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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故事,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有些故事,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作者: 极庸斋主 | 来源:发表于2017-09-17 02:18 被阅读149次
    客从何处来

                                           客从何处来

           最近在读《清史》,谈到清军入关和八旗圈地的时候出现过几次叫作“乐亭”的地方,每次看到这个河北小县的名字,都会触动一些回忆的神经——那些从长辈只言片语中得来的关于“家族”的记忆。后来想想,虽然信息不多,却折射着东北的过去,那些在大潮流中随风作叶般的抉择。这又让我想起央视的一部纪录片《客从何处来》,讲的是几位名人探寻自己家族往事的经历。有些故事,不管是阴暗的,光荣的,痛苦的,美好的,如果不去问,就真的来不及了。

         ***爷爷与奶奶***

            前些年去辽宁锦州奶奶家过年的时候,家族一长辈想要重修家谱,就在家中四处寻找支持,平时功于“忽悠”的他只得到了其他长辈的“嘲笑”,嘻嘻哈哈过后就转战到了麻将桌,家谱一事自然也就抛之脑后。我向来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也打听起来,就听到了自己家族的一些往事。我爷爷的太爷爷兄弟三人,当年就是从河北乐亭迁到东北,走到锦州附近便安下家来,兄弟三人在辽西走廊种地娶妻生子,就再也没有回去……

            从小到大,我就见过爷爷三次,第一次年幼,没有印象;第二次年少,脑海里仅存的“画面”是被他温柔的抱在怀里;第三次,是爷爷出殡,他躺在床上,永远的告别这个世界。那一天,看着父亲进屋扔掉行李扑到爷爷的身上时,没有眼泪的我也哭了,因为那是我见过我坚强的父亲唯一一次大哭。

            后来聊起的时候,父亲跟我说过,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爷爷不认字,话不多,小时候经常打淘气的孩子,老了之后隔代亲,那是老一辈特有的气质。我问他爷爷有没有跟他讲过过去的事儿,父亲说庄稼人没有什么大风浪,但有一件事却是让人心情复杂。

           伪满的时候,日本人曾在爷爷家村里抓过劳工,说是抓,在那里是挨家挨户的通知,告诉时间地点,到时候去集合。爷爷是独生子,太爷爷就背着一麻袋他们觉得值钱的东西到隔壁村一户认识的人家里找“替身”,那家人看我爷爷可怜,就让他家两个儿子中的一个代替我爷爷去给日本人做了工,从此杳无音信。后来,爷爷把这家人仅存的儿子视作兄弟,把那个让自己另一个儿子代替别人给日本人做工的父亲视作干爹,和我太爷爷一起,一直赡养到他们去世。

           我听到这个故事之后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些什么,说我太爷爷为了自己儿子活却不顾别人家的孩子死活?说那家人为了一点钱就送自己的儿子去死?说我太爷爷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免入虎口而多方奔走?说那家人为了不让太爷爷断后而大义送子?还是那个被日本人带走的长辈慷慨赴死?

             以今揣古都是无用功,自己不生在那个时代,永远不理解那个时代的苦与痛。然而,时常在夜里窗前抽上一支烟时,看着窗外平静的街景和万家灯火的安宁,我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个被日本人带走的长辈最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在他得知给日本人做工并不会得到工钱甚至不会再有未来时,他又会想到什么。

           去年春天,与父母游东宁要塞,父亲站在一处中国劳工曾住过的窝棚遗址前对我说,替你爷爷去做工的那个人,也许就曾在这里绝望过。我们俩站在那呆呆的看了好久。东北被占时期,劳工营遍布东北各地,那个长辈不一定恰好就在这里给日本人修要塞,但历史的可能性又有谁说得清呢?真希望,他最后活了下来,去了别的地方。

