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
1
2016，冬，异国巴黎。
卢浮宫卡鲁塞勒大厅，来自中国的rain品牌时装发布会刚刚结束，一场画展已登场。
镁光灯闪烁，一个身材小巧、五官俊俏的女设计师一边欣赏画作，一边回答记者的追问。
“陈南雨小姐，我是来自中国华影周刊的记者，也是您的江苏老乡。我们都知道，相比JohnGalliano等大牌推出的用料昂贵的皮毛服装，您主创的rain品牌使用了棉纺布艺材料做工，随同多名中国影星出镜，获得了巴黎时装协会的一致好评，我们听说dior等品牌已有意聘请您加盟，作为中国服装设计界的新锐，rain品牌首席设计师，请问您下一步是否考虑... ...”
“过誉，另外我暂时没有其他求职打算。谢谢。”
“陈小姐，请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听说韩国目前炙手可热的天团组合superlen里面的dani先生正在追求您，请问您是否考虑和他在一起？听说您一直在等您的恋人，是真的吗？”
“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等... ...”
“陈南雨小姐?... ...”
陈南雨忽然停止了回答，她驻足在一幅山水画前，久久不语，然后颤抖着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大西洋彼岸的美利坚，华尔街，星条旗飞扬，一栋高档写字楼里。
一个西装笔挺五官俊朗的中国男人向一位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美国人递交了一份辞呈。
“上帝！陈，我的朋友，新的公司合并草案昨晚才刚刚通过董事会审核。你忘记我们的壮志雄心了吗？成为华尔街第一巨鳄！”美国人双手摊开，用字正腔圆得中文说，“明天就要开始正式并购了... ...你现在走，会后悔一辈子的。”
“对不起，如果我现在不走，才会后悔一辈子。”
陈影顿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大楼，直奔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
一个小时后，几万米的高空上，头等舱里，陈影顿拿出手机翻出那张南雨发来的照片，眼泪浸湿了眼罩。
照片中有一幅现代山水画，画中是那座山那条河，河前有一个男人在生柴火，还有一个女人在画画。
2
14岁的一天，陈南雨忽然明了，世间一切情缘都是命中注定。
若非如此，哥哥陈影顿又怎会在午后的蔽目浓荫里与赵星壹深深拥吻？
那时候，躲在暗处窥探的南雨便想，只要陪在哥哥身边，看着他和星壹幸福到老就好。
那时看一眼，足尽念半生。
可是你要知道，有时候，少时的岁月如同一场蛮荒，青春也会在时光冲刷下残断，即便再闪亮。
一场突如其来的祸事破灭了南雨的梦。
多年后重提旧事，南雨也只是苦笑，要怪，就怪那天的裙子太惹眼吧。
高二暑假，南雨跟着影顿和星壹去酒吧玩，一个混子撩了下南雨的裙子，影顿和那人言语相冲，随后滚打在一起。
酒吧里人少，杯盘倾斜，星壹和南雨在一旁尖叫，劝阻，无效。
眼看混子将影顿压在身下，抓起酒瓶想砸，手却滞在半空颤抖。
混子的后心被插了一把刀，刀是从他自己的裤兜里掉出来的。
南雨依然记得当时的惨状，血从混子动脉喷涌而出，大部分渗入到青砖下，青砖表面的血，在热风中迅速蒸发，只留下暗红色的狭痕。
后来，爸妈来了，警察也来了。
南雨被带走了。
因为混子在医院死了。
南雨被带走的时候波澜不惊，而影顿疯了一样拉住警察，他说求你们了，抓我，抓我吧，那个人是我捅伤的，和我妹妹没关系。
警察摇摇头说，那把刀上只有两个人的指纹，一个是死者，另外一个是南雨。
影顿无法证明南雨不是刺伤混子的人，因为当时一片混乱，南雨和星壹都在滚打的两人身边劝，酒吧里光线很昏暗，监控视频也很模糊。
那时候也没有视频高清化处理技术。
最要命的是南雨，她对那一刀供认不讳。
南雨对警察说：“是我杀的。他打我哥，他说要我哥的命，我就要他的命。”
