了。

    他们叫,大仲,黄大仲,你总算醒了。

    他觉得自己的喉结在鼓动。他居然也说出来一些陌生的话语,我很好,没事啊。

    原来他能听懂且还会说这种奇怪的语言,有人扶起他,把他扶到屋外去。

    去晒晒太阳吧,在屋里呆着太久,人会发霉的,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者说。

    他迈出黑黝黝木质的门槛,就觉得很刺眼,很不舒服,太阳白花花的,罩在头上,感觉胸口有些气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这时他看清楚了,扶他的是个女子,比他矮一头,穿着花布对襟衫,肥大的裤子,扎着一对麻花辫,似乎和他很熟稔。

    然后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那个姑娘,在屋里把他的被子拆下来换洗,屋子丑陋破烂,大半天时间,就给她拾缀了整齐而又干净了。他像个傻瓜一样,看着她忙来忙去。

    中午她给他做了饭,番薯丝煮饭,他动了一下筷子,并没有继续下去,他不知道饭菜原来是这种味道,吃一口他就吐了。

    那女子安慰他说,胃口不好就别吃,明天我带稀饭给你,然后就走了。走到门槛边放慢了步子,似乎在等他挽留。他没有说话,她跨出门槛很快的就消失了。

    夜里有一些讨厌的虫子在耳边嗡嗡叫,他睡不着,走出屋外,他看见星云一片一片的,天蝎座、猎户座、处女座、银河,一切那么熟悉,这里原来是他的家乡,这里还是地球。只是,这里却不是他的地球,这里的环境这么差,差得连星空都被尘埃遮挡,一点也不清晰,看来看去模模糊糊的不明朗。

    他记得自己的地球是干净明朗的,日里蓝天白云,空气非常清澈,晚上星空也是干净明朗的,每一颗星星都看得非常清晰。

    夜里也没有那种讨厌的虫子嗡嗡乱飞乱叫,后来他知道那叫蚊子。

    他记得他家乡的一位科学家说过,太空里有无数个银河系,有无数个地球、月亮、太阳。每个银河系的上都有各类生命和高级生命,由于环境不同,发达的程度也不同,自己所在的地球,属于高级发展区,算是最好优质生存环境。

    不幸的是,他们的科学家误判了宇宙涟漪,他们的飞船出去考察时,一个地球与木卫二相撞,在宇宙中化作了尘埃。

    他们的飞船在冲击波下毁灭,可只有他幸免于难,堕入另一维,落在了这个地球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地球,这个地球的生活环境太差了,比起以前参观过的任何一个地球基地都差很多。

    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地球的,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轨道。

    经过几日的时间,他知道自己叫黄大仲,是运输公司的司机。因为被一种小虫子咬伤,一直昏迷不醒,那个扶着他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已经和他打了结婚证,在他醒后的第十天就要结婚。他知道无法以任何借口来抗拒这场婚礼,他必须装作自己就是黄大仲来完成婚礼。据他分析,黄大仲应该是死了,自己恰好在他断气以后落在他的肉身上,黄大仲得以重续生机。他们虽然是智慧的群体,但是却不能随意去篡夺另一个高级生命的肉身,他们并不具备夺舍的能力。

    他听得懂他们的话,那是因为脑电波接触形成的,会说他们的话,是因为黄大仲的躯壳潜能还在,这种潜能一个月以后就会消失,以后要靠自己慢慢摸索这些语言的奥秘了。

    于是他变得爱说话了,他必须储存很多的语言信息在自己的头脑中,要不然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不能生存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结婚了。他的妻子很能干,虽然家里很简陋,但是她总是把家里拾缀得干干净净,夏季挂上白色的蚊帐,冬季生着温暖的炉火。

    她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大毛、二顺和小三。

    还没有生下小三的时候,他向领导申请了常年跑长途,领导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真是个好同志啊。他心里笑笑。他有自己的打算。

