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季奇葩说,杨奇函说他每天都会问自己:今天的我比昨天更博学了吗?
有一次,蔡康永终于忍不住,问李诞,你每天睡觉前也这样问自己吗?
李诞立刻接过话茬:
对,我也每天问自己这个问题,今天更博学了吗?
没有,但是没有关系,安稳地睡去。
当时很多人都在笑。
李诞又补充了一句:
没有,但是没关系,放过自己!
学会和自己和解!
放过自己,和自己和解,这不正是我们最应该学会的本事吗?
唐朝末年,有一位特别的诗人,他的名字叫罗隐。
特别在哪?
第一,罗隐特别有才,当时一朋友高中进士,他写诗祝贺,他朋友的父亲说:相比儿子高中进士,我更开心的是能得到罗相公的诗。罗隐的才学出众,就连当时的宰相郑畋和李蔚都对他青眼相待。
第二,特别惨,公元833年,罗隐和后来的唐懿宗李漼同年出生,而在公元859年,李漼继帝位,罗隐入京都应试,但是很不幸,名落孙山。
一次考不中就多考几次嘛,对不对,毕竟唐代历史上一次考中进士的诗人也不多,不是谁都像王维那样一考就考了个状元,想孟郊54岁才考中进士,那就再考嘛,第一年不中,第二年不中……就这样罗隐考了七年都不中。
要是普通人早就崩溃了,这就是罗隐的第三特别之处——罗隐是一个特别能和自己和解的诗人,连续考了七年都不中,第八年,老罗准备歇一歇,写写书,调整调整状态。
这一休息就不得了,历史上爆火的小品文《谗书》就这样出世了。
很多读者可能不理解什么是小品文,这个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小品文就是散文的一种,大多具有讽刺性,或自嘲或针砭时弊。举个例子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就是一篇自嘲类型的小品文。
而罗隐的《谗书》更多的是讽刺意味,这显然在当时不会被统治阶级买账,不仅不买账,甚至对罗隐深恶痛绝。由此也可见罗隐进士不中的端倪。所以罗衮赠诗说:“《谗书》虽胜一名休”。
但这并不能影响罗隐,要是你不喜欢我就不写、不说了,那我还是罗隐吗?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写书之余,为了调整自己的状态,老罗也写诗宽慰自己:
《自遣》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老罗这首诗颇有陶渊明《五柳先生传》的风味:“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各种愁啊恨啊,再多我也要乐悠悠的。正所谓日出东山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只要杯中有酒,就痛痛快快的喝他个一醉方休,明天的忧愁,明天的烦恼,明天再考虑。这等豪情一点也不比太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逊色。
放过自己,调整好状态,老罗再次向进士发起冲锋,又断断续续冲了几次,前后考了十多次始终没有中第。老罗戏称自己“十二三年就试期”,历史也给他贴了一个“十上不第”的标签。
但这都没关系,考不上进士难道还能影响罗隐写诗?只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罢了!所以他用诸葛亮的典故写诗宽慰自己:“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筹笔驿》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
唯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唐才子传》中记载有这样一段故事:罗隐当年前往京城参加进士考试,途中路过钟陵遇到歌妓云英。十二年前的罗隐,年少英敏,风华正茂,才气逼人;而歌妓云英也正值妙龄,体态轻盈,色艺双全。当年两人彼此倾慕,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经常欢饮达旦,又都是少男少女,干柴烈火,免不了身体和灵魂的碰撞,两人当时肯定许下了很多美好的诺言。
然而谁能想到十二年后,罗隐回去路过钟陵又遇到了曾经的老情人云英。十二年的时间,云英以为罗隐功成名就,而罗隐以为云英已经嫁作人妇。但此次相遇,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感觉,场面一度相当尴尬,于是云英率先打破尴尬说:罗秀才尚未脱白?