年轻警察做完笔录，看了一眼南雨说，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女孩。
与星壹擦肩而过时，南雨握住星壹得手笑，你和哥要好好的。
星壹说不出话，哭的哽咽。
警车轰鸣而去。
南雨坐在车里，隔着铁窗望着跟车疯跑的影顿，泪水瞬间遮眼，她又赶紧擦掉，认真得看着他。
那场官司，陈家人使了钱，可南雨依旧要在少年犯劳教所里度过5年时间。
影顿每个月都要从北京回来看南雨，给她带零食和书。星壹偶尔也会跟着影顿来，只是坐在一旁不说话。
望着隔音玻璃外面电话听筒旁的影顿，南雨就已很知足。她想，即便生活再暗淡，只要有哥哥在，就要坚强得活下去。
她一直都把他当生命里唯一的阳光，纵有万般阴霾亦可光芒万丈。
劳教所半工半学，接触到缝纫女工活以后，南雨就让哥哥带些服装设计的书籍来读。
5年的时间，很长，也很短，南雨从未没有抱怨过命运不公。走出劳教所的时候，她依旧年轻，只是俊俏的面容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符的从容和淡定。她又去了当地一家技校读服装设计专业。
影顿和星壹曾经约好，等南雨重获自由，他们就结婚。
3
可是星壹拒绝了影顿的求婚。
看着单膝跪地手拿戒指的影顿，还有一旁微笑的南雨，星壹说了声对不起，便转身离去。
星壹说，城市里的人就像复制的木偶，被世俗的线牵着千篇一律，她厌了，倦了，她不想那样活着，她要走下去。她要的是那种背上吉他和画板，登上火车去下一站的梦。
没有尽头，不定归期。
影顿对星壹说，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
星壹问影顿，那样的名校，热门的金融投资学专业，你放弃保研，前途啊，你傻了吗？你会后悔一辈子。
影顿说，不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后悔一辈子。
大概时间总有一个人觉得，没有你的城市一片荒芜，和你在一起，是他人生的所有意义。深爱大抵如此吧，影顿去意已决。
告别的那晚，陈影顿拽着最好的朋友饮醉，念念叨叨，兄弟，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顾好我妹妹。
南雨在一旁笑，又哭，她猛地灌了一杯50度白酒，抓住星壹说，你干嘛要走，你凭什么把哥哥带走... ...
头痛欲裂，她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后悔了，知道自己的话太偏太重。
朦胧的醉眼里，她记得前晚星壹没说什么。
星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笑，可是眼里有泪在滚。
南雨想自己真是疯了，她天真的以为，星壹要把哥哥拐走，才急成那样的。
她想向星壹道歉，可他们已经离开了。
枕头下有点硬，影顿留了存折和字条写着：“炒股赚的钱，留给你做学费。”
电话接通，应该是在车站，影顿那边的声音很嘈杂。
南雨说：“哥，你把电话给星壹。”
星壹没有接电话，电话那头的吉他响了三声又三声，影顿又在电话里笑：“星壹说你懂。”
南雨哭了，又笑了。
那是她们之间的暗号。
曾经，看着身边夏夜里漂流的星星，星壹指着吉他告诉南雨，以后如果她俩吵了架，彼此不说话，若是又想说话，就用C大调上的那六个音符传达。
那六个音符分别是：“没关系”和“对不起”。
那晚，星壹用两瓶啤酒买通了学校看门大爷，把南雨带去沙湖公园。
因为南雨说，想看萤火虫。
4
生活继续。
影顿和星壹离开的日子里，南雨努力学习，看很多服装设计杂志和书籍，裁剪很多布匹。
生命如同微光中的布匹，一寸一寸剪落在过去时光里。
那段时间，影顿和星壹背着吉他和画板一路走一路唱一路画，在车站地下铁，在广场步行街，摆地摊赚钱，打零工，吃同一份盒饭。
他们用很少的钱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有北地的枯木寒雪、南天的春花暴雨、西山的明月鼓楼，还有东方的蜃楼与海浪。
每当影顿和星壹在微信的朋友圈里晒合影秀恩爱的时候，南雨都会默默点个赞。
