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一只能吃的摄影师
文 / 文明一半
我对家乡的记忆不多，我一直觉得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没有完成过什么伟大的事情，而平凡的事情很容易让人忘记。后来，大学的时候，他们帮我做了测试发现，并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没有完成过什么壮举，而是因为我记忆力差，而且，很差。但我至今仍然记得，我在读《找春天》的时候，一个穿着黄色裙子的姑娘站在旁边，她叫四月。
我是后来才知道四月是校长的外甥女这件事的，当时班级的同学对走后门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概念，只是觉得你竟然和老师是亲戚，你活的太悲惨了。
事实上，四月活的并不悲惨，她在一年级的时候就获得了全乡小学生作文比赛的冠军，她来我们学校是被我们校长请过去的，她的父母因为要外出工作，所以就自然的答应了，并把四月托付给了我们的校长。
校长用蹩脚的方言教导着我们要讲普通话，我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在那样一种环境下学会普通话，只是觉得那天的一切都是神圣的。
班级转来一位新同学，最难的无非就是找座位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同桌，强行拆开一对同桌，这会让插班生在大家眼里变成众矢之的。好在班主任巧妙的解决了这个问题，她给四月自己一人安排了一张课桌。
她在第一排，我在倒数第二排，我们之间隔着一间教室的距离。
我坐教室后面并不是因为我学习不好，而是因为我的眼睛看的很清楚，我即使坐在最后一排，也能看清楚黑板上的字。这是老师给我的解释，后来我才想起来，他妈的，小学二年级，哪有那么多近视眼。
学期很快就结束了，暑假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你心里想着一个人，想着去见她。于是平常开心的暑假也变得没有那么开心了。
我从小学二年级，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一个女孩了，我还真是挺早熟的。
新学期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反倒是学期末的时候。校长突然决定举行一次全校性质的元旦晚会，每个班都要出节目，另外还要举行一次节目的评比，节目获胜的班级老师会获得优秀教师的称号。
在我看来，这件事的根本更像是校长变相的在向老婆示好，学校的老师们也都对此心知肚明，因为校长自从半年前开完对我们几个的批斗大会之后，就连暑假，都没有能够回家住，而是一直在学校的办公室睡。因此学校的其他老师决定要给校长一个面子，但是节目还是要出的，而且还要出好节目。
于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每个教室里都回荡着节目的编排声。在每个教室仅有的一个煤火炉边，坐着的是班主任还有参与演出的同学，几个人能把仅有的那个煤火炉围得死死的，生怕一点热气散发出来似的，要不说他们搞文艺的待遇好呢。
就在没节目的同学在冰冷的环境中学习，有节目的在温暖的炉火边排节目的时候，元旦就这么来了。
我自然是属于没节目的那一堆人，因为我没有任何的特殊技能，而四月则是作为我们班的节目代表出现的，她的节目是一首英文歌，叫做《Do-Re-Mi》，对于从来没有学过英文的我们来说，这节目别说在学校获奖了，在全国也没问题。
半年的时间，我已经可以和四月说上话了，我问她，这首歌是谁唱的？四月告诉我，这是一部外国的音乐电影，名字叫做《音乐之声》，我不知道音乐的声音是什么，但是四月唱出来的还是极好听。
考虑到大家的普通话还没有那么好，但是又要极力推广普通话。校长决定以身作则的担任元旦晚会的报幕员，看到没有，校长真的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正直的人。
我从来没有像爱情小说或者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放学后送四月回家。一方面来说我们两个回家的路线是完全相悖的，出了校门她向左我向右，另一方面，她因为寄宿在舅舅家，每次回家都跟她舅妈也就是我们班主任一起。这从根源上斩断了我的战斗方针。
