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中间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小草生存的空间,那场巨大的地动山摇之后,这条高速公路成了灾区的生命线,高速路中间摆放了一整排长达几公里的红黄色塑料水马,把向灾区输送救援物资的道路隔离出来,无数的挂着“地震无情,人间有义”的装满救援物资的大型卡车排着队行驶在生命线上。三个月后,就在这些塑料水马拆除之后,我惊奇地发现道路中间的缝隙中居然长出这样一株翠绿的小草。小草的顽强的生命力向世人昭示了人类在历经灾难之后重建家园的顽强意志。
那场灾难之后的第三天,我响应政府的号召,参加成都市建委组织的震后快速评估专家组,沿着这条高速生命线来到都江堰,开始对浩劫之后一片狼藉的居民房进行逐户排查,对破坏程度进行甄别和评估。在一栋残破的办公楼前面集合以后,我们被告知这次任务的内容和要求,因为面积大,人员少,我们被要求单独作业,以尽快获取震后破坏资料。每个人都每一位队员都会领到一份地图,一叠表格,一瓶矿泉水和一袋面包,然后背着背包走进一片陌生的充满着腐臭的街道。
我走进的第一栋建筑是一所学校。楼梯口的横梁已经断裂,楼梯上海留着书包、皮鞋,一片狼藉。走进教室,满地的书包和钢笔,课桌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靠着墙边,是满地的窗玻璃。我眼前浮现出5月12日下午那个震惊世界的时刻的教室场景:老师在黑板前讲课,几十个同学安静地聆听。突然,大地像卡车爬坡熄火一样,艰难地蠕动着,发出恐怖的声音。教室在摇晃,书桌在摇晃,窗玻璃哗哗地掉落。老师和学生考试在惊恐中尖叫,慌乱中逃离教室。我正是在那个时候从成都市中心36楼的川信大厦的楼梯间随着人群向下奔跑。楼梯上有掉落的鞋、手机以及其他小物件。从36楼跑到底楼,还可以看见这栋高楼在不停地摇晃。那个时候,在离震中更近的这栋教学楼,应该摇晃得更加厉害。
第二栋建筑是一个半掩着卷帘门的餐厅,同样的狼藉一片。餐桌上还摆着没有用完的餐盘,有的已经掉落地上。同样可以相像当时用餐的人们如何在惊慌中逃出大门。
走进一栋居民楼,里面的房间里乱成一团。衣柜倒下来横在屋中间,电视机掉落在地,吊灯落在客厅中间,镜子破碎。居民楼门口守候着居民,知道我的来意,急切地问我何时才能安全地进房间去收拾逃离时来不及带走的贵重物品。我说:等一次余震吧,余震过后的半个小时几乎是安全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只能这样安慰他们了。
居民楼外的废墟里,一对武警官兵还在忙着救援。我亲眼看见他们从废墟中抬出一具尸体,摆放在地上,一齐向死者鞠躬、敬礼,然后覆盖、装袋,然后走到水龙头边洗手、洗脸,再回到那一片废墟里。
一连三天我就在这片废墟之城里穿梭,看着一群目光呆滞的人,在地震棚里望着他们曾经的美好家园叹息,惊魂未定地给我这个外人讲述地震当时的故事。一个王姓大姐是从映秀的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她在电厂工作,因为前一天值了夜班,地震当时她正在睡午觉。这个幸运的午觉竟然让她成了单位几十个同事中唯一的幸存者。房屋全部倒塌了,惊醒的她从残垣断壁中爬出来,加入了从映秀到都江堰那条道路上拥挤的逃难人群,回到都江堰找她的亲人。当她丈夫看见一脸灰土和血迹几乎认不出来的她时,完全不能相信她还能从已经证实完全毁灭的电厂里生还。我相信那一刻重逢的喜悦完全让他们忘记了这场灾难的痛苦,就像我在地震后因为通讯完全无法联系的乱世中找到我还在学校门口的妻子和女儿。
这场地震已经过去九年多了,那些声音、那些气味和那些故事是无法忘记的,以及那株你无法相像的长在高速公路中间的绿色小草。
昨天晚上,同样的惊魂又来到我家乡被称作“天堂”的九寨沟,给当地居民和前来避暑纳凉的游客带来突然的灾难。我真心希望他们平安,希望他们像那株小草一样在灾难之后,依然生机勃勃,走进更加美好的明天。
以此文纪念九年前的汶川地震和昨天的九寨沟地震,并祝亲友们和亲友的亲友们平安!
文/船长
日期/2017.8.9
地点/泸沽湖落水村
作者简介:
船长
17岁考上清华的四川才子
一个学土木工程的文人
一个热衷于民族文化和洛克文化的研究者
一个广交天下豪杰的大仁大智者
船长与彭婷婷考察彝族村时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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