有时候南雨和他们会聊上几句，
影顿问星壹，何时是归期。
星壹说，等你毕业吧，你哥说了，我们去参加你的毕业礼。
可是星壹食言了。
回来参加南雨毕业礼的只有影顿一个人。
影顿哽咽着说，南雨，星壹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那座山、那条河。影顿捡完柴火回到河边时，只看到星壹的鞋。
影顿跳进河里，溺水昏迷，被救醒来时望着群山嚎哭。
救影顿的山民吧嗒吧嗒抽着汗烟说，山被污了，河神发怒，要夺人。可惜了，只救上来一个。
命运的玩笑有时太过残忍，之前爬山的时候，星壹还逗影顿说：“如果我呛了水，你会不会来救我啊？”
影顿不会水，他也知道，无论他会不会水，星壹都会下水，
这就是他的星壹。
那段世间，凭借新颖的服装设计理念和高颜值，南雨在服装界声名鹊起，设计费水涨船高。媒体评价她是人生逆袭，南雨总是付之一笑，她想，她只是一个安心做衣服的人。
爸妈说，南雨，乖，该找个好人家了。
南雨摇头轻笑。
其实身边不乏诗歌与玫瑰。
有公司同事为她写诗摆蜡表白过，也有五陵年少鲜花加克拉对她狂追不舍，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南雨的不回应中慢慢冷却。
时代越真实就越虚幻，有匆匆对等的现实婚姻，也有地久天长的爱情传说，可这时代不在南雨的心里，因为她的心在过去，过去只有一座城，城里也只有一个人。
她想自己的确是个怀旧的人。
每次在街头看着那些孩子年轻的面容，她就会想起过去。
那时候她还小，不必为无法告白而痛苦。
那时候还有星壹，可以毫无妄念得看着星壹和影顿爱下去。
真是难以置信，这样现代的社会，她自嘲，为何偏偏陈家两个子女硬要活在过去。
5
回家以后，影顿找了份证券公司的工作。他整日沉溺红和绿的视野里，用股市游戏麻痹自己，除了七月梅雨季。
每到七月，山里的涨水季，影顿就会背着包离开城市，回到那座山那条河。
有时候南雨也去。
南雨从网上搜到一份传说，救过他的山民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也说过：“小伙子，忘了告诉你，县志的传说中有记载，水漫浅滩，伊人黄昏现。三年不还五年还，五年不还，不必等。河神的怒火熄了，人就给你还回来了，除非她自愿留在河里。”
影顿就在河边搭了帐篷，白天看河等人，夜里看着月亮等星星。
一等三年，再等近五年。
影顿的额头有了纹，很深的纹。
有人说，什么年代了，干嘛这样按住一个人死了都要爱？
影顿听到，总是不经意得笑一笑。
已经是第5年的七月了，影顿正拉帐篷，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是南雨。
他皱皱眉。
说好了这次不让她来，可怎么还是来了？
不听话。
他们默不作声地搭好帐篷，偶尔也说几句话。
不提星壹的名字，只是小心翼翼得，仰着头看星星。
仿佛约定了，在等这安静被打破似的。
“水漫浅滩，伊人黄昏现。三年不还五年还，五年不还，不必等。”
总有痴心人将传说当真。
不论真假，不论结局，陈南雨都要陪着哥哥影顿等，望眼欲穿，盼着她来。
赵星壹，你会来吗？
6
天明时，终于有人来了。
南雨和影顿看到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雨衣站在河边，背对着他们。
南雨冲着她大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影顿喊不出，他怕自己会失望。
真的失望。
有些人不会离开，
就像有些人永远不会回来。
他们终究没等到她。
穿雨衣的姑娘喝了口热水说，她也在等人，等一个黝黑、英俊又喜欢登山游泳的男人。
她说，看到在网上的传说，要等的人会有可能在五年后出现。
穿雨衣的姑娘她问南雨，你看到他了吗？
南雨忽然明白，过去有多爱一个人，未来就有多想一个人。
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在等人。
人们总相信那人会在人潮人海中浮现，傻傻等，痴痴等，久久等，不问缘由不问归期，不管那个人会不会出现... ....