    妻子则以为他是为了这个家生活好一点,这么拼博。妻子是感激他,心疼他的。其实另外一方面的原因是,他无法面对妻子善良的眼神。

    他四处跑车,天南地北的寻找回家的路,但是许多年过去了,他都找不到。

    他发觉自己的身体不能抵抗一些细菌的侵蚀,慢慢地他得了肺病,经常咳嗽,咳得很厉害。这些疾病在他的地球上是没有的,看来这里的环境真的是太差了。

    她的妻子为了多赚一点钱,让他可以轻松一点,在粮店做装卸工,以前她是做比较轻松的打扫工作。

    他发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劲,开始哮喘,面色苍白,他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尽快找到回家的路,否则他就要客死在另外一个地球上。

    那天开车送货,深夜往回赶,他咳嗽咳得要命,实在打不起精神,感觉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他熄了火,靠在路边一棵大树边,休息一会儿。

    他感觉很灰心,感觉有些晕眩,整个人很萎靡,快虚脱的样子。他似乎听见有人和他说话,很细微的声音,但是他听得很清晰。

    去庙里吧,去那里找你要的答案。他清晰地听见有人这么对他说,当他努力睁开眼睛,却看不见人影,只听见风过耳边的声音。

    他看看四处,不远处似乎灯影朦朦胧胧,他精神了一点,努力地朝着灯影来源处走。

    那是一座破庙,很旧很旧了,却没有灯。四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神龛上没有没有供果和油灯,只有一尊破烂佛像倾斜着倒在那里。

    他下意识用手摸摸佛像,感觉有一种能量缓缓地输入身体,他感觉精神了一点。

    但他感应不到佛像说话,常年的疾病和劳苦的工作,他感应力几乎下降为零。

    他知道他应该做出抉择,尽管这个抉择对于妻儿来说,会很残酷,但是他不属于这里,终究是要回去的。

    他把车开到运输队,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已经很晚了。

    他的家是一楼一底的房子,大毛和二顺在楼上早已睡了。妻子在昏黄的灯下叠衣服,嘴里哼着当地小调哄小三儿睡觉。

    她油亮的麻花辫在结婚后不久就剪成齐耳短发,刘海用黑色的发卡卡成四六开缝,斜斜的固定在耳后,那个时候女人的发型都是这样的。

    看见他回家了,妻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堂起来,给他打了一盆水洗脸,然后把洗澡水和衣服备好,动身去厨房做饭去了。

    他洗完澡,把头埋在衣服里,闻着衣服上肥皂的味道,就想起了妻子的味道,想起了他们新婚那一阵子的事情,想了很多,直到妻子叫他吃饭才匆匆穿好衣服出来。

    妻子抱着小三儿上楼,然后下来看着他吃饭,往他碗里夹荷包蛋,给他斟上一小杯酒,她虽然有些疲劳,但是脸上有着满足的愉悦与开心。

    然后她坐在他的身边纳鞋底,就像往常一样说一些家常话。

    他心里有些难过,但是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淡淡地对她说,我们离婚吧。

    她大概吓了一跳,错愕地张大了嘴,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和话语来回应他的这句话。

    我要出家,我要做和尚,我厌倦了这尘世。

    她似乎清醒了,大吵大闹,那你带着小三子一起去。

    他说,可以,我可以把三个孩子都带去。

    她骂他,你要去做和尚,当初为何要结婚,你不是害了我和孩子吗。

    他说,这是命,这是注定的,我不属于这尘世,我要离开这里。

    他说得很决绝,也很平淡,就像这样的结局是理所当然一般。

    她说,你这个自私的人,我将永远不会原谅你!

    在楼上睡觉的大毛和二顺也醒了,一起劝说父亲不要走,不要离开这家。

    当他们知道无法阻止他的决定的时候,十五岁的大毛挥拳打了他,他的亲生儿子挥拳打了他。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儿子挥拳打他的时候,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离婚证很快办理好了,签字的时候,她眼里的幽怨像一根绣花针一般,纤细地扎在他的心上。

    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一个人默默地走了。他四处躲着家人的骚扰,先后去了很多寺庙。