于是，我在半年的同窗时间里，只是简单的和她有过一些交流，她告诉我，她的父母在美国，是早期的一批留美博士。我不明白她们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把她放在这么一个破旧的小山村上学。她告诉我，她们家没什么钱。
有钱人都是这么说的，虚伪。
她以后想当交换生出国，想作为一名汉语国际教育老师去国外。在我们都还喊着自己以后的梦想是当警察，当科学家的时候，她选了一个我们都厌烦的职业——老师。
元旦晚会进行的很顺利，我们沉浸在校长的普通话里，节目一个接一个。还有五个老师上去演了一个小品，虽然内容我大致忘记了，但是能明显感觉出来，五个老师玩的都很快乐。
四月的歌是作为压轴节目出场的，因为大家都还没开始学习英语，而且这首歌的歌词是教大家认识音乐的基础音的，校长认为这个节目很有教育意义，这首歌曲不仅向大家普及了英语，还有音乐，真是一举两得啊。我们好像很喜欢干这种一箭双雕的事。
我跟胖子坐在一起，从头听到尾。我觉得有一个节目可以拿第三名，是三年级的全班第一名的打快板，他戴着一个厚重的眼镜，他从生下来就是个近视眼，这好像暗示他以后是个学习的人才一样，他并不会打快板，但是为了元旦晚会能够拿到一个名次，他自己独立学会了打快板。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是他们老师逼着他学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班级的第一名浪费掉宝贵的学习时间去学习打快板，看来搞文艺也是需要名次的。我很感叹胖子的超能力不能作为节目表演，如果他能表演他超快的上厕所的超能力，我觉得节目应该能拿个第二名，仅次于四月的歌。
四月在一片欢呼声中结束了她的歌曲，其实我没听懂她的歌词是什么意思，我敢打赌，我们的校长也没听懂。
四月毫不意外的拿了第一名，我问她歌词什么意思，她只告诉我了我第一句歌词的意思是“让我们从头学起，这将会变得很容易”便被班主任叫上回家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念叨着，让我们从头学起，这将会变得很容易。我发现，这个歌词用中文说了之后，确实没有四月的英文版本有感觉。
当天晚上，校长搬回家里住了。
小学给我的记忆并不多，仅存的也都是四月的那点事。
小升初的时候，四月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县初级中学，而我以全乡第三百二十七名的成绩分配到了乡初级中学。毕业的那天，学校要照毕业照，每个人收费五元。
一人五元，一人可以照五张照片，除去一张大合影，剩下四张你可以和老师合影，也可以和同学们合影。毫不例外，这样每个人就只剩两张自由的照片可以照，因为你要照一张集体大合影，一张和语文老师的合影，一张和数学老师的合影，以此来感谢他们对你的谆谆教导，把我教导成全乡第三百二十七名。那一年，全乡只有三百八十五个考生参加了小升初的考试。
我并没有因为我的成绩差而感到懊恼，因为初中采取抽签法分配的班级，而我很幸运的分配到了教导主任的班级，那是一个不错的班级。
只是小学毕业那天，我在想，我怎么将我两张个人的照片变得有意义一点，胖子和我照了一张，这是他小学六年干过的最鲁莽的事，他不知道，他无形之中毁掉了我一个自由的名额。
仅剩的最后一个名额我想跟四月一起照一张，我记忆力太差，我怕我以后会忘了她的样子，所以我需要一张和她的照片来记忆。
考虑到六年级的时候大家依旧对感情没感觉，但是已经开始会编一些顺嘴的顺口溜了，所以，贸然上去要求和她合影只会让我和她处于一个被全民口诛笔伐的境地。而且，她还不一定愿意和我拍照。
拍照的前一天，当大家还沉浸在毕业的快乐中时，我们的班主任，一个新调来的刚毕业的姐姐教会了我们一首张学友的《祝福》。
“不要问
不要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刻
偎着烛光让我们静静的渡过
莫挥手
莫回头
当我唱起这首歌
怕只怕，泪水轻轻的滑落
愿心中
永远留着我的笑容”
六年级的班主任是个新来的年轻老师，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学校愿意将我们毕业的班级交到这么一个年轻的老师手里，但是那个老师是全校唯一一个说得出标准普通话的老师。