河水声依旧很大，哗啦啦，哗啦啦... ....
那以后，陈影顿去了美国，南雨继续留在中国。
7
2016年12月，拉萨，刚下飞机的陈南雨和陈影顿来不及倒时差，匆匆来到布达拉宫前，扣响了那扇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喇嘛。说明身份与来意，小喇嘛将两人领进经房，又从后堂拿出一封信。
小喇嘛说，这是星壹姐姐留给你们的，她说，如果有一天你们来了，就让你们一起看。
那是一张发黄的信纸，字迹工整清晰:
影顿、南雨:
见字如面。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年少时，无数个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在问自己，是否要说出当初的事，还是为了一己之爱，将它们藏在心里。
我很痛苦。
我只能选择逃离。
影顿: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当初应该去劳教所的是我，而不是南雨。酒吧里那一刀本来是我捅上去的。后来，南雨用手绢擦掉了上面的指纹，然后握住那把刀，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她代我去服刑，只是单纯得想让我和你在一起。
她爱你，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影顿，你曾告诉我，你爸妈说过，南雨两岁以前是被寄养在外地的外婆家的，后来才被你父母接回来。
其实，南雨是被你父母从地震灾区的孤儿院领养回来的。
南雨自己也记得这件事，只是从未告诉过你。
南雨:
请原谅我，在你不在的时候偷看并拿走你的日记，那里有你模糊的记忆。
直到看到日记，我才知道你深爱影顿。
你说，5年前就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陈影顿。
从初二开始，你就有意识得尽量避开“哥哥”的称呼，而是喊他陈影顿。
你说，你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喊影顿哥哥了。似乎在很久以前，那天的阳光很乱，影顿的爸妈看着你对一个戴眼镜的女人说：“这孩子有点大，怕有记性，领养不太方便... ...”
在你初一那年，你假借出游为名调查自己的身世，你说，那场地震让你成了孤儿。
你说，影顿的父母很爱你，他们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所以，有时候喜欢也只能藏在心里。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一定要说服自己。
你认为，影顿应该和我好好在一起，为此，你替我受牢狱之苦。
可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有负你所托。
我不配和他在一起，真的不配。
影顿:
请原谅我的自私和懦弱，我之前不敢告诉你这一切，我怕你会责怪我，怕你会离开我。我对你的爱太自私了，和南雨比，我太渺小了，我不配爱你。
南雨进入劳教所后，我一直备受煎熬。等她出来以后，我就想，我应该离开，把你们留给彼此。
我想过不辞而别，可是我担心你会一直找我。我只是贪恋你的温存。
经过考虑，我选择出行，然后趁你不在身边时佯装溺亡，断绝你的念想。
之后我就来到这座寺院，画画，念经，洗涤我的罪和妄念。
我想过，此生不再见你，可是真的很难很难。
其实，那以后一个月，我曾经跑回那座山那条河去看。没想到你依然在那里。
当时你睡着了，你在梦里还喊我，你在等我。
我想了一个办法，我在网上杜撰了那个"三年不还五年还"的传说，然后找到当年救你的那个老伯，求他帮我一起告诉你。我想让你慢慢断绝对我的念想。
请原谅我做的一切，我不配爱你，也不配和你们在一起。
影顿，南雨
在一起，祝福你们。
爱你们的星壹
2003年9月夜
南雨和影顿看完信，同时握住小喇嘛的手，问，她在哪？
小喇嘛摇摇头说:“这是个秘密... ..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