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次太阳很明媚的时候,我就很想到城市后面去进行一次漫长的散步。经过一个具有欧式建筑风格的小区,一直往东面走,大约不到五百米就到了湖边。
所能看见的只是湖泊从广阔的那一边延展到眼前的这一小段,湖水沉静,是春天的柔软。只要一靠近湖,来往车辆的马达声音渐渐都听不见了。
湖两岸开始出现密密匝匝的树木,丹桂除了没有花,看起来亦不似冬日的生硬,有心成人美事一般躲隐在片片浓郁绿树之后了,它的淡然好比秋天的热闹从未在它身上存在过。
一座长约百米的孔桥横亘在湖面上,联通了东西两岸,行人车辆呼啸而过。到公园去需要从桥下的林荫小道穿过去。
桥下面黑漆嘛乌,穿越阳光走到这里,眼前一阵眩晕,再加上一有车辆从头顶的桥上通过,呼呼轰轰的声音引起湖面的震动,颇具恐怖幽冥气息。
每次我都走得很快,直到东边开阔的湖面映入眼帘。湖中间有一座长满杂草的小岛,一座低矮破瓦房檐若隐若现,给有神秘传说的湖泊又增添了几分神秘。这一幕总易引人遐思,隔着一层粼粼水光,把城市高楼那里来的人无情地隔在岸边。桃花岛,桃花坞,桃花庵,桃花源……千载难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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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抽着芽在闪闪烁烁的高空中远远地嫩绿着,梅花灼灼红艳,三个平均年龄六十岁往上的女人在梅花树下直播。她们把玫红的丝巾卖力地甩向身后高高的空中。她们扭摆腰枝,唱的还是《西海情歌》,艳丽的红裙随着她们在梅树下来回摇摆,走动的风扬起数不清的飞花,那些老年人的身影在我眼前迷蒙成少女模样。
这是一片含水面约达四百公顷的用地,规划起来要建许多栋高楼大厦,届时密密麻麻的人群于此出入忙碌,不会有人记得他们居住办公的地方当初是一片辽阔的水域。
幸运的是,它仍旧被近乎原生态地保留下来,没有被规划成住宅商圈,没有被残忍无止尽地破坏。每天都有环卫工人在清洁,湖面上也时常有河道工人在清理杂草和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垃圾。
繁华的城市中间能有这么一大片空地供周边的人们散步,休闲,是一件奢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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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过一片铺展着簇簇鲜嫩四叶草的青草坡地,脱了鞋子面对湖面坐下。正午的太阳长时间照射,草地已被晒得微微发烫,然后———通常这时每个人情不自禁都会这样做———裹着外套躺下小眯一觉。
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任凭热气从后背,从仰面的湛蓝天空中把我变得滚烫而富有激情。
但毕竟这是被寒冬的雪覆盖过的大地,不一会儿,身下凉气幽幽升了上来……当时间过去,热气退去,湖面吹来尚杂微寒的杨柳细风,只好坐起来把背斜一斜正对着太阳。
这一处坡地给我居高临下的视觉体验。开阔坦荡,湖水凹陷进大地,包容着它所能承纳的所有事物。城市高楼沉沉地扎到水波里去,白色浮标就在高楼上微微跳跃。
“扑通!”鱼冲破水面又落了下去。反叛和宿命———大海翻起无数反叛的海浪,却无法升上天空。鱼跃出平坦浩大湖面,只能落在自己的涟漪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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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在一个奇妙无比的世界。这里僻静、吵闹,大而狭小,但一切又都真实。我看到的鱼是真的鱼,摸到的草是真的草,草又是真的绿,天是真的蓝,如洗的蓝。
天空中飘扬着纸鸢。以前老为风筝的命运感到悲哀,被长长的线束缚着,一生不得远走高飞。现在竟然由衷地想化身为筝,它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它在空中的此刻,更何况,它是那么被人牵挂的啊。
不知道他们在叫什么,突然有一声吼叫惊破长空,从我右后方传来,紧接着从我左边的草地上也传来一个男人的“哦~吼~”
他们在唱和吗?不。宣泄,吐浊,释放,纳清,这些词汇从我脑海里快速划过。奇怪的是,他们做这些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舒畅,就像有一种东西挣脱我的肺腑,一点点呼吼到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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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在竭力摆脱自己,什么都在奋力伸向自己够不着的某处。我身后的草长势汹涌,此刻闻到青草气,它们挣脱了一整个寒冬,终于看到春和景明,却集聚所有力量到一种游荡的气息上,花要逃离花,叶要逃离叶,枝干要逃离枝干……
抬头看看天空,没有云。蓝要挣脱蓝,要更蓝。光要飞离光,要流逝得更快。所有的一切,都使我觉得它们拼命地完成,完成成长,完成结束。不是为了“完成”这个过程本身,而只是因为是在此刻,此刻它们要,它们要在此刻闪耀,要拥有这个闪耀时刻的记忆。
我说的是,在这里生活,看到的、感受到的皆为真实。和迎面而来的人相识,与本不属于生命的人诀别,从而往我自己的去向,也都真实不虚。
我又在路边的长椅上坐进暮色,直到薄薄的水寒之气慢慢向我围裹过来,方才起身回转。城市高楼后面的那片空地一切都如此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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