    他每日诵经,功课,希望能找一丝到回家的启示。

    他再也没有听见佛像说话。但是因为养成了过午不食的习惯,他能在夜里听到一些另外的声音。

    比如花开的声音,比如露水坠落的声音,比如叶子在空中飘的声音。

    他的身体竟然也慢慢地有所好转,夜里也很少咳嗽了。

    他时常在夜里凝望着浩渺的星空,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能力恢复,可以找到回家的轨迹。

    他也时常去山里采药,给没钱买药的穷苦人施药。

    由于经常爬山,他的身体也更加健朗。

    他每次诵经后,对着庙里的每一尊佛像凝视许久,坚信他和佛像一定有存在着深刻联系。

    否则那天夜里,怎么能感应到佛像的能量在流转呢,怎么能感应到佛像在和他说话呢。

    他知道家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却狠心地不闻不问。他终归是要走的。

    他知道大毛因为交不起上大学的学费跑来找他,也知道二顺后来下乡去了。

    他都知道,他知道妻子带病工作,为了支撑那个家,用瘦弱的肩膀努力的顶起一片天。

    他知道很多妻儿生活的细节。他们来寻他,却躲了起来。

    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不该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只有躲开。

    当他妻子去世的时候,这消息却不是他打听来的,而是他感应到的。

    他甚至感应到妻子油尽灯枯的画面,那时候他正在静静地在佛堂里打坐,那样的画面忽然很清晰的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听见妻子孱弱的声音,小三子,以后见到你的父亲不要怨恨他,把我的骨灰埋在你父亲出家的那座山上吧。

    是的,离开的时候,小三子还只有三岁,根本没有关于父亲的映象。

    他心里就想,要是能够找到回去的路,一定要去看看小三子。

    至少是应该让小三子看一眼他。

    自那以后,他的灵台很清明,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见的画面。在月明星稀的夜晚,他甚至可以让自己的元神出窍,四处漂移。

    他知道自己的感应能力在慢慢恢复,念力也在慢慢恢复。

    看来回家的时候到了,似乎可以看见家乡了。

    让他彻底明了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妻子。

    他妻子的骨灰埋在他出家的庙宇那座山后。有一天他回到那座庙宇,发生了一件很不一样的事情。

    那是夜里,他正禅房在打坐,听见他妻子在轻轻的叫他的名字,大仲,黄大仲,就像当初他来到这个地球醒来时一样。

    他看到了他的妻子,不,应该是妻子的魂魄,正栖息在他打坐的禅房对面的一棵树上。

    她的魂魄很干瘪也很飘忽,似乎长在沙漠上的一棵树,就要干渴而死的样子。

    他伸出手掌,她妻子就来到他的掌心了,他感觉手掌心有些许凉意。

    然后他把她安置在自己胸口的衣袋中,让自己的心脏去温暖她微弱的魂魄。

    他白天念经给她听,大声地念出来。晚上则用自己的念力去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一切,关于那个星球上的一切。

    她白天听他念经,夜里躺在他的胸口上,就像当初结婚时候一样,用自己的柔软紧贴着他的刚强。

    她的魂魄日益丰盈。她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有天夜里打坐,她依旧静静在青灯下帮他翻佛书,或者打扫神龛上的灰尘。他看到没有肉身的束缚,灵魂可以如此自由。

    很多不明了的事情一刹那就明白了,他懂得怎么可以回去了。

    他决定去看小三子,他看到小三子那刚满月的儿子眼睛充满智慧,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小三子大叫一声,你不配,也没资格摸他。

    他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他低下了头,可转身的速度却异常地坚定。

    他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让自己的元神出窍,然后汇合妻子的魂魄,合二为一。

    一个意念转换,他就回到了自己考察过的星球,太空中另外一个银河系,另外一个干净明朗的地球。

    那里的天特别蓝,那里的云特别白,那里的草特别绿,那里的花特别红,那里的空气特别清新。

    他们无需具备任何形态,只是一种能量。白天在花丛中飞舞,夜晚在草木里栖息,无拘无束,四处飘荡。

    对于他来说,这里才是他的家。对于她来说,任何地方,有他就是天堂。

    第二日,我们所在的地球上,他的弟子发现他圆寂了,脸上有着安详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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