罗隐心里想:你不是还云英未嫁(这个成语出处就是这里),于是写诗嘲讽道(但罗隐嘲讽是是自己还是云英,谁又可知呢):
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有人说,这是罗隐的“毒舌”,但窃以为仅仅说“毒舌”是不全面的,为什么不看作这是罗隐和自己心中的那个“罗隐”的对话,说的什么呢?和前面一样,放下吧,老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公元909年,罗隐去世,终年77岁。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样的高寿在唐代诗人中并不多见,这不得不说和老罗的心态有很大关系。
罗隐像
另外一位特别能和自己和解的诗人,是笔者最欣赏的苏轼。
苏轼幼年时便立志要成为范滂那样的时代巨人,自幼深受儒家传统思想的影响,心怀匡扶社稷的远大志向。
然而出仕后的苏轼因反对王安石变法(我们不得不承认,苏轼当时对变法的积极认识是不够的),被调离京城,在地方任职,纵然远离京城,但苏轼始终心怀天下,完全做到了范仲淹提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于是对变法多有不满,也曾写诗讽刺。
元丰二年,一群奸佞小人用这些诗和部分报表大做文章,上书罗列苏轼的种种罪状,硬生生给苏轼扣上一个“无尊君之义,亏大忠之节”的帽子。
北宋历史上最著名的文字狱“乌台诗案”由此爆发,庆幸的是,入狱130天后,苏轼平安出狱——被贬黄州。
但这次事情给苏轼带来了深刻打击,也从思想上影响了他后来的创作。
在“乌台诗案”前,苏轼内心可能大都是儒家积极出仕、仁爱治国的思想;但经历这件事之后,苏轼的内心开始往佛家思想转变,苏轼在内心开始逐渐和曾经的自己和解。
元丰六年,因为受到苏轼“乌台诗案”牵连的老朋友王巩遇赦北归,绕道专门来黄州看望苏轼,两人相谈欢愉。
与王巩随行的只有一名侍妾,名叫柔奴,三年来,柔奴陪伴在王巩身边,与他同甘共苦,无怨无悔,苏轼对这位女子甚是感激,便问道:岭南风土应是不好?
谁知道柔奴却回答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其实这何尝不是苏轼内心的想法呢,只不过借柔奴之口说出来罢了。
世上万事恍如一场大梦,人生又能经历几度新凉的秋天?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樯橹 一作:强虏)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此时的苏轼已经认识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想自己22岁参加考试时是多么雄心壮志,多么豪气干云。用600字写下自己的政治主张,一气呵成,无一字赘余。而如今呢,贬谪到这黄州井底之地,陪伴他的只有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既然“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何不明朝散发弄扁舟,驾一叶小舟,泛游江河湖海寄托余生。
学会和自己和解的苏轼,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正做到了超然物外,面对一次次贬谪,他再也不感到意外。面对狂风暴雨,他自闲庭信步。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后来,司马光重回宰相,苏轼也得到重用,此时的他见惯了民间疾苦,也深知官场黑暗。于是主动请求外任,谁知道这一贬,就一步步贬到了海南的不毛之地——儋州。虽然终日奔波很闹累,身体很受苦,但在精神上苏轼很满足,他达到了“无我”的境界。道家、儒家、佛家思想真正在他的身上融为一体。
当他写下绝笔诗《自题金山画像》时,虽然有壮志未酬的叹息,但这又怎能不说是他和画像中的自己进行最后一次对话呢:嘿,老伙计,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什么?你问我这辈子干了啥?你看,我去了黄州、惠州、儋州,其实何止这些地方,还有杭州、密州、徐州……虽然没有实现远大的政治抱负,但是我也为百姓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好事。就这样吧,我释怀了,你也释怀吧!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人们常常说罗隐毒舌,却未可知那不过是和另一个耽于幻想的自己对话,不“毒”不足以叫醒那个美梦中的自己。“得即高歌失即休”——这才是真实酣畅的人生。
人们都欣赏苏东坡的超然洒脱,但却忽略了每一份洒脱的背后,都有一个苏轼“死”去,只有和所有的苏轼和解,苏轼才能进入“无我”的境界——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如果你也在问自己:今天的我比昨天更博学了吗?
没有,但是没关系。放过自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