           与爷爷的经历相比,我奶奶的过去就算是平淡。和旧时候大部分女人一样,没有名字,年龄一到就嫁给了庄稼汉,改了夫姓,一辈子相夫教子。对于她,知道的太少,她也从不提起。一些小的故事,都是只言片语带出来的。她印象最深的是她从小听到的故事里和年轻时见过的“兵爷”,因为爷爷奶奶家就在锦州附近,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听她说的这些兵爷,我想了想,按时代划分,应该有清军,东北军,日军,伪军,国军,解放军。她从没有具体说过她听过的和见过的这些兵爷的故事,就说打锦州的时候,她听到天上飞炮弹,到处都是军人跑来跑去,吓得躲在房子里不出去,这应该是辽沈战役的时候。她说这话时笑的很开心,说的也很无所谓,但我和她都明白,当时的奶奶,可真的会因为战争而吓得魂不守舍,真的会担心下田劳作的爷爷的安危,只是年头久了,恐惧被冲淡了,成了哄孙子笑的小故事。

           我还问过奶奶关于家谱的事,开头提到过的那位想要重修家谱的某位族人亲戚,之所以是重修,是因为曾经有家谱。文革的时候,我奶奶害怕,就一把火给烧了。

           奶奶至今仍在辽宁老家过着晚年生活,慈祥的她儿孙满堂,重孙子都满地跑了。我们这些晚辈,都忙着在新时代创造更好的生活,全然忽略了她心中的那些往事。上一次去看她时,她对我提起过附近的山上过去有些碎石木条子沿着山脊断断续续散落着,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我虽有兴趣,但没有去看过,问过那些老人,都是些夸张的说法。后来我觉得或许是清代“柳条边”的一段遗迹,但位置又不太对,又觉得没准是清末哪户农民圈起来畜牧或占地用的,下一次去时一定要去看看。

           这就是老人心中那些故事的神秘之处和吸引人的地方,那些故事不像书中记载的那样精确,也不够重要到需要历史去记录它,全凭口耳相传,全是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但那是一种记忆,后辈人去听时,不经意间,见证了神话与传说诞生的过程,在历史进程中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记录者。

           ***姥爷与姥姥***

           我的父亲年轻时考学来到黑龙江,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与上学时相识的我的母亲结婚生了我。对于我的父亲来说,这里是他的第二故乡,是他在外“远游”了二十多年的他乡;对于我的母亲来说,这是故乡附近的地方,不算离开家,也算离开家;对于我来说,生于斯长于斯,这里就是我的故乡。和中国自古以来千万个家庭一样,一代成长,一代离乡,一代又“反认他乡是故乡”,在长辈的乡愁中,建立起对这片土地的新的感情。

           我的姥爷和姥姥原本生活在我家附近的一个镇里,有着和爷爷奶奶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不错的工作。后来,我的姥爷出了车祸,导致全身瘫痪,为了能照顾他,姥爷和姥姥搬到了城市里与我们一起生活。

           我的母亲按我父亲开玩笑的话说叫“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从小过着与周围人全然相反的优越生活一度让我不解。在东北,近百年的动乱能让一个家族分崩离析到何种程度,那些书籍和影视剧说过千遍万遍。就像我的爷爷奶奶一样,在我姥爷姥姥这里,记忆也像碎片一样,需要晚辈自己去拼上。

           小的时候,常常坐在瘫痪在床的姥爷身边,开着电视,姥爷慈祥的和我聊天,东一句西一句,教会了我很多。有的时候,电视里放到张作霖的纪录片,姥爷就给我讲张作霖和张学良的故事。放到雍正王朝电视剧,又会给我讲清代的野史杂闻。放到新闻,又会跟我说些时事分析。我的姥姥也经常教我认字,教我写作文,给我读国外的童话故事。对于姥爷和姥姥说的那些,很多我都听不懂,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与我爷爷奶奶的不同之处。对我来说,爷爷奶奶与姥爷姥姥一样,就是可以撒娇的去处,就是被父母批评时可以逃过去的“避难所”。长大之后,我才意识到他们的不同,也渐渐明白原因所在。

