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章 挣钱犹如针挑土
七月的风,在毫无遮掩的川西平原上肆无忌惮,随着狂风倾泻下来的大雨,像战鼓一样擂击着棚户顶的彩条布。人们惊呼着挤成一团,奔跑着冲进棚户里来躲雨的人越来越多,被挤到棚户边沿的人,就大叫着要复生把棚户后面的彩条布放下来遮雨。
棚户后面的彩条布只有在挂衣服时,才会被放下来遮挡摊位后面还是种满庄稼的农田,也像一面墙一样,让摊位后面的光亮不至于刺眼。晚上和有风雨的时候,就小心地把彩条布卷起来,藏在棚户顶上,这样可以防止彩条布被人偷走,还可以有效延长彩条布的使用寿命。
但今天的风雨特别大,雨像水枪喷射一样,直往躲在棚户里的人身上扫射。复生也担心那淋了雨的人感冒着凉,也就冒着风雨把刚卷好了的彩条布放下来,还特别用几块石头压住彩条布的边沿。
像发了疯一样的暴风,如一头牯牛一般,猛烈地冲撞着像座碉堡一样的棚户。棚户在风雨中摇曳,单调的几根树木做成的立柱,颤抖地发出呻吟。
被石块压住的彩条布,被风鼓起,像一面旗帜一样怒吼着,躲在棚户里的人们像站在潮水奔涌的礁石上,毫不在乎彩条布抵挡不住狂风肆虐的威力,自顾自地说说笑笑。
又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像追杀过来的千军万马,突然暴力地把复生的棚户掀翻在地。
还来不及反应的人们,像被一头疯狂的野兽扑倒在地,棚户顶上的竹竿和木条,把躲雨的人们当着小偷一样,劈头盖脸地捶打在所有人身上。彩条布也毫不犹豫地披盖下来,胡乱地覆盖住了货物和人。
如同遭受地震一样的人们,哭爹喊娘地伏倒在棚架之下,蠢蠢欲动的身驱暂时还不知道疼痛,内心的恐惧像被大火一样点燃,迅速传染开来。
复生和牧凤也被压倒在人群之中,短暂的惊慌之后,马上清醒过来:“这棚架要是压死了人,自己咋脱得了爪爪?快点把人救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外面的风雨似乎更加猛烈,压在棚户里的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也更大。复生绻缩着身体,从棚架和里面用烂砖废混凝土预制板搭建的台子支撑出来的空隙中爬出去,外面的风和雨像阵地上敌方扫射过来的机枪子弹,打在复生的头上身上。复生担心着棚架下面压着的人,也顾不得风雨的猛烈,拼命地撕扯着彩条布,把还用铁丝紧紧捆绑在一起的竹竿木条用力撤拉出一个洞,然后把压在底下的人一个个拉出来。
牧凤浑身上下都糊满了泥水,也在一旁帮忙。等所有人都被拉扯出来,复生又钻进棚架下面,仔细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人还被压在下面,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倒霉的暴风雨,终于没有在自己的棚架里压死人!
带几个头上和腿上出血的人去附近的诊所包扎好伤口,复生才回来把被雨淋透了的衣服鞋子背回出租房去。
这次有惊无险的倒棚事件,让复生心惊胆战了好久,特别是那棚架倒下来压住了人,万一压死了人怎么办?虽然真死了人,自己也不一定会去抵命,但麻烦至少是会有的,还有万一砸死的是牧凤或者自己呢?最重要的是,自己辛辛苦苦摆摊赚来的钱,有可能连给人买棺材都不够!