合着这些歌声，班主任将自己买的草莓分发给大家，一人三颗。大家已经不坐在座位上了，都聚在一起。我问四月喜不喜欢吃草莓，四月说，喜欢啊，我喜欢吃一切红的水果。这让我有点兴奋，又有点犹豫。因为我领着几个同学从我家的菜园里偷了好多西瓜想分给大家吃，我不知道西瓜到底算不算红的水果，那外面包着一层可恶的绿色。
最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西瓜全部拿了出来，四月并没有不喜欢吃，只是老师对我们很怀疑，她很怀疑我们这些西瓜的来源，直到所有参与偷瓜的同学都一口咬定了这些西瓜就是从我家的地里摘来的，而且是我的母亲非要我们摘给大家的时候，老师才松了一口气，允许大家放心的吃西瓜。
我将草莓放进我的口袋里，开始给大家分西瓜，我家种的西瓜并不多，因为没有多余的地来给我们种西瓜了。但是我们家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所以我父亲觉得在菜园子里种一点就够我们吃了。
晚上，我回到家里，我的父母已经快疯掉了，因为不知道是哪一帮孩子把家里的西瓜全都偷走了。我告诉他们不要着急，西瓜是我摘走的，因为毕业了，我想把西瓜分给大家吃，我的父母并没有再多问，西瓜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想借着给四月草莓的机会和她拍一张照片，在匆匆拍完和老师们的合影的时候，我决定找到四月，把我昨天放在口袋里的三颗草莓给她，并希望她可以和我合影一张。
胖子找到我说，咱们拍一张吧，我说可以，摄像师匆匆给我们两个拍完便去给其他人拍照了，我总觉得三颗草莓是不是有点太过寒酸，再者说万一四月昨天吃了草莓之后今天不想再吃怎么办，我一定要找一个不错的办法来让四月可以和我顺顺利利的拍照。
学校的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昨天老师教给我们的张学友的《祝福》，那歌词已经快让我听到恶心了。
当歌词唱到“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时候，胖子一把抱住了我，他肥胖的身躯瞬间挤压着我的身体和我口袋里的草莓。我赶紧大叫了一声，这一声，吸引到了所有在拍照的同学和老师。摄影师立马给我们两个拍了一张照片。胖子抱着我，拍拍我的背哭着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是，草莓呢？
没有人在意草莓怎么样了，摄影师看着我说，你的五张照片拍完了，最后一张拍的特别好，感情真挚啊，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两个的关系不错。
周遭的同学仿佛都被我和胖子的感情给感动到了，大家抱在一起哭，一起唱着张学友的祝福，他们三五成群的说着离别的话语。胖子的家和我们村离的并不远，我不知道他非要浪费我两次自由拍照的原因在哪？
整个班级，大多都是一个村的或者邻村的，最远的孩子离学校也就不过三公里，大家平时上街买个衣服都能碰到三四个同学。你们哭什么？这个时候，只有四月不是我们一个乡的，而且全班只有她自己考上了县初中，大家以后都不会再遇见她了，你们不应该是和她合影吗？人们总是沉浸在一个悲伤的环境里，却从来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合适不合适。
我的口袋里，挤烂的草莓正往外留着鲜红的汁。
两天后，我们收到了各自的照片，那是最后一次回学校集合，去领毕业照。
胖子抱着我的那张照片里我脸上充满了惊恐，照片的后面，四月站在远处，看着尖叫的我，她的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裙子，我总算找了个理由和四月拍了一张合影。
那张照片一直放在我的床头，我们保存照片并不一定是因为照片里的我们漂亮，还因为照片的角落里站着一个我们牵挂的人。
那一年，我们全家都没有再吃到西瓜。
那之后，我爱上了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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