           我姥爷和姥姥两家同姓,姓还不太常见,我猜,这也是他们俩能走到一起的原因吧。两家过去都是小地主,小时候都读过书,日本占领东北扶植溥仪建立“满洲国”之后,我姥爷家的一部分亲戚就为伪满工作,这也是我姥爷一辈子不愿意提起的记忆,他年轻时就离开了家,加入了共产党,后来就到那个镇的某局里工作,与当时是老师的我姥姥恋爱结婚,文革时因为之前的身份被冲击过,后来一切又回到正轨。

           这些信息,都是在我姥爷和我母亲的只言片语中获得的,就像那个替我爷爷去给日本人做工的长辈一样,我姥爷家的那些为伪满工作的亲戚都是趋炎附势,贪生怕死之徒吗?命运就是这样玩黑色幽默,在那个黑色的年代,身处东北两端的中国人,有着截然不同生活,全然不同的结局。那些身不由己的悲剧又该向谁诉说?那些背祖忘宗的悲剧又该向谁解释?没人愿意听诉说,也没人想要解释,在历史长河中,所有人不过是一片飘落在水里的树叶,只需一道浪,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曾一度分析过姥爷与姥姥的民族,这两个家族在东北深处,姓氏也是民国之后满族改姓的其中一种,我想姥爷姥姥应该是满族。但我母亲曾对我说太姥姥是个小脚,缠足是汉族的习俗,我姥姥家那边应该是汉族,对于姥爷这边,就不知了。

             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姥爷去世了,带着他所有的回忆走了。离开人世的前一晚,他因痛苦而不断呻吟,在我的印象中,姥爷在外从来都是不怒自威,在家又时刻带着笑容,人生的尽头,却让这个严肃又乐观的老人痛苦不堪,那也是我第一次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

           自打那以后,我姥姥变得闷闷不乐,终日生活在对过去的回忆中。逢年过节,我的姥姥成为了维系亲人团聚的纽带,每个人都默契的不在她面前提起我的姥爷,怕勾起这位老人压抑许久的悲伤,那些姥爷从没有提起过的记忆也就不会被姥姥提起。而我们能做的,就是陪伴。

           前一阵,我的母亲带我姥姥去逛街,在街里随便吃点什么的时候,我姥姥跟我母亲说了一件她始终没有搞明白的事情。我姥爷有两个大爷,解放战争时逃去了台湾,原先家里面有他俩的戎装照,穿着民国时那种带绶带,肩章带穗的军装。我姥姥始终没有搞明白他俩到底当了什么官,最后连妻子孩子都不要了,跑去了台湾,至今也没有与这边联系过。文革时那两张照片被我姥姥烧掉了,就像家谱被我奶奶烧掉了一样。而这个心结,也基本上成了她心中永世的谜。

    ***

           长大了之后,这些从小到大不断听到的只言片语,被串联成了一段段往事,才发现那些本以为与己无关的故事情节就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出生前的一百年两百年里。三兄弟从直隶跑到关外;代替爷爷去给日本人当劳工的长辈;伪满时期做汉奸的那些远房亲戚;抛妻弃子逃去台湾的国军长辈;为新中国奉献了一生的姥爷;还有那些被烧掉的家谱和照片。

            爷爷奶奶家虽然还是农民,生活也慢慢好起来。姥爷姥姥家在旧时候虽有些家产和地位,如今也变成了普通人。我庆幸这两种转变,也希望继续下去。

           我们总想着历史毕竟只是历史,故事也只是故事,这些与我们毫不相干,我们只是作为局外人的看客。殊不知,你的存在就决定于他们的选择,而他们的选择又只是历史大背景下对于生存下去的渴望,人小,弱而无力。

           然而,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了解自己的过去,也需要为自己记录那些先人的足迹。客从何处来,有些故事,再不问,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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