复生心里想开店的愿望更加强烈。
开店的想法一旦在心里萌发,那念头就会像野草生长一样,一直牵扯着自己。
来成都摆地摊,已经积攒了一万多块钱,如果向岳父母开口借,应该可以再凑几千块钱。铺面的租金一般在四五百块钱一个月,一年的租金加上压金,大约七八千块,然后装修、进货,大概总共三四万块钱就够了。同样的货,摆在铺子里和摊子上,有迥然不同的价格。没有人愿意会把在铺子上买来的东西说成是地摊货,自己买的货终归是价廉物美,要不然自己就是傻子,否则就没有人开店了。
开店资金不够,那就还得继续摆摊。复生又花钱搭建了一个更加结实的棚架,让牧凤守着,再买了一辆三轮车,白天自己骑着三轮车出去找地方再摆个摊,晚上回来用三轮车把摊位上的货拉回去,免得一趟趟用自行车驮。
买三轮车花费了六百元钱,复生每天骑三轮车出去摆摊,虽然也多赚不了多少钱,但总比两个人都守在一个摊子上强,而且用三轮车收摊,可以一次性把摊位 上的货拉回来,免得和牧凤要用自行车来来回回运好几趟。三轮车也算自己来成都购买的比自行车更值钱的家具,复生和牧凤都对这个要带领他们奔向开店的“伙伴”怀着别样的亲切。
有一天,牧凤要去市场进货,复生就把三轮车停放在摊位对面的公路边,自己守在摊位上,眼睛时时盯着上了锁的三轮车,以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三轮车肯定万无一失。
哪知,等复生卖给一个买主一件衬衣之后,再抬头瞄自己的三轮车,三轮车居然就不翼而飞。复生不敢扔下摊子去寻,在摊位上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等牧凤从市场上回来,自己骑着自行车转遍了周围的偏街小巷,三轮车却渺无踪迹。
牧凤安慰了复生几句,自己却心疼得饭也没吃。
摆摊挣的是辛苦钱,早出晚归一天守到黑,屙尿都是一路小跑,一双鞋垫只赚五角钱,一双胶鞋只赚一块多钱,就是时尚好看点的衣服,可以赚十多二十块钱,但还没有算卖不完的底货,六百元最少要三四天才能赚回来。复生和牧凤不约而同地每天都只吃稀饭泡菜,一连吃了大半个月,他们要节约每一分每一厘钱,争取尽快凑齐能开店的资金。
春节就要来了,被凤凰山阻挡了视线的成都北郊,突然下起雪来。
老成彭公路旁边的田野,被一层晶莹的雪花覆盖住。复生摆摊的地方,雪花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成稀脏的泥泞,压在摊位棚顶的雪混杂着路边桉树的叶子,重重地压在苦苦支撑的竹竿上面。厚厚的棉衣挂在摊位的三方,除了从公路的方向随着风飘进来一阵一阵的雪花,其他地方还没有风雪漏进来,棚子里还算暖和。
双手相互伸进袖筒里的行人,低头弯腰驼背地只顾往前走。也有那要买东西的人,间或停下来,往摊位里东张西望。就在稍不留神的时候,一把比筷子还长的铁夹子,像长了眼睛一样,迅速地伸进敞开的裤兜里,一叠钞票就从那没上锁的裤兜深处被稳稳地像钓鱼一样提了出来。复生眼睁睁地看着穿得周武郑王的摸哥(专门摸包的小偷),偷了路人的钱,若无其事地在摊区转来转去,自己还不敢吭声。
就是那趾高气扬维持秩序的城/管,对这些家伙也是不闻不问,甚至和他们沆瀣一气。
摸哥们基本上都不是单独行动,而是三五几人,或者更多的人成群结队,只要发现目标,他们就四散开来,有的人假装买东西,大声武气地和摊主讨价还价;有的人故意走到目标前面,逼迫目标放慢脚步,那负责行窃的人,就灵巧地靠过去,伸夹、偷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假如被偷的人发现自己的衣兜或者裤包里有夹钱的铁夹,也是不敢大动干戈的,用手拍打一下铁夹,让自己的钱留在自己的包内,再用手紧紧地捂着,疾步走出很远,才敢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地骂一句:“狗日的瓜娃子……”
极少肝火旺盛的人,发现有摸哥偷自己的包,也有胆量厉声喝斥,本以为自己理直气壮,哪知道散立在四周的同伙,不谋而合地围上来假装劝架,把那“胆敢反抗”的人痛扁(打)一顿。城/管或者负责治/安/管/理的人,要么不来,要么事情都过去了很久才来。看现场只有被打的事主,那偷钱的摸哥早就跑了,就责问挨打的人:“你为啥不抓住摸哥呢?”有时行窃的摸哥还被不怕死的事主死死抓住,被千呼万唤才来的城/管和治/安/管/理/人员就喝令事主把手松开:“紧到抓到捞逑(干啥)?要拖到你们屋头切(去)吃饭么?又没偷到你的钱……”
那被偷的人反倒像个小偷,被羞得无地自容,也不敢和人辩解,默默地松了手,恨恨地骂几句,最厉害的也就撂下一句:“你狗日的瓜娃子,给老子等到!”指手画脚地走了。
复生后来才知道,这些城/管和治/安/管理/的人有一个统一的名称:联/防,也有叫“跑二派的”,大概是“第二派/出/所/”的意思。正因为有了他们,摸哥们才会有持无恐。
看来,自己要想落脚下来的这个地方,比上海要